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98.

那天夜里的一罐啤酒喝了好久,陆忱抱着他不放,他说着闲话。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

说驻唱那会儿,老板见他好看,便怂恿他推销酒,说这样来钱更快,谁知他嘴巴毒、脾气又差,酒一瓶没卖出去,架打了许多场。

幸好他身手不错、也没吃什么亏。

说他也在街头卖艺过,就像这样的天气最好,要找大学城附近,吉他盒往地上一摆,唱着唱着,就有人停下来听。

街头唱歌要更自在快活,他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唱够了,就把吉他盒里的钱捡一捡,去大学门口的小面馆吃面。

那时候东西便宜,三块钱一大碗清汤拉面,五角钱的玻璃瓶汽水和茶叶蛋。

加五块,还有一碟薄薄的酱肉片。

他猜陆忱听得很认真。

因为说到打架的时候,陆忱绕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比盒饭好吃,”宁晃一本正经地强调,“就是门脸看着不大干净。”

“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陆忱便说:“有机会再去找找看。”

宁晃“嗯”了一声,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倒了倒,一滴也倒不出来。

才嘀咕:“是不是该睡了?”

“是该睡了。再不睡太阳都要出来了。”陆忱松开了环着他的手,起身去收拾矮桌上的残羹冷炙。

露台橘色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弯腰时,白天穿的衬衫从裤子里跑了出来,领口纽扣也开了,侧面能瞧见漂亮的肌肉弧线。

宁晃把啤酒罐放下,略有羡慕地嘀咕:“你胸肌练得还挺好的。”

平时没觉得,刚才腻在一起才感觉,陆忱平时穿衬衫好看是有理由的。

肌肉紧实饱满,不发力时柔软,围度也可观。

这原本应该是赞美。

陆忱面无表情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之前说的他像妈,脸无声无息地黑了。

“小叔叔。”

“……别往下说了。”

“什么毛病,夸你还不乐意。”宁晃趴在豆袋沙发上哼唧。

其实他想说的是。

——抱起来还挺舒服的。

也许是一直让陆忱热乎乎地抱着,忽然一松手。

这夜风便有些冷。

99.

第二天一早上,闹钟响了两声,就被按下了。

宁晃还没睡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困得睁不开眼睛,问他干嘛。

陆忱揉着自己头发,说今天上午约了合作方,你接着睡就好。

宁晃“哦”了一声,卧室门被轻轻扣上。

依稀听见陆忱熬夜过后沉重不情愿的脚步声、烹饪声、洗漱声,伴着开的很小的新闻声音。

回来时,床边凹陷下去,是陆忱坐在那,轻手轻脚地穿衣服,打领带。

倒没忘跟他嘱咐:“粥在电饭煲里温着,菜在锅里,自己热一热。”

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几点了。”

“八点。”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抵是抱怨太早了。

陆老板又说:“你手机声音我打开了,别睡太久,中午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哦。”他嘀咕着。

却嗅到了牙膏清爽的薄荷味,和淡淡的柑橘香。

是属于早上的味道。

然后。

这气息越发清晰,嘴唇被轻轻软软地碰了一下。

“早安。”

陆忱说。

100.

十点半。

小刺猬揉着眼皮,幽魂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浑浑噩噩地抓着头发,趿拉着拖鞋去洗漱。

自己盛小米粥,吃带一点咸味的小花卷,热了热陆老板留下的清炒虾仁。

越吃越困,脸险些埋进桌子里。

又打起精神去冰箱找陆老板留下来的果茶。

柠檬和青桔,酸甜的。

一口下去就精神了许多。

浆糊似的脑子,忽然想起来什么。

方才还惺忪的睡眼,瞪得圆溜溜,目光迷蒙中透着震惊。???

他睡迷糊的时候!是不是被亲嘴了!!!

那个软而凉的触觉,应该是亲到了没错吧?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说亲就亲,都不提前预警一声的。

他昨天还抽烟了,有没有烟味儿?

不对。

……到底是真亲了,还是他睡迷糊了?

101.

陆忱在办公室看一段海选视频。

拍摄时间很老,视频质量也很差,但能看出视频里的宁晃是十八岁的模样,穿着简单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踩着几块钱的塑料拖鞋——比家里的样子要生涩拘谨很多。

——这的确是当年拍的视频。

在宁晃的出租屋里。

镜头里的小刺猬,傻乎乎地抱着吉他,咳嗽了两声,连说的台词都字正腔圆,都很有年代感:“我是第1334号选手,宁晃。”

“我参选的是一首原创歌曲,玲珑八面。”

“希望大家能喜欢。”

于是就低着头,认认真真弹。

没有舞台上华丽的灯光和丰富的编曲效果,宁晃清澈的声音、和多变浪漫的演绎,便格外明显。

没有了面具,就连面部细微的变化,都丰富精彩。

唱完之后,小刺猬还忘词儿了,半天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

“谢、谢谢。”

就把录像给关了。

屏幕上的光标移到录像上传时间。

——是在程忻然的选秀之前。

这也是宁晃记忆完全时,拜托陆忱的一件事。

“我是记忆倒退,才想起这事的。”宁晃跟他说,“程忻然以为我那首歌一次也没唱给别人过。但其实,我录过。”

