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脖子被细绳用力勒住,和我精心挑选的上吊工具不同,细绳勒紧时的剧痛顿时带来了巨大的刺激。

说实话,如果有上吊比赛,我可以代表中国队保送全球组前三。被绳子勒住这种事简直是家常便当,我熟练摸到绳结的地方,将手指伸进去把它固定住,防止它继续收紧。

许驼发现了异常,他捂住我的嘴将我放倒在地:“你很喜欢玩绳子?”

从轻微的窒息中恢复还需要几秒,现在我的脑子还有些发蒙:“……你能……换个绳子吗……”

“嗯?”

“慢一点……换粗绳子……不对,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离得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除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外,还有某种我熟悉的味道。

啊……似乎是我自杀时候在鼻腔里闻到的味道。人在濒死时,脑子会分泌出奇怪的信息气味,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婴儿爽身粉的味道。

我沉迷这种味道,以至于在这种时候都走神了。在许驼眼里,我此刻的表情显得很神奇。

“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会觉得有点恶心啊。”他说。

“……那个,是真的血迹哦?”我虚弱地抬起手,指指他的衣领,“莫非两起碎尸案都是你……?”

“嗯。”他干脆地承认了。接着,我身上的某个现象被许驼注意到了,他愕然了几秒,失声笑了出来,“搞什么……为什么这种气氛会让你兴奋啊?你这小子很危险嘛。”

——刚才被勒住时,“不受我控制的死亡”这件事,确实让我兴奋了。

不不不,话说回来,怎么可能不兴奋啊?就如同豪车爱好者,平时只能在自己家附近骑自行车,忽然杀过来一个许驼,送了我一辆劳斯莱斯……

“你能控制一下情绪吗?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一个连环碎尸案凶手是你家房客,稍微惊恐一下好吗?”他拍拍我的脸。

我微微回过神。很难把连环碎尸案和许驼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这家伙是教科书一样标准的“讨人喜欢”。相比之下,不爱说话的我可能还更像被升学压力逼疯所以无差别杀人的高中生。

我问:“你会杀我吗?”

“你会说出去吗?”

这一瞬间,一种默契突然在我们之间形成了。我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了几秒——主要是,说出去的话,我爸就能抓住他,说不定可以得到单位发的奖金,我暑假去游学的钱就搞定了。

然而许驼已经跟上了我奇葩的思路:“你该不会在算戴叔抓住我之后可以得到多少奖金吧?”

“你知道多少吗?”

“不知道,但我很不希望那种事出现的,雪明。”许驼比我高半个头,他把我拉起来,蹲下身平视我的双眼,“你看,如果杀你灭口,我就要换房子,同样的地段,你家的租房条件最好。还有就是,我很喜欢叔叔做的饭啊。”

我也喜欢我爸做的饭,算是能理解他的痛苦。

“我不说出去。但你也不许对我爸妈动手。”

“我又不是杀人狂。”

“……你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为了让你对我有点改观,再请你吃一次可乐和炸鸡行不行?”

我揉着脖子被勒伤的地方:“不要。你钱从哪来?该不会真的是IT公司的员工吧?”

“这就是大人的事情了。”

我们回了家。他在半路仍然买了份炸鸡,两个人边走边吃。在家门口和我妈撞上了,被她数落了很久:“小许,不要给他买垃圾食品啊。”

我爸一周七天,忙起来的话四天睡单位。周五好不容易能回家吃个饭,我妈帮他把预留的菜热了热,他在客厅吃得狼吞虎咽的。

我凑过去:“爸爸,问你个事。”

“怎么了?”

“你说两年前老城区发生过碎尸案,那么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怀疑过最近的凶杀案也是两年前的凶手干的,但总有东西对不上……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作业做完了?”

“没呢。”

我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刚推开,一只手就从里面伸出来,将我拽了进去。

——窗开着,许驼从楼上翻窗下来进了我屋。

“胡闹什么?”他低声说,“死孩子。”

“我又没说!”我打开他的手,“就是问问我爸。我在想你两年前还没来这座城市啊。”

“别什么案子都往我头上按好不好?我做事很精细的。”

“精细个屁。”我嘟囔着跑到书桌前。书桌靠窗,他翻窗进来时把桌面上的卷子踩得皱成一团。

许驼只好陪我收拾被踩坏的卷子。他发现藏在书桌后的绳索,拿起来打量:“这个也太粗了……”

“我又不是为了把自己勒死。”

“很舒服吗?”他把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想试试。”

我走到他身后,将绳索的大小调整好,把另一头挂在门把手上:“可以了,往下坐就行。”

他看了眼门把手上的绳子,把它解了下来,拿到窗边。窗外就是空调的外机箱,许驼将绳子另一头挂在机箱架子上,人站在窗边。

我猛地明白他想干什么,扑过去抓住他:“你疯了?真的会死的!”

