第50章

221

陆忱钻进被子的一瞬间。

宁晃突兀地意识到了陆忱的体积感。

真的热气腾腾、又很大的一只,出现在被子里,就这样侵占压缩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面对着面,小刺猬张了张嘴、干巴巴问:“就这么睡吗?”

陆忱笑了一声,挑了挑嘴角,缓声问他:“不然呢?”

他让他问的有些燥热,谨慎用目光丈量自己跟陆忱之间的距离。

约有二十厘米。

不知是安全还是失落,故作平静说:“没什么,关灯吧。”

陆忱便坐起身来,关了灯。

重新躺下时,二十厘米瞬间归了零。

陆忱将他整个都拉进了怀里。

两人之间已经贴得很紧。

每一寸皮肤,都隔着单薄的睡衣,跟他黏一起,他撞在陆忱的颈窝,鼻尖儿甚至碰到了锁骨。

在这个距离,陆忱闻起来像是一只散发着牛奶沐浴露味道的巨大奶橘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尖儿,贪婪地吸了一口。

他像是被毛茸茸、暖烘烘的大玩偶抱住了,陷在软软的怀抱里。

一时不愿爬起来。

但怪异挑剔的念头,却又不知为什么,也一个跟着一个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嫌弃陆忱,说:“我们脸对着脸呼吸,我会不会缺氧。”

分明是错开了一点儿高度的,他偏偏就是有这样怪异的担忧。

陆忱笑了一声,说:“那你转过身去。”

手臂却仍是圈着他,

他在陆忱的怀抱里笨拙地翻了个身,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这次舒服了。

陆忱从身后拥着他,呼吸却又细细地、绵绵地落在他耳畔。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耳根也被烧得很红,遏制不住胡乱飘散的念头,只是偷偷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他忍不住问:“陆忱,我要冲着这边儿睡累了,转身会不会吵醒你?”

陆忱说:“不会。”

他又问:“那我睡相老实吗?会不会把你踹下床。”

陆忱笑了笑:“不会。”

他家小叔叔聪明得很,冬天怕冷,胳膊腿儿从来都缩在被子里,烙饼似的往他怀里贴,哪舍得把他踹下床。

——但夏天就不太一定了。

宁晃似乎还有无数的怪异念头,都在脑子里打转,却冷不防被亲了亲脸。

陆忱温柔的声音笑着说:“早点睡。”

他从耳畔、脸颊,就这样麻到了尾椎骨,像是连身上的每一根无形的刺都被安抚得酥酥软软,服服帖帖地窝在陆忱的怀里,再也支棱不起来。

他说:“哦,晚安。”

222

宁晃本以为在陆忱怀里能睡个好觉,谁知半夜迷迷糊糊还是做了梦。

大约是在陆忱搬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忙了无数通告之后,终于还是回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他连灯都懒得开,一头栽倒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半夜去露台发呆、啤酒一罐一罐往喉咙里送,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

让酒精给麻痹了,就自己抱着吉他弹唱。

弹到第三首,听见楼下不知哪层骂他:“弹你大爷弹!让不让人睡了!”

他也是喝大了,扒在栏杆上跟楼下对着喊,说:“我老婆跑了!”

楼下也不是个善茬,喊:“关我屁事!我老婆又没跑!”

是了,别人的老婆都好好的。

只有陆忱不愿留在这儿了。

宁晃到底是没再弹下去,摇摇晃晃回去,扑在沙发上,就迷糊睡过了一晚上。

后来经纪人来给他送文件,见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臭模样,骂他:“你要真不喜欢在这儿住,就搬出去。”

“又不是买不起更好的房子,再不行,公司还给新人准备了宿舍。条件不错,你要乐意就过去住一阵子,还能热闹热闹。”

宁晃在沙发瘫得四仰八叉全无形象,盯着天花板嘀咕:“我有病?放着自己家不住,没事儿跑去住公司宿舍。”

经纪人说:“那你天天鬼哭狼嚎这样给谁看?”

