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这一战正道伤亡惨重,可惜到头来,并无收获。

一与支援的青山派弟子遇上,沈知言当即带了人,折回山坳里,免得不疑剑落入敌手。然而山坳中林木空寂,先前留在此处的七杀门没了踪影,他们草草搜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不疑剑。

倘若在这些江湖人被放离包围,追着戚朝夕两人上山时,般若教与七杀门已有过了一番争夺,同样吸入毒雾变得虚弱的七杀门不会是般若教的对手,何况后来尹怀殊率人上山围剿,教众气势汹汹,绝不是吃过败仗的样子,可奇怪的是,他们手中根本没有不疑剑,那究竟是七杀门暗藏玄机,还是另有其人在趁乱浑水摸鱼?

众人一时间毫无头绪,气氛更加消沉低落。沈知言倒不气馁,点了几名弟子要再仔细找找看,除了江兰泽,江湖人中也有些不死心的要一起找,其他的多是伤员,需要尽快送回镇上医治。

江离虽牵挂不疑剑的下落,可戚朝夕的伤势太重,他完全没心思找剑,想来即便他信不过沈知言的品性,还有江兰泽在,况且留下寻剑的这帮人来路各异,不可能达成一致将不疑剑瞒下,便果断回镇给戚朝夕疗伤去了。

留在山坳的人仔仔细细地搜索起来,直到薄暮四笼,斜阳西落,仍然没有不疑剑的痕迹。

沈知言凝目思索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沈二公子,”天门派的小师弟魏柯默默走了过来,眼圈还红着,低声问,“这山下我都找了个遍,为什么没找到我大师兄的尸体呢?”

沈知言叹了口气,抬手一指,示意魏柯仰头去看那陡峭崖壁之上,褐黄色的岩缝里生长着许多枝干纵横的树木,枝叶半枯,影影绰绰的,他道:“我们也没发现般若教的严瀚的尸身,我想多半是被树枝给挂住了,没落下来。”顿了顿,他宽慰道,“往好处想,倘若运气足够好,你大师兄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来。”

魏柯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吗?”

沈知言微微一笑,只道:“没见到尸体,便是有希望的。”

魏柯好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连忙点头。不远处的江兰泽听了这话,跟着仰头盯着那山崖间一丛丛高而远的枝杈,忽然道:“沈二哥,你说这山崖上这么多树,不疑剑会不会也是被挂在了哪个地方,没掉下来?”

“若真如此,就是天意不愿让不疑剑重出于世,未必是件坏事。”沈知言笑了笑,扬声对林中的其他人喊道,“诸位,天色已晚,搜寻不便,我们也回去吧。”

他们这一行江湖人返回了镇上,而在平川镇外,一所农家院落却被般若教给占据了。

堂屋上方,坐着一脸阴沉的右护法尹怀殊,四下立着的黑衣教众皆垂首,无人敢出声,唯有侧方的堂主宁钰在从容沏茶,不时发出杯盏碰撞的轻响,全然不担忧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经此一战,般若教也损伤颇重,哪怕杀了些正道中人,可没能取得戚朝夕的性命,也没有拿到不疑剑,无法回教向少主交差,而青山派来人支援,正道实力大增,更不会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一时之间,可谓是毫无出路。

寂静中,突然有个黑衣人进了院子,匆匆忙忙地来到堂前跪下,从怀中掏出个锦囊,双手奉上道:“禀告护法,有个名叫秦征的男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秦征?”尹怀殊皱起眉,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出去检查一下周围。”

那黑衣人忙道:“护法放心,我在外绕了许多圈,确认没人跟着才回来的。”

尹怀殊伸出手,那黑衣人便托着锦囊递了上去,他将其拆开,竟从中倒出了一枚粉紫色的琉璃簪花。

尹怀殊的脸色登时变了,抬眼紧盯着黑衣人:“秦征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尹怀殊缓缓捏紧了簪花,凑近闻到了淡淡的香气,熟悉至极,他霍然起身,居然露出了些慌乱不安。

“若是我没记错,这不是怀柔姑娘的发饰吗?”宁钰走近了端详,惊讶道,“她不是好端端的留在教中吗,怎么会落到了那个叫秦征的手里?”

似乎是被这句话提醒,尹怀殊想到了什么,表情几乎有一瞬间的扭曲:“贺兰那个贱人!”

不择手段,只为与他针锋相对的,除了那位被他扔在教中的贺兰堂主,还能有谁?

宁钰睨着他的脸色,道:“看这样子,是以人质相要挟,想让你自投罗网。”

尹怀殊面颊紧绷着,沉默不语,簪花被攥得硌在掌心,他手背上青筋毕现,就在宁钰打算再说些什么推波助澜时,尹怀殊毫无征兆地推开那黑衣人,大步往外走去。

“护法真要独自前往吗,不如安排人手接应,将怀柔姑娘营救出来?”宁钰道。

尹怀殊脚步一顿,背影起伏,像是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柔柔在他手上,我容不得出一点差池。”

说完,他径自离开了。

宁钰目送着尹怀殊的背影远去,然后在般若教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茶叶虽粗了些,胜在温度恰好。”

出了小院,尹怀殊就运起了轻功,一路匆匆,没想到还没望见平川镇的影子,反倒先被七杀门一行人给拦住了。

这次门主萧灵玉也在,漫天红霞作衬,她款款走近,奇道:“右护法独自一人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好,那便说些与我有关的。”萧灵玉轻笑一声,“你允诺与我的不疑剑,不知打算何时兑现?”

