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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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晃这几乎属于节目事故,节目组乱成一团,先录了其他镜头,最终跟经纪人和陆忱都沟通了一遍,才协定了最终方案,后采就又拖到了半夜。

后采是陆忱盯著录的,宁晃一提到程忻然就想骂街,奈何陆忱在边儿上一动不动瞧着他。

他便看一眼陆忱,答一句,咽回去好几句脏话。

他后采做得很长,关于十几年前写的歌,关于自己的病情,问一句答一句。

小刺猬拽了吧唧又忍气吞声地拍完了,又让他谈一谈关于今天的表演。

“这应该是第一次唱这首歌,跟程忻然的版本不一样很正常,他当初拿走的就是草稿。”

“最后……最后那句,是临时加的。”

先头问了他好些问题,他都不觉得紧张,偏偏说到这儿,心里突突地跳。

盯着陆忱的方向,说:“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加一句。”

陆忱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温声说:“播出的时候,把歌最后一句剪掉吧。”

赞助方的要求,节目组自然点头说好。

宁晃不高兴地看他。

陆忱冲他眨了眨眼睛。

宁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爱留不留,他还不稀罕唱给他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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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

夏子竽打着呵欠,过来跟他们说:“程忻然说不舒服,先溜了。”

“连后采都撂下了,应该是回去跟团队想对策了。”

陆忱轻飘飘问:“他就没什么要求?”

“要求我们这一期把导师表演剪掉。”夏子竽说着,看了宁晃一眼,轻声说,“他做梦呢,还以为是以前。”

宁晃穿着件连帽外套,低头收拾包和乐器,正听见夏子竽这句,抬头问:“以前什么?”

女明星看他一眼,笑着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十八岁嘛,就负责谈谈恋爱,写写歌就完事了。”

宁晃龇牙咧嘴:“谁是小孩?”

夏子竽嘲笑:“你看陆老板吱声了么?”

宁晃还要还嘴,被陆忱拽着后衣领子给拉回来:“我跟宁晃还有点事。”

示意女明星先走。

夏子竽冲宁晃挤了挤眼睛,贴心地给小情侣留出二人世界来。

宁晃捂着自己后衣领,不高兴地嘀咕:“你干嘛又拎我。”

“当着人面儿不好说,”陆忱伸手说:“烟。”

宁晃瞪大了眼睛,半晌、眼神飘忽说:“……什么烟?”

陆忱笑着问:“让我自己找?”

宁晃没说话。

陆忱就把人按在墙边,手就往衣服兜摸。

他手刚一碰上去,就被宁晃给抓住了。

小叔叔色厉内荏,凶神恶煞瞪着他:“你乱摸什么?老流氓。”

陆忱笑了笑,说:“那你自己拿出来。”

“不欺负你。”

宁晃又耍赖,硬着头皮不肯,一来一回,被抓着手腕按在头顶上。

陆忱一只手,能顶他两个。

他骂骂咧咧,说你怎么力气这么大的。

陆忱温声说,大学时候力气更大。不然怎么以一敌三把男妈妈外号摘下去的。

更重要的是。

“没有熬夜纵欲,也没有乏力肾虚。”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就去摸他兜。

——感情他还记得本子上的话呢。

宁晃一个晃神的功夫,陆忱已经把他衣服兜搜完了,手往裤子去了。

他慌忙说:“陆忱,你松手,我自己拿。”

已经说晚了。

牛仔裤紧紧贴着皮肤,陆忱的手钻进去,连指尖微凉的温度他都感觉得到。

背后是冰冷的墙壁,面前是比他高大的陆忱,和隐约的柑橘气息。

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

偏偏陆忱的表情平静认真,动作也没有一丝下流的意味,好像尴尬的只有他一样。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又闭上,最后含恨咬着牙问:“你找到了没?”