他说:“谁他妈鬼哭狼嚎了。”

“我这是音乐人的忧郁,你管得着么你。”

经纪人让他顶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说:“行,祖宗,我就多余管你。”

“你就在这儿忧郁着,忧郁不死你。”

拎着包和文件骂骂咧咧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黑着脸上来,说:“操,你那个谁在楼底下。”

哪个谁?

宁晃像是屁股底下有弹簧,从沙发上发射出去的。

他从露台去看,发现一个高挑的、熟悉的身影,正在楼底下站着。

他傻了半分钟还多,骂了句脏话,说:“那你愣着干嘛?喊他上来啊。”

忽得又一拍脑袋,又说:“不对,你等十分钟再去。”

他飞快地倒空烟灰缸、开窗散味儿,挨个把空了的啤酒罐捡起来塞进垃圾桶。

激动时,不慎把脚趾踢在茶几腿儿,“嗷”一声跳起来,从牙缝里嘶嘶地抽冷气。

经纪人骂骂咧咧说:“我他妈服了你了。”

宁晃龇牙咧嘴接着捡啤酒罐,说,去吧去吧。

经纪人扭头要下去,却又忽得沉默了一会儿,说:“宁晃,你别抱太大期望。”

连个行李箱都没带,而且要是真的想回来,早就跟宁晃打电话了。

宁晃愣了愣,手一松,啤酒罐没拿稳,当啷啷掉到垃圾桶外头。

余下的一点酒水洒了出来,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来擦,半晌低着头说:“我知道。”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那我下去领人了?

他“嗯”了一声。

他远远的,从露台看见经纪人跟陆忱说了什么,陆忱点了点头,跟在经纪人身后。

陆忱上来的时候,宁晃就装模作样坐在沙发那看电视。

经纪人走了。

陆忱脱了鞋,找到备用的客人拖鞋换上,就坐在餐桌边。

他能感受到,陆忱看了他很久。

又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叔叔。”

房间里的空气滞涩又冰冷,宁晃讨厌这种感觉,烦躁不安地给电视换了个台,半晌说:“待在楼底下做什么?”

他听见陆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回来拿东西。”

宁晃心还是沉了下去。

半晌说,去吧。

陆忱“嗯”了一声。

他听见陆忱走回那个房间里,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了些什么,抽屉拉开合上,最后安静了很久。

还是出来了。

宁晃盯着电视不知所谓的小品回放,说:“找到了?”

陆忱“嗯”了一声。

他没问他找什么。

陆忱站在那,许久没了后续的动静。

宁晃沉默了片刻,还是只好抬头看他。

他跟陆忱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错觉。

他疑心陆忱是一只被他抛弃的、蹭着他的裤脚的大狗,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又眷恋。

……可谁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他们都清楚。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我饿了。”

宁晃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瞪着眼睛瞧了他半天,最后说:“家里只有泡面。”

陆忱不说话。

宁晃就只得站起来,去厨房找那一箱泡面,其实陆忱还给他留了很多速食食品,被他一时生气,都扔了出去。

连他们后来一起买的那些桌布和小玩意,都被他扔回了陆忱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打理,放在那也只是碍眼睛。

陆忱应当是看见了,但是没有说。

他在厨房,开火给陆忱下泡面。

陆忱有些局促:“我自己来吧。”

他说:“用不着。”

陆忱就站在熟悉的厨房门口,一动不动,最后还是低下头,坐回了餐桌边。

红烧牛肉面。

几粒干瘪微小的牛肉干,调料勾兑出来的香气,黄澄澄的面饼在沸水中软化变形。

宁晃连根火腿肠都找不到,最后打了个丑陋的荷包。

就找了双筷子,直接把煮面的小锅放在他面前。

他问:“要可乐吗?”