是十八岁,程忻然出发以前,兴冲冲邀请他一起出发去参加选秀。

他嘴上说没钱、不去。

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长草。

正碰上那时候有一个电视节目,头一次推出网上海选的概念,让人录自己的表演,传到网站上去,再由大众投票。

他心动了,便去借了摄像机,拍了一段,去网吧把自己的表演上传。

“但这个电视节目没办下去,我传了视频不久,就连网站都找不到了,更别提视频了。”

“所以这事,也很快就被我忘光了。”

——但陆老板还是给找到了。

并且视频发送时间,是完全可以证明的。

陆忱看了一遍又一遍,歌也听了一遍又一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又总是觉得心里发酸。

最后还是夏子竽联系他,说:“程忻然有动静了。”

程忻然到底是没敢把矛头直接对准宁晃,而是转了一个弯,公开对准节目组,说在节目中产生了不愉快,要解除合同,要求节目组把涉及他和他歌曲的内容全部删掉。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宁晃唱得那一版。

“合同的事我们还在扯皮。”夏子竽说,“但节目组这边也有压力,舆论也好,程忻然背后那位老师也好,都不好解决。”

陆忱的眸子冷了冷,说:“我知道了。”

“那就交给你了。”夏子竽说。

陆忱放下电话,是中午十二点。

他给宁晃发语音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声音也已经清醒了。

他努力展开自己皱起的眉,把冰冷的声音放缓,问 :“已经起了?”

“起了。”宁晃那边声音含含糊糊。

“午饭阿姨送过去了?”

“送来了。”

宁晃显然是有些犹豫,半晌开口:“陆忱,你……”

“嗯?”

“你早上……”

宁晃显然是想问早上亲嘴的事儿。

但又问不出口。

陆忱甚至隔着语音通话,都能想想到自家小叔叔拧着眉毛痛苦不已的表情。

嘴角眉梢就不自觉就扬了起来。

宁晃艰难地说:“你早上是不是……”

“什么?”他乖巧询问。

宁晃还是没憋出来。

“算了。”通话另一边垂头丧气地嘀咕,“没什么。”

“那个,早安。”

通话被挂断了。

陆忱盯着通话记录,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不到三分钟的对话。

却让陆忱笑了好半天。

安助理敲了敲门,把咖啡放在他桌上,说:“老板,咖啡。”

“好。”陆忱的声音都含着笑。

安助理出门的时候老板还黑着脸,回来就变成了这德行。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问:“是宁先生?”

陆忱盯着手机屏幕,老板转椅滴溜溜转了一圈,笑着说:“嗯。”

想要炫耀自家的小刺猬。

又不舍得把细节告诉别人。

最后只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说:“可爱。”

安助理便点头附和,可爱可爱。

恋爱使人笨蛋。

老板也不例外。

102

流言舆论经过一下午的发酵,似乎将程忻然的胆子养大了。

也许是笃定了宁晃手中没有证据,又或者是被网上粉丝的声音吹捧到得意忘形。

开始有意无意暗示有嘉宾在节目里耍大牌,跟节目组沆瀣一气,排挤他这个实力音乐人。

下午四点。

陆忱给宁晃发消息:“晚上吃什么。”

宁晃想了想,说:“想喝鲫鱼汤。”

发完了,又说,煲汤有点麻烦,要不随便吃点什么吧。

陆忱笑着回他:“不麻烦,鲫鱼豆腐汤行吗?”

宁晃发了一只点头如捣蒜的小仓鼠。

他家小叔叔人很硬气,性格很叛逆,喜欢的表情包却出乎意料的软萌。

陆忱就给他安排工作。

“你先去超市把豆腐买了,鱼你不会挑,我回去顺路买。”

“对了,戴着口罩,今天网上要吵架,你露脸可能被认出来。”

宁晃“嘁”了一声,说:“吵架也不带我。”

陆忱就闷笑,说:“你还想不想喝鲫鱼汤了?”

宁晃想喝。

于是骂骂咧咧穿外套、穿鞋,戴上口罩去超市买豆腐去了。

买个豆腐的功夫,看了一眼手机,网上已经炸了锅了。

先是有不知名歌迷找到了十八岁选秀的宁晃选秀时的歌曲,引来不少人去围观。

起初还是聊闲话。

“是宁荒十几年前的样子?短发好辣啊。”

“他长发也是乐坛颜值扛把子,真的是美人胚子。”

“他早期很多是颜粉,然后公司也把他往偶像派安排,还非给他搞握手会那一套。宁晃不满意,就直接把头发给剃了,秃了整整三个月,你是没见过……”

说着说着,就有人看出不对味儿了。

“他说这是原创曲?这不是程忻然的出道作吗?”

“是不是听错了,连个字幕都没有。”

“不对,你看一眼发布时间。”

——一查更是傻了眼,视频上传的时间,要比程忻然选秀唱歌的要早。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瓜?”