陆忱闷笑了一声,仔细看了他表情片刻,终于把赃物拿出来。

在他面前晃了晃。

——藏了一盒烟。

93

他已经彻底泄了气,眼神儿也不敢看他,只色厉内荏嘀咕:“……就抽了一根,至于么……”

他第一次上台,紧张得厉害,又想着反正陆忱也不会来,偷偷抽一根相比也不会被发现。

陆忱的手没放开他,只是温声说:“宁晃,你答应我了的。”

是答应了他不抽烟的。

他没话说了。

小刺猬脑子一根筋,答应了的,做不到就只能认。

半天嘀咕说:“你怎么发现的。”

陆忱笑着说,身上有烟味,头发上也有,说话的时候眼神儿也不对,声音发飘。

“一看就是急着出去销毁证据。”

宁晃说:“你是狗吧你。”

他对陆忱知之甚少,却被陆忱了如指掌,这感觉教人忿忿不平。

陆忱说:“之前是不是没说好,怎么惩罚?”

宁晃不服:“你还敢揍我是怎么的……”

“不敢,”陆忱想了想,眼神若有所思,不知在哪儿捡起一个坏主意,温和地询问,“你要不要……叫声哥哥。”

宁晃瞪他:“凭什么?”

他比他还小三岁呢,几分钟前还叫他小叔叔呢。

“想听。”陆忱理直气壮。

宁晃说:“你这是假公济私。”

陆忱的声音轻而慢:“宁晃,我们之间没有公事。”

“只有私事。”

陆忱原本就离他很近,笑的时候,头不自觉就垂到了他的耳畔,这声音也顺着他的耳垂,麻酥酥染红了脸。

这声音温和极了,却透着蛊诱的味道。

慢条斯理说,叫不叫都可以,不会强人所难,但是相对的,下次抽烟,他也不一定会管,想吃小饼干,也不一定会有。

宁晃挣了挣手腕。

挣不开。

最后含气忍躁,却变得很小声,轻轻喊他。

“……哥。”

整张脸、到锁骨都红透了。

陆忱心里已经笑开了花了,心满意足的松手,没收了那包烟。

他的小叔叔顶着一颗大番茄脑袋,头顶冒烟,斗败公鸡似的去收拾包。

——被他欺负自闭了。

94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

宁晃跟在他身后,都耷拉着沉重的大番茄脑袋。

陆忱忍俊不禁,走在他身边笑着问:“至于么,喊声哥而已,我天天喊你小叔叔来着。”

“你懂个屁,”宁晃耷拉着头,快走了两步,“丢人。”

不是为了那一声哥,是好像他多求着他管他似的。

陆忱又快走两步跟上他,说:“要不这样,补偿你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说实话。”

宁晃从嗓子眼哼哼:“没问题。”

“真没问题?”陆忱笑着说,“我保证说实话,丢脸也会说。”

——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

宁晃脚步变慢了,半晌,问他:“为什么把最后一句剪下去?”

他也不是多喜欢那一句。

就是,在意表演的完整性。

“因为不想让你受更多的影响,”陆忱轻声说,“本来病情曝光、争取歌的版权,就已经是很大的风波了。”

宁晃的记忆不完全。

他不想让十八岁的宁晃,懵懵懂懂、哄他欢欣的一句歌,却要被追着屁股问,那一句是唱给谁的,再毫无准备地公开关系。

“……哦。”宁晃皱着眉,勉为其难地点头。

“还有就是,最后一句是我的。”

陆忱垂眸,睫毛掩住眼底的贪恋,只余下淡淡的笑意:“不想让别人唱。”

不想公开出去让别人传唱,只有自己能收到这样可爱的甜言蜜语。

“这个理由充分吗?”

宁晃本来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的情绪。

就随着这一句话,变得轻盈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还行吧。”

又嘀咕:“陆忱,你怪小心眼的。”

“还有问题吗?”陆忱问。

“没有了。”他努力掩饰自己骤然晴朗的嘴角。

陆忱便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那,回家吧。”

宁晃走了半路。

才恍恍惚惚想起。

陆忱好像早就知道他心里介意,才故意让他问的。

……他被老流氓看透了。

94.