陆忱说要。

他又去打开冰箱。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又一排的啤酒和汽水。从前陆忱用来收纳食材的玻璃盒子,因为无人使用,被新请的临时家政叠放在一边。

他有时会有种错觉,因为陆忱离开了。

这个房子都跟着死去了。

他把汽水放在陆忱面前。

看到陆忱低垂着头发呆,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学业和工作两头跑太忙、太辛苦,陆忱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原本个子就高,一瘦下来越发显得伶仃可怜。

眉眼一如往昔的清俊漂亮,只是多了许多阴郁疲惫。

宁晃其实仍然能想起他初见时温柔含笑、青涩又书卷气的模样,跟当初那个大男生相比,似乎已经变了很多了。

宁晃到底是不忍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够用吗。”

陆忱小声说,够了。

宁晃说:“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有薪水了。”

陆忱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说:“不是很多,但吃饭够了。”

他看了陆忱一会儿,自己也开了一罐冰可乐,

从指尖儿,凉到了心肺。

陆忱开口说:“小叔叔,我快毕业了。”

他问:“不继续念了?”

陆忱说:“不了,想早点赚钱。”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的沙发,说:“吃完饭就回去吧。”

他继续窝在沙发上,看那不知所谓的电视小品。

心思却不知飘在哪儿。

陆忱一根一根地数着吃泡面。

他也没有催。

陆忱试图跟他聊一些闲话,说,小叔叔,我有在看你录的节目。

他说,哪个。

陆忱说,就是外出旅行的那个,我学妹说很喜欢你。

他哦了一声。

那旅行节目他浑浑噩噩地拍完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最后没话说了,陆忱自己去把锅和筷子洗了,摆在沥干架子上。

而后静了片刻,陆忱还是慢吞吞走到门口,穿上外套。

陆忱站在门边说:“垃圾我帮你拎下去。”

低下头却发现,经纪人已经顺手扔了下去。

陆忱只好低着头笑了笑。

最后说:“小叔叔,我走了。”

宁晃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一眼,发现陆忱也在看他。

那一眼隔了好远。

他说,好。

他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他那时想。

人或许就不该有那么大的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震了震。

是陆忱给他发的消息。

他不知已经收到过多少条他的消息了,却仍是每一条都忍不住点开。

陆忱说,小叔叔,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宁晃看了半天,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陆忱说,还有一段时间,你如果很忙就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忱说,求你了。

223

宁晃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惊醒。

月在中天,梦里那股子难受邪火还在。

眼眶多少有些发酸,眨了眨眼,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眼前只有淡色的窗帘,缝隙中泄露的皎洁月色。

而他还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艰难地转了个身。

睡眼惺忪看了陆忱好半天,才确定自己身边这个人,就是梦里那个傻子长大后的翻版。

睡得这样安逸。

越看越来气。

瞪了这人好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脚把人从被窝里踹了出去。

陆忱人在梦里,没什么反抗,好大一个人,“扑通”一声就坠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从床下弹出来,头上顶着硕大的几个问号。

宁晃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儿,盯着他眼睛冷哼,说:“陆忱,你他妈傻逼吧?”

“没事儿回来拿什么东西。”

陆忱:……

宁晃瞪了他半天,眼神儿恨得牙根痒痒,最后一裹被子,翻身就睡了。

一点儿缝隙没给他留。

陆忱扶了扶头,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哭笑不得说:“小叔叔,你……做梦了?”

小刺猬裹着被子骂骂咧咧,说:“不然呢?”

他想,对这种这家伙,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刚见时还觉得他多么深沉有城府。

现在一看——

越看做越他妈来气。

要不是这个王八蛋说了爱他……

小刺猬红着耳尖儿,却又磨了磨牙,把被子裹得更紧一点,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陆老板从地板上爬起来,偷偷掀起宁晃的被子一角,试图挤进去。

结果连个缝都没留给他。

他惯性撒娇,眼巴巴说:“小叔叔,我会冷。”

宁晃凶巴巴地瞪他,说:“自己拿被去,不然冻死活该。”

陆忱跟他对视了半晌,笑着认了命了。

说:“好,听你的。”

欺负了好脾气容让他的大刺猬,总要被硬邦邦的小刺猬球给找补回来的。

宁晃冷哼了一声,裹着被子,咕噜噜滚到床边儿去,离他好远盯着他,以示拒绝和嫌弃。

却听陆忱一边儿翻被子,一边儿轻声说:“小叔叔,那天我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他的口袋都是空空的。