“不会的,这么粗的绳子,我的下坠距离在两米内,还有差不多五分钟的挣扎时间。”他笑着把脖子上的绳索调得更紧了,“你怕我死?”

“别死在我卧室里!我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不会的。”

他蹲在窗沿,拍了拍我的头顶。我听见一声好像松懈下来的叹气,如同劳累了许久,终于可以安睡。

——许驼从我的窗台跃了下去,粗绳刹那间绷直,空调外机箱架子发出金属极限的嘣声。

我用力抓住绳子往上拽。就同龄男性来说,我不属于力量很强的类型,要从空中把另一个成年男性拽回来实在太勉强了——喊爸爸帮忙吗?不,那还不如就让他这么吊死!

用尽所有的力气,我也没能把他拽回来。他还在呼吸,可下坠带来的力量导致绳索收得很紧,成为了卡着脖子的巨掌。

这是我第一次目击别人的死亡过程。

许驼的肤色已经变了,因为充血,他的脸色变得血红。我将半截身子探出窗,拽住了他脖子上的绳索,手指无论如何都卡不进去。

这时,他的手抬了起来,向上扒住了窗台。

“许驼!”顺着他自己往上攀的力气,我也努力拽他回来。半分钟后,许驼终于回到了我的房间,双腿荡在窗外,人躺在我书桌上。

我用剪刀把陷进肉里的绳索剪开了,因为绳索太结实,刀尖有几次还戳到他的脖子。他动了动脑袋,从我手里拿过剪刀,自己将绳索利落剪开。

“就第一次来说,成绩还不错吧?”咳了一阵后,他笑着问我,“你慌什么?我死了,你不该更安心吗?”

我满头都是冷汗。一个连环杀手要在我窗口吊死了,算是好事坏事?我还能想办法把他的身份告诉我爸,让我爸结个案,不用继续忙里忙外的……但一想到许驼会死,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顶会压下一阵绝望。

——如果他死了,我的生活就回归原样了。

上学,回家,作业,吃饭,补课,偶尔用自杀来调剂一下……

唯一脱离我掌握的趣味,只有许驼了。

他揉着我脖子坐起来,将断了的绳索丢进垃圾桶。我妈这时进来送点心,看见他竟然在我房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许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雪明给我开的门。我帮他看数学。”

“哦……我可能在厨房没听见。”她没起疑,将切片水果放在我桌上,“怎么了?两个人脸都红着?”

“教过的题就是学不会。”他说。

“雪明你也认真点。小许下了班还过来替你看功课。”我妈拧了把我的脖子,收走了我房间里的垃圾袋,“你们继续吧。想吃什么夜宵?家里有黄鱼馄饨,雪明他爸自己包的。”

最后,他弄坏了我一条上吊绳,蹭了一碗我爸包的馄饨,心满意足走了。

一周后,我爸的工作松了些,能时常按时回家了。

有天吃饭,许驼也在餐桌边。我爸边看报纸边提了一句工作的事:“雪明,你不是之前问我老市区碎尸案的事吗?”

我妈一放筷子:“吃饭时候别说这个!”

“有啥关系,要锻炼孩子的承受能力。”他说着放下了报纸,“我跟你说,老市区连环碎尸案的凶手找到了。”

“啊?”我第一反应是看许驼。那家伙心理素质过硬,竟然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我爸,如同等待听八卦的普通人。

“不说出去哈,还没正式定性。最近两起碎尸案的受害者……”

“别说了!”我妈气到敲桌子。

“——被怀疑是老市区碎尸案的两个连环杀手。他们在两年多之前是双人作案。”我爸眼里冒着兴奋的光,在餐桌旁说碎尸案是我家的保留节目,“一桩悬案的两个嫌疑人陆续成了受害者,这案子有了新突破口,按仇杀的思路查。一部分调查交给外省,去查一下当时老城区碎尸案的受害者家属,那家人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外省工作。”

“雪明,你当没听见。”我妈瞪了一眼爸爸,“行了,吃完了你就去看电视吧,别叨叨了。”

许驼跟我进了屋里,装模作样拿了本数学教辅翻两页。我蹲在椅子上,面色阴沉盯着他。

“干嘛?”他一脸无辜,“我说了两年前的事和我没关系。”

“你没告诉我你是猎杀连环杀手的连环杀手。”

“不好吗?你应该更安心了才对吧?”

