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箭雨之下,是尚未挣脱幻觉的一众江湖人,四散在枫林中,毫无自保之力。

电光石火之际,江离只来得及冲到江兰泽的身旁,挥剑挡下了铺天盖地的箭雨,其余江湖人则硬生生挨下了箭,一时间痛呼与惨叫起伏,他们纷纷从幻觉中转醒,痛苦又茫然,分不清身处何时何地,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还有人不幸被一箭射中命门,一头栽倒,再醒不过来了。

“江兰泽,醒醒!”江离抓住江兰泽的衣领,用力晃了晃。

江兰泽原本垂头跪在草地上,抽泣着不知在念叨些什么,这样一扯,江离方才听出他口中颠来倒去地哭道:“……我们再找找大夫,父亲,您别丢下我,我不要当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再去给您找大夫……”

江离手上力道松了些,放缓了声音道:“别哭了,此事解决我们立即回洛阳,钟前辈会治好他的。”

江兰泽慢慢抬了头,不知听进去没有,迷茫地看他:“……江离?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江离回答,地面微微颤动了起来,仿佛整座山都在战栗,无数脚步声有如滚滚闷雷,只见一股黑潮从红枫林外漫了上来,是早就守在外围的般若教众得令冲入,杀气腾腾。

沈知言刚缓过神来,拔剑撑地站了起身,情况危急,他顾不得再多看尹怀殊一眼,朝众人喊道:“诸位,伤势轻的帮一把行动不便的兄弟,都别愣着,快随我走!”

众江湖人如梦初醒,提着力气忍着痛,慌忙跟他往山林更深处撤离,重伤者也被附近相熟的人给七手八脚地搀了起来。

江离也拽起了江兰泽,往前推了一把:“你们走,我来断后。”

“是我们。”戚朝夕退到他身旁,纠正道。

江离盯着迅速逼近的黑衣教众,不赞同道:“你身上有伤。”

“你体内的毒雾还没散尽呢。”

容不得他们再多争执,对方已经杀了过来,两人挥剑迎上,青白两道剑光交错掠出,璀璨炫目,威不可挡,那些黑衣人不由得连步退避。

正当这时,一道含笑嗓音响起:“那少年交给我。”

一道人影飞鸿踏雪似的飘然落下,锦衣黄袍,正是堂主宁钰,他朝江离一拱手,端得是彬彬有礼:“上次交手在下稍逊一筹,草草了结,未能尽兴,经过这两日的琢磨,想来已有些长进,还望江少侠不吝赐教。”

江离才不理这些虚词,飞身跃起,一剑直斩而下!

宁钰拔剑而出,剑刃狠狠相撞,火花碰溅,江离随之变招,可宁钰竟一同往右一侧,两剑才分开一瞬又死死相抵,仿佛早有默契。

江离一惊,宁钰笑意更深:“如此看来,我的功课没有白做。”

被他摸熟了招式,江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被彻底激起了战意,剑招急迅变幻,青霜剑宛若有灵,几乎显出数道虚影,一时间寒光大盛。

那边两人激烈交手,这边冲在最前的黑衣人散成三个方位,同时朝戚朝夕扑了上去,却只见湛青色的剑光划出一道圆弧,三个黑衣人一齐倒飞出去,鲜血泼墨似的炸开,摔落在地时竟全断了气,只有一道深得可怖的伤口斜跨身躯,几乎将人整个劈开。

血珠从剑锋滚落,戚朝夕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锁骨上的伤已经适应了许多,不妨碍出剑。

见了这狠辣出手,眼前的这个男人与那诡秘莫测的黑袍左护法的身影才真正重合了起来,般若教众一时踯躅,不敢上前。

尹怀殊掸去了衣袍灰尘,扬声吩咐:“听好了,我不留活口,只要戚朝夕的项上人头!凡能重伤他者,重赏;取他性命者,我将向少主推荐其补任堂主之位!”

“是!”

激励之下,不知是谁按捺不住抢先出了手,其他黑衣人唯恐落后,索性舍命一搏,一拥而上地冲了上去,将戚朝夕团团围住,个个眼中精光大放,十八般武器一道招呼了上去,长剑直刺、宽刀挥斩,银光缭乱,连成一股翻涌银潮,要将他兜头吞没。

戚朝夕再度出剑,狂潮被撕裂了一线,又迅速弥补上,绵绵不断,滔滔不绝,黑衣人们虽一时伤不了他,却也合力将他压制。

这时,堂主严瀚也带了一队人赶了上来,一扫局势,自觉去追跟沈知言逃走的那群江湖人。

“等等,”尹怀殊忍不住出声,“留那个青山派的一条性命,我还有用处。”

严瀚的脚步略微一顿,侧目将他一瞥,冷哼一声,继续率人追去了。

尹怀殊摸不准他这算什么意思,露出几分暴躁,转而吩咐那吹笛少年:“白露,你跟上去盯着。”