他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发了一会儿呆,想了几个话题,又走了出来。

带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和脑袋。

那天他只是想见他。

宁晃冷着脸看他半天,说:“那也不许抱。”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刺猬。

——功亏一篑。

但陆忱瞧了瞧床上气闷的小刺猬。

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224

宁晃的气一直到醒来都没消,连带着许久没出现的挑食技能都故技重施,皱着眉挑挑拣拣早餐。

撑着下巴,皱着眉,一会儿嫌早上的炒蛋里的胡萝卜碎,一会儿又嫌弃那一碟子白灼菜心太咸,挨个都嫌弃过一遍。

这个也不好吃,那个也不合胃口,嘟嘟囔囔都倒进陆忱的碗里。

说:“不好吃,不吃了。”

没吃两口,就跑到沙发上,只留陆忱一个人在那儿吃饭,自己拿着手机开始玩。

却又忍不住偷偷瞧陆忱的脸色。

见陆忱脸色没怎么变化。

他越发生起不知名的闷气来。

陆忱一筷子一筷子吃掉了两人份的早餐,说今天要在公司的健身房多待一个小时了。

宁晃也不理他。

陆忱却忽得问他:“菠萝包要不要吃?我早上叫了个外卖。”

菠萝包啊。

宁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半晌说:“凑合吧。”

陆忱切他的脉切得很准,菠萝包是他喜欢的那家港餐厅做的,外头的起酥皮焦黄酥脆,内里的面包却松软香甜,黄油切了厚厚一块,夹在中间。

一口咬下去时,黄油微咸的醇厚口感,被中和在面包热气腾腾的香甜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他偏爱甜食,便也喜欢菠萝包这种,能够产生特别的,充满了热量的满足感的食物。

宁晃一个人大嚼特嚼,没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三个。

陆忱不动声色地穿衬衫,打领带,出来的时候,瞧见他家小刺猬抱着肚皮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吃第三个,轻笑了一声:“少吃点,小心积食。”

宁晃“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却又意识到自己似乎给了他一点好脸色,重新找回自己又冷又凶的脸,说:“夏子竽说节目场馆变了,过两天要去外地。”

陆忱一怔,说:“什么时候说的?”

宁晃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点,说:“夜店玩的时候说的。”

陆忱血压上来了。

宁晃看他不高兴,偏偏高兴起来了,眉梢都微微扬起来,懒洋洋说:“节目录到后头几期了,都是选手之间表演的比赛,他们找了个大的场馆,都是可以开演唱会级别的。”

陆忱这下真的开始一阵一阵头痛了。

他家小叔叔本来就生着气,记忆也不全。

更麻烦的是,刚刚公布恋情,到处都是想钻空子、围堵小刺猬的狗仔。

陆忱越想越觉得担心,连经纪人赵哲在他眼里都不那么靠谱,半晌说:“什么时候?”

宁晃嘀咕说:“周末。”

有假,能空出时间。

陆忱开始给安助理打电话整理行程。

还没拨过去,手被轻轻一拍,手机就到了宁晃手里,按了个挂断。

这种打架耍帅的小技巧,宁晃向来玩得很好。

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嫌弃地轻哼,说:“别打,不带你。”

陆忱语调中带了一丝温和的压迫:“小叔叔,我会担心你。”

陆忱不说还好,一摆出这副面孔来。

小刺猬便炸着刺,非要跟他对着干,冷笑一声说:“那你就担心着,关我什么事。”

陆忱现在吓唬他已经不大好用了,记忆越是找回来,便越觉得,陆老板这条色厉内荏的大狗,只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叫得欢。

明明记忆里又蠢又笨,给他一点脸色都吓得惨兮兮。

凭什么他记忆里让他气得要命,醒了还要让他管着,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这条狗占了?

宁晃越想越来气,扬着脖子看他又太累,直接站沙发上俯视他,说:“你谁啊你,我就带上你。”

陆忱哭笑不得,说:“你说我是谁?”

“你跟谁公布的恋情?”

宁晃轻哼了一声,说:“那是你公布的。”

“我说承认了吗。”

陆忱还真让他问傻了。

宁晃乘胜追击,故作不屑地嘲笑,说:“你有名分吗,陆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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