紧接着,没过三分钟,节目组就放出了录制现场花絮。

台上的宁晃,正带着面具,正在唱那一首玲珑八面。

只放了片段,明明戴着面具,这一首歌却唱得每一句都情绪饱满,奔逸而激情,仿佛音符争先恐后地涌进人的耳朵里。

交叉剪辑着宁晃一本正经后采的声音。

没有露脸,只有那清清淡淡的声音。

“歌是我很早之前写的。”“那时候还在到处打工,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跟谁都处不好关系。”

“玲珑八面,其实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圆滑成熟,但又做不到,难得做到了一次两次,反而觉得自己很虚伪。”

“我十八岁最不希望的,可能就是长大,因为我遇到的大人都很糟糕……二十几岁的也好,三十几岁的也好,更大岁数的也好……”

这时候,节目组还坏心眼地给了程忻然一个镜头。

台下的程忻然,脸色苍白,眼神阴翳得像是蛇。

“歌是被偷走的,我将近过去了两个月,看到节目了,才知道真相。”宁晃在后采慢慢说。

“……现在还讨厌长大吗?”导演问。

“不讨厌了,因为没有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他说。

半晌,想了想,又说:“而且对于大人……也遇到了让我改变看法的人。”

宁晃眼疾手快把屏幕暗灭。

耳机也摘了下来。

他记得这些话是后采时随口说的,毕竟闲聊了好久,谁知道竟然都给剪在一起,肉麻兮兮的。

这都什么玩意,不看了。

宁晃嫌弃地看了自己手机一眼,检查陆忱发来的清单。

小葱……应该细的就是小葱,粗的就是大葱吧?

103

这视频开始,几乎已经摆明了车马炮,就是直指程忻然偷歌。

由于证据完全、证明迅速,程忻然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防。

直到网友已经通过技术手段证明确认宁晃的视频无合成,确实要比程忻然要早很多的时候,程忻然依旧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宁晃工作室在陆忱的督工之下,反应奇快。

律师函,要求归还版权、追回补偿一条龙。

除了玲珑八面,另外两首歌虽然没有提供演唱视频,却提供了当初宁晃的草稿,和用录音机录下的、发到第三方网站,简短不成全歌的小段。

但光是这些小段,也足够听出跟程忻然出道曲的相似性了。

陆老板伸了个懒腰,对宁晃团队的工作颇为满意,收拾行装准备下班。

冷不防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程忻然。

面色苍白,谨慎地左右观察,确认没有录音录像设施,才坐定。

陆忱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十指合拢,平静道:“你找我说什么?”

他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温和青年,明明面孔没变、外表没变,连姿态神色都没变,但偏偏就是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程忻然咬着牙开口:“……这件事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可以解决?”

陆忱不说话。

程忻然便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歌我可以还,但是双方声明内容我们可以再协商,一切都是误会,你可以开条件。”

“我曾经跟宁晃是朋友,我们可以是合作创作,声明可以是版权纠纷,我可以提供赔偿……”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趁着一切没有无可挽回,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程先生,”陆忱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你为什么不去找宁晃谈?”

程忻然的脸色更白。

——他不敢。

他不敢提自己跟宁晃曾经是朋友,甚至不敢对上宁晃十八岁的那张面孔。

也知道宁晃是绝不会答应他的。

“你觉得我看在利益的份儿上,也许会被你打动?”

陆忱蓦地笑了起来,仿佛觉得他有些荒谬,但又蕴含了一些冷意:“程先生,你现在与其跟我聊这几支歌,不如想想你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程忻然眼神一慌:“……你什么意思?”

“程先生,我跟宁晃不一样。”陆忱的声音温和无害,从里到外,始终如一的平静无波,只有目光,冷而锐利,仿佛可以把人的皮囊剔开,削到骨头里面去。

税务。经济往来。合作对象。私人生活。

他一样一样找就是了。

小叔叔只记得那几首歌。

而他要记仇得多。

剖开乖巧温柔的皮囊,他轻轻说。

“程先生,我是生意人。”

“——擅长秋后算账。”

……

陆忱请走了令他讨厌的客人。

比预定时间已经迟了二十几分钟。

宁晃的消息还飘在他的手机界面。

“人呢?”

“下班了没。”

“喂。”

最后一句是:

“陆忱,你是在回家路上被鲫鱼吃了吗。”

104

宁晃盯着无人回复的聊天界面。

等了十分钟还多。

终于他忍不住要打电话过去,把人臭骂一顿的时候。

屏幕上蹦出来一句:“有些事耽搁了,这就来。”

——就知道他不靠谱。

宁晃黑着一张脸,看着购物车里的群龙无首的豆腐小葱海鲜菇,心想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他出门时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穿着一件漆黑带铆钉的外套,长靴,裤子上有叮叮当当的挂链,身材比例绝佳,哪怕是戴着口罩,露出来精致锐利的眉眼、和生人勿近的气质,仍是遮掩都遮掩不住的冷冽傲气,浑身上下都写着叛逆两个大字。

惹得周围走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他放下手机,沉默着环顾四周,片刻后大步流星,扭头就走。

走到一个人的身边。

小刺儿头低下头,小声开口:

“阿姨,打扰一下。”

“……鲫鱼怎么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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