白露应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穿过这片红枫林,前方树木愈发高大密集,树根虬结突起,稍不注意就会将人绊倒,右侧豁然是刀削斧砍般的千仞断崖,可谓处处暗藏凶险,而这群江湖人在沈知言的带领下险中求生,借这复杂地形牵制追兵,躲藏奔逃。

铮的一声金石鸣响,白露赶到近前,见严瀚堂主与青山派的沈知言已经短兵相接,雄浑厚重的刀风与清正浩荡的剑气厮杀交织,两人腾身而起,从枝头借力,在林间纵横来回,搅动得树木簌簌摇颤,枯枝断裂,却是难分上下。

白露横笛于前,清亮笛声悠然而起。

此时众人忙于交战,根本不会被笛声吸引,自然也无法被困入幻觉,因此他的目标,唯有受媚术影响最深,差点被扭曲记忆的沈知言。

果然,那一线笛声仿佛一根长针刺入了脑中,尚未完全平复的脑海再度翻腾起来,沈知言刚和严瀚对过一招,正返身后撤,突然如遭重击,灵台发昏,头痛欲裂,不得不伸手用力按着,错过了借力的枝桠,一脚踏空,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沈二哥!”江兰泽飞身扑上,情急之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居然真的接住了沈知言,尽管吃力,落地时倒也不算太过狼狈。

沈知言撑起身子,竭力忍耐着头痛,道:“我没事,兰泽,你带着大家先走,保存力量,不要硬碰。”

江兰泽匆匆环顾,林中战况十分惨烈,众江湖人先被毒雾削弱了几分功力,又经痛苦幻觉折磨了一遭,加上多多少少受了箭伤,简直心力交瘁,对上来势汹汹的般若教众,根本讨不到半点便宜,哪怕以闪躲逃避为主,仍是伤亡惨重。

“我们逃不掉了!”江兰泽红了双眼,“反正早晚都要被追上,索性跟魔教拼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会有转机的,相信我。”眼看严瀚又一刀当空斩下,沈知言无暇多说,运功一把将江兰泽推出几丈远,挺剑架上那雷霆万钧的一刀,刀风当胸撞来,他几乎闷出一口心头血,而笛声悠长不绝,搅得脑内翻江倒海,直教他面如金纸,满额冷汗。

“还好,”沈知言苦中作乐地想着,“痛是痛了些,关于他的记忆仍在。”

他低喝一声,将内力全灌注于剑中,长剑嗡嗡鸣响,寒光一瞬,沈知言正面迎上重刀,不顾刀锋破开他的肩头,甚至压在骨头上磨砺,长剑稳如青山,又如肃杀秋霜,剑气凝若有形,削断了严瀚的发梢,在他脸颊衣袍上割开深深浅浅的血痕,势不可挡地直取他的要害!

饶是严瀚这种悍勇之人也生出了惧意,心知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急忙收刀后撤,而长剑紧追,其势不减,破风之声更有一种无坚不摧的锐利。

迫在眉睫之际,严瀚探手抓过一个仓皇躲闪的少年,挡在了身前。

“小师弟!”天门派的杜衡失声惊叫。

大师兄孟思凡当即纵身而上,一手去抢小师弟魏柯,另一只手已向严瀚刺出一剑。

沈知言更是吃了一惊,匆匆偏转了剑锋,险之又险地擦过魏柯的肋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而他一击不得,头痛被笛音催得愈烈,加之肩上深入骨的伤口,差点握不住剑。

沈知言默念着清心静气的口诀,努力凝神对抗着令人恨不能剖开头颅的胀痛,见严瀚正被孟思凡缠住,当机立断转向了一旁吹笛的白露。

然而,孟思凡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内力仍有些滞涩,方才箭雨中被射伤了后肩,本就不是严瀚的对手,对方又紧抓着魏柯当作肉盾挡剑,他投鼠忌器,不敢全力施展,小师弟更是脸色惨白,睁大了一双眼满是惊恐祈求,看得他心急气躁,一着不慎,反被重刀砍伤了腿,脚步顿时踉跄了一下。

孟思凡咬紧了牙,再次紧追上去,一剑递出,恰在这时,杜衡睨准时机,一跃而起,对着严瀚挟持魏柯的手臂狠狠斩下一剑!

两面夹击,这肉盾便不好使了,严瀚终于扔开魏柯,挥刀与孟思凡硬碰了一招,另一只手以掌拍出,劲力浑厚如涛,压过剑势,不待杜衡变招,骤然五指成爪探出,反拽住了他的手腕,‘喀拉’一声,杜衡破口一句怒骂,佩剑脱手掉落,身子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胳膊还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攥在严瀚掌中,已然脱臼。

被扔开的魏柯摔在地上,手脚都是软的,呆呆地看着他的两位师兄,还无法回过神来。他自幼丧母,也不受爹喜爱,磕磕绊绊地自己长大,最走运的事便是阴错阳差地拜入了天门派,师父师兄待他好,他是知道的,可在最美满的梦里,也不敢奢望会有人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救他。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杜衡冲他大喊,接着,杜衡忽然扭身,收拢的左手一弹,三根银针闪电似的飞出。

严瀚猝不及防,离得又太近,不等他放手躲避,眼前蓦地一黑,双眼与太阳穴传来一阵锥心刺痛,腥浓的血流淌过面颊,他痛得低吼,双目已瞎。

杜衡趁机就地一滚躲远了,孟思凡赶忙接应,干脆利落地将他脱臼的胳膊给接了回去,疼得杜衡止不住哆嗦,还死性不改地嬉皮笑脸:“看到没有,以后谁还敢说我折腾暗器没用!”