也不知是终于习惯了熬夜,还是因为回家路上两个人头挨着头小睡了一会儿,真正到了家,反而有些清醒。

照例没有吃晚饭,陆忱去下面条,宁晃仍是抱着那把吉他,左看右看。

陆忱放面码下锅,一边问:“吉他磕坏了没有?”

小刺猬一天都在看吉他,应该是弄坏了一点。

宁晃果然有点沮丧,把吉他递给他看边缘:“磕了个印子,不影响音色。”

这还是陆忱陪他上街买的那把来着。

这几天食材用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自制麻辣烫的丸子和牛肉卷,陆忱就都一起扔进了锅里,说:“明天去买把新的吗?还是找人修复一下?”

宁晃摇了摇头,说:“这种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

“那些大师的琴也是这样,用久了,都有好多印子。”

这些痕迹就像故事,琴用得越久,越是宝贝,就越是有许多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印子是让程忻然磕出来的,看着格外不高兴。

面熟的很快,陆忱端到露台,两个人就面对面吃一锅热乎乎的面条。

夜已经深了,露台外的灯火所剩无几,只有远方的路灯仍亮着,宁晃下意识想拨弦,却被陆忱按住手。

陆忱笑着说:“这个点儿要被举报扰民了。”

确实。

宁晃悻悻地住了手。

又撑着下巴说,想喝一点啤酒。

——这倒是有的。

陆忱拎了两个易拉罐过来,说,只喝一点,算是痛快一下,喝完就睡。

宁晃“嗯”了一声,拉开易拉罐,清爽的泡沫溢了出来,他喝了一口,又举起来,示意陆忱跟他碰一下。

今天从做的事,到喝的酒。

都这样畅快。

陆忱也喝了一口,说,今天怎么想的,突然就跑到台上去了。

十八岁模样的宁晃,倚在露台的栏杆边。

他说:“因为突然想起来了。”

“嗯?”

“那天变回来之前的记忆,没有消失,想起来他欺负你了。”

“还有……”宁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陆忱问。

还有他十八岁歌被拿走之后的一段时间。

他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

就把这些都想起来了。

95

他送走了程忻然,隔着电视听到了自己的歌。

那一年的程忻然风光八面,而他依旧在夜幕降临之后,辗转在一家又一家的酒吧后巷,蜷缩起自己的长腿,低头吃着他讨厌的盒饭。

风中有人哼着他的歌,却说,程忻然是个天才。

听起来刺耳又恼火。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因为贫穷,却又不止是因为贫穷。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钱,看起来体面,也许就有人会相信他,那首歌是他写的,或者至少会质疑他、会因此而争论。

他头一次跟人打架打进警局,是因为台下有人点了他的歌,说的却是程忻然的名字。

醉醺醺地说,你唱一首,程忻然的玲珑八面。

他那时依旧是刺猬头,清瘦,一身漆黑的打扮,却沉默了许多。

他放下吉他,说:“我唱不了。”

那人醉得不分东南西北,嚷嚷着:“什么玩意,连模仿都不会,这还出来驻唱。”

“就是火了半边天那首,程忻然那首——”

他沉默收拾起自己的吉他。

那人也是烂醉,拉着他手腕,大着舌头,说:“我教你,你学,你好、好好模仿,细细品味。”

他把人撂倒在地上。

半晌声音低哑,说:“模仿你大爷。”

“这他妈是老子写的。”

那人听都懒得听,分辨也分辨不清,只一边抡拳头,一边说,对对对,是你写的,是你写给你大爷的。

就这样打了起来。

进了警局。

警察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说,心情不好。

——警察教育了他很久。

出了警局,他攥着草稿,在酒吧街的后巷里看了又看。

不是没联系过媒体。

不是没试着把真话说出来过。

只是一切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吞没得了无声讯。

“这歌是我写的。”