尹怀殊一愣,诧异地看向她:“你们还没有找到不疑剑?”

明晃晃的一把剑被扔到山坳中,能有多难找到?他原以为七杀门布在山坳中的人仅仅是在配合他的计划,没料到是真的尚无所获。

见他这样,萧灵玉的神色微微凝重了:“崖下根本没有剑。”

“我已依照计划将不疑剑扔下,此事你从那些江湖正道口中也能打听得到,寻不到剑,该去责问你的手下办事不牢,而不是来质问我。”尹怀殊不耐烦道,“我与你约定的是各取所需,可不是要亲自把不疑剑交到你的手里!”

“你——!”负责搜寻的那猎装女子恼怒出声,当即被萧灵玉抬手制止了。

不悦之色一闪而逝,萧灵玉压下情绪,声音更柔:“好啦,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既然不疑剑没了,那作为补偿,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我再说一次,与你无关。”尹怀殊看向挡在面前的一行人,“让开!”

“这么急躁,”萧灵玉眯起眼眸,“是你妹妹出事了?”

尹怀殊动作一滞,不需再开口,萧灵玉便全明白了:“你设计得这帮正道死的死伤的伤,刚赶来的那个秦征更与你有杀妻之仇,你这么去了岂不是送死?”

尹怀殊无意再跟她纠缠下去,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寒光映入他的瞳孔,显得分外冰冷。

七杀门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戒备了起来。

连萧灵玉也怔了一瞬,缓缓地打量着他的剑,再开口时重了话音:“身为你的盟友,我有必要提醒你顾全大局。”

“让开。”尹怀殊不为所动,“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萧灵玉终于冷了脸色,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手命人让开,不带语气地笑道:“那我祝护法此行顺利。”

尹怀殊并不回应,与她擦肩而过,继续朝镇上赶去。

“就这么放他去了吗?”一旁的猎装女子问道。

“不然呢,还真把他扣住不成?”萧灵玉的面上毫无波澜。

猎装女子越想越是气恼:“他尹怀殊也不想想是如何有了今日地位的,竟敢这样对您!”

“他妹妹是他的命,我早就知道。”萧灵玉笑了一声,“要治好这个病,还得从根源下手。”

猎装女子若有所悟,又忍不住担忧道:“可尹怀殊若真折在那帮正道的手里,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般若教的浑水还得靠他来搅,教中也会有人保他一命。即便到了必须我们出手的时候,也得先让他好好求我。”

萧灵玉忽地意兴阑珊,不愿再谈,转了话题道:“程念人呢,还没找到?”

猎装女子摇头:“程念的确是跟着我们一行在山中寻剑,可开打后就没见人影了,四下里搜了,也没有尸体。门主,这些日子程念一直满腹心事的样子,属下怀疑她生出异心,趁乱逃了!”

“……走了吗?”萧灵玉仰头望着渐沉的橘红落日,神情说不出的复杂,许是黄昏的光线暧昧,竟将她映出了一丝柔软落寞,“当年躲在被窝里哭的小姑娘总算长大了啊。”

“要派人去追吗?”

萧灵玉收回视线,举步离去,只留下淡淡一句:“不必了,我和她师徒一场,缘分已尽。”

混乱热闹了一整天的山坳,到了黄昏时分,寂静得萧条了起来,山崖之上,更是冷风猎猎。

孟思凡睁开眼睛时,灿金色的光芒潮水一般地涌来,弥漫视野,他正惊异黄泉竟是如此景致,忽地看清了天际霞光连绵,半轮落日渗出了熔金颜色,美不胜收。

孟思凡呆坐了一阵,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活着,忙低头看去,身下是一株从岩缝长出的树木,叶子虽枯黄凋零,但枝干茁壮结实,枝枝杈杈地延伸了足有一丈多,再往下望,就是崖底,虽然距离还颇令人心惊,但不再深不可测。

孟思凡还没能消化死里逃生的事实,先觉得脸上空落落的不适,一摸发现右眼的眼罩不见了。自从被毒瞎了这只眼,他极少将眼罩取下,哪怕此刻悬在山崖之上无人看见,他还是生出了一股被剥光了示人的慌张羞耻感,连忙在周围枝叶上寻找。

可一转身,他整个人凝固了。

只见乱枝枯叶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把修长宝剑,剑身如凝秋水,其上有一道细细疤痕,像是重铸修复时留下的,疤痕之上,是两个令全江湖思之若狂的篆字——不疑。

是恩赐,抑或是上天对他的戏弄?

一时之间大喜大悲,过往种种悉数涌上心头,冲击得孟思凡溃不成军,他瞎了的眼睛,死去的师弟,他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他的自卑屈辱,无力痛苦,一切的一切,最终凝成了不疑剑上的一线寒芒。

他伸出手去,用尽全力,狠狠地抓住了剑身,他喉中堵塞,不成语句,发出的声音古怪至极,似哭似笑,他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简直像是疯了,他的手掌被剑刃割破,血流不止,却好似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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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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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蛙趣!这也行?!( ;´Д`)

    水沄 2024/01/14 17:49:0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