——可原来的紧张感瞬间就没了。他的目标是那些在逃的犯罪者,我又不是!

许驼再次变成了一种可控的危险,可控就意味着没有了趣味。

“——而且你把他们杀完了,我爸他们干什么?”

“按时回来包黄鱼馄饨啊,不好吗?我可是免费在替他们打义工哎。”

“这样就没有大案奖金了啊!”

“大城市哪来那么多大案。而且我不是每个月在给你们房租吗?你这个小周扒皮……该不会想怂恿你妈涨房租吧?”

我正在计较是涨两千还是涨三千。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杀普通人啊?”他边替我批英语听写的单词,边自言自语抱怨着,“既没有啥好玩的,也没有挑战性,普通人的警惕值如果是10,那些在逃的犯罪者警惕值至少都有50——你见过猫喜欢扑不动的呆物吗?肯定是越警惕越活泼的东西,猫越喜欢扑啊。”

我生了两天闷气。用女班长的话来说,以为自己看了本悬疑推理,结果发现是流水账一样的甜宠文。我对她看的那些小说不是很感兴趣,但她总在打听那个来接我放学的许哥。

“可惜戴雪明你高考打算出去。”她哀嚎,“注定要拆……”

“还不一定啊,万一学费超出预算,我爸可能就不会送我出去了。”

刨除掉许驼,我的人生线就是个普通的留学生线。家里努力凑钱送出国读书,回国后找一份够不上预期的工作,工作,相亲,结婚,生娃,生娃前要记得把那个房客赶出去。

“你也把人生看得太无聊了。”班长笑我,“人生这东西就是一直有变数的,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人生就是一条直线啊。线上坠着再多的装饰品,它也只是一条直线,无聊地通向前方罢了。唯一的变数就在于,我爸能攒够钱送我留学,或者攒不够钱,放弃送我出去。

至于许驼,由于知道这家伙猎杀的目标仅限于逍遥法外的凶手,他也成了线上的一个普通吊坠,无非是比其他吊坠鲜艳点罢了。

我回了家。那天我爸没回家,这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大家该干嘛干嘛。我妈和她的小姐妹讨论周末去哪聚餐,我在听英语听力,许驼坐在书桌后的床上,用笔记本电脑查资料。

“喂,如果,我是说如果,”写完一张卷子后,我趴在书桌上,对着他低语,“如果我家一家三口有天被人入室杀害,你会不会出手啊?”

“会。”他微笑着点头,“戴叔包的馄饨很好吃的。”

这时,外头传来了门铃声。我以为是我爸回来了——妈妈去开了门,她的语气很讶异:“周 队怎么来了……”

他问:“谁是周队?”

“我爸的上司啊。”

许驼警惕起来,合上了电脑,靠近了窗户。我脑补了最疯狂的状况——这家伙做的事被人发现了,警队极为重视,队长带人冲进我家,一脚踹开我房门,开始追逐战……

那我肯定帮周叔叔,因为他每年都给我压岁钱。

“死孩子,小财迷!”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骂我。

然而没人冲进来。

我们等了很久,不知道客厅里究竟在进行什么谈话。而就在五分钟后,我听见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爸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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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 您的称呼
  1. 还是第一人称啊喂,,,,我爱死了!!!

    晚花亦溯 2023/10/09 11:46:41 回复
  2. 扶他难得的甜文 还有双结局 好耶

    爱呀河705室住户 2023/10/11 20:57:04 回复
  3. 熟悉的味道【叹气】

    21 2023/11/05 19:32:10 回复
  4. 我的妈新文啊(叹气
    三条评论也是神了。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要名留亡瘾史了?()
    啊?!啊?!叔叔怎么就……就……没了?!?

    奇迹停停不怕困难 2024/02/01 01:16:06 回复
  5. 哇五楼
    人好少

    xinyeon不快 2024/02/09 14:05:0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