他皱着眉,低声喃喃。

96

再后来他喜欢的音乐人组建音乐工作室,他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去应聘。

城市是陌生的,希望是陌生的。

但失望是相同的。

他弹了一首歌。

那位音乐人让他重复弹了两次,最后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你很有天赋,但路不要走窄,乐坛有一个程忻然就够了。”

“他的风格太独特了,你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做得再好,也只是复制品。”

模仿。

又是这个词。

他忍不住说了实话。

他第一次说话说得这样急切,这样笨拙,仿佛许久不曾有人听他说话,上一句还吞在舌尖,下一句就要急忙忙吐出来。

那位音乐人沉默了许久,打量他的衣着,打量他急切的神色。

最后摇了摇头,说:“我见过程忻然。”

“我们合作过,之间并没有恩怨。”

“这话也别再说了。”

“你……只会让自己吃亏。”

他咬着牙沉默了许久,鞠躬说:“谢谢老师。”

他的真话,又一次杳无音讯。

他跌跌撞撞探索了许久,他重新学着写歌,从乐理学起,从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开始思考,用了整整两年的功夫,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既能让市场接受,又能让自己接受的。

中间他签下了唱片公司,写下了无数探索之中的失败作。

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说他平庸。

他也不再唱自己的故事情绪。

最后有了属于宁荒的音乐,那冰冷怪诞、仿佛冷眼旁观的叙述者的音乐。

而距离最初那一首唱着无人可言的玲珑八面。

已经过了许久。

他的确一步步走出来了。

但的确也不再抱有任何期望,期望别人相信他了。

97

这些记忆太真切了。

闭上眼睛,历历在目。

连带着十八岁的宁晃,都变得不像初见一般张扬。

像是在那一支歌的时间,长大了一点。

陆忱沉默良久:“你没跟我说过。”

“可能是怕丢脸。”宁晃说。

他能想象到,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自己,一定会像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要把自己最漂亮光鲜的一面展示给眼前的人看。

漂亮的外表,好听的歌声,轻松解决问题的能力,游刃有余的气度。

但那些灰扑扑的过去。

要藏在尾巴后面。

他垂眸看着自己吉他上磕出来的伤痕,皱着眉嘀咕。

“其实,我也不想跟你说。”

“但是,好像十八岁的自制力很差劲。”

牵一牵手,摸一摸头,就会忍不住高兴。吃了好吃的东西,就会放松警惕。

受了委屈,就想要得到安慰 。

被欺负了,就想要大声说出来。

“你就当没听……”

他话没说完,却忽得被人抱住了。

半晌才说:“谁准你抱了?”

陆忱闷声喊他小叔叔。

把他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陆忱,你到底什么酒量啊?不会一听酒就喝醉了吧?”

“我肯定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跟你讲,我怎么感觉你是想趁机吃豆腐,老流氓你……”

宁晃骂骂咧咧。

声音却渐渐小了。

半晌静下来,小声说:“其实,也都只是回忆,而你和夏子竽都在帮我。”

当年视若珍宝的作品,他写出了更好的。

当年丢失了的人,也有了更值得的。

“而且……”宁晃说,“我那时候,看到你了。”

他在唱完歌,什么都想起来的一瞬间。

看向台下,对上陆忱的双眼。

很奇怪,在那一瞬间。

就难过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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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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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本立意真不错,仿佛回到了过去,把曾经成熟的自己不好意思在年轻恋人面前展露的脆弱诉说给他听,在他的陪伴支持下弥补了曾经的遗憾。同时恋人也在变小的自己面前卸去了他曾经为了让自己喜欢而披上的【懂事】伪装,解开了以前的一些小误会,某些程度上也是回归本我的一个过程。想必经此两个人会更了解对方更珍惜彼此~
    像红糖姜茶一样甜甜暖暖

    匿名 2024/01/18 22:33:25 回复
  2. 楼上说的好好!!!
    心疼小刺猬www

    fusu 2024/01/20 12:02:3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