孟思凡哭笑不得:“行了,就你厉害……”

话未说完,一股威势逼人的刀风杀了过来,他们匆忙分开闪避,只见重刀落下,有如惊雷轰然炸开,于地面劈开了一道可怖裂痕,刀身近乎没入土中,若是挨到人身上,只怕是要拦腰斩断。

严瀚顶着两孔血洞,满面鲜血,狰狞如同厉鬼,提着一把重刀,踏步而来,怒气冲天,誓要将他们两个碎尸万段。

杜衡毛骨悚然,被刀风蹭了个边的胸膛痛到发麻,他看向孟思凡,对方遮挡盲眼的眼罩险些掉落,一边迅速绑好,一边朝右侧的断崖抬了抬下巴。

杜衡心领神会,快步朝那断崖奔去,严瀚目不能视,闻声而动,不出所料地被引了过去。

将近崖边,杜衡缓下步伐要闪去一旁,方便孟思凡后续动作,谁知仅是这一瞬的缓慢,严瀚的刀光就追上了他的脊背,杜衡扑跪倒地,呕出一口血来,慌张回首:“大师兄……救我……”

重刀竖直插下,穿透胸膛,仿佛将他钉在了枯黄草色里,鲜红血色弥漫开,杜衡仍不能置信地睁着眼。

孟思凡心头巨震,目眦欲裂:“杜衡——!”

他不顾一切地提剑冲上,强行催动凝滞的内力,刀剑相撞,内力悍然对冲,孟思凡几乎被震伤肺腑,唇边溢出血迹,却寸步不退,一剑快过一剑,融汇了险峻山势的天门剑法展现了它的奇诡莫测,竟然真将严瀚逼得退后两步,踩在了崖边。

一步之遥,孟思凡却感觉到了内力枯竭,难以为继,他悲愤交加地嘶喊出声,猛扑向前,以自己的身躯狠狠地撞上了严瀚!

两人一齐向断崖下倒去,电光石火的刹那,严瀚出刀砍进了石缝,将自己吊在了崖上,孟思凡也伸出了手,什么都没抓住,他在呼啸狂风中下坠。

严瀚喘着气,费力摸索着扒住山崖,正要爬上去,忽听见脚步声走近,他下意识抬头,却忘了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喉中便尝到了剑锋的冰冷味道。

解决了吹笛的白露后,沈知言匆匆折来这边,一剑了结了严瀚,复又探头望去,孟思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之中。

沈知言直起身,视线转而落到了脚边尸身上,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了杜衡的眼睛。

沈知言转回身,意外瞧见远处僵立着一个少年,魏柯显然是在奔逃中频频回顾,可那一眼,让他再也迈不动步。林中尚有许多黑衣人,他活靶子一样的杵着,立刻有几道寒光向他斩来,沈知言闪身掠至,挥剑逼退了对方,魏柯这才惊醒,眼圈登时红了。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作安慰,沈知言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温声道:“走吧。”

魏柯抽泣着点头,跟随沈知言往江兰泽那行江湖人撤离的方向追去,他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胡乱抹着泪,脸上血和泪花成了一团。

沈知言听着身旁压抑不住的哭声,心中百般滋味,不由得往来时的红枫林望了一眼。

红枫林中,江离与堂主宁钰缠斗良久,仍旧僵持不下,而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戚朝夕却忽觉不妙,他的手腕隐隐发沉,经脉的麻痛感逐渐清晰,这才想起来之前被江离咬的那一口还没完全恢复,仓促一瞥,果然看见腕上的绷带内渗出了淡淡的血色。

戚朝夕提了口气,出手速度丝毫不减,挑翻了正对面刺来的一剑,耳后听得厉风声响,反手回以一剑,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教旁人完全觉察不到他有伤发作,然而背后又有人挥刀斩来,砰然撞击之下,本就反扭着的手腕难以承受,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给了对方一线空隙,砍中了他的肩臂,血花飞溅。

戚朝夕皱了皱眉,围攻的黑衣人顿时爆发了一声欢呼,总算有了突破,下手越发凶狠。

这动静吸引了江离的注意,他忍不住向戚朝夕那边瞥了一眼,只是瞬息,宁钰迅若疾电,提剑劈面袭来,江离连忙横剑格挡,被逼得连退数步,足下尘土飞腾。

宁钰将剑重重压下,还含笑提醒:“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

江离狠狠地盯着他,耐心几近告罄。因为宁钰根本不为战胜他,而是在不断引他出招,反复试探、钻研他的剑术,他一强势进攻,宁钰即避其锋芒,而一旦他动了抽身了断的念头,宁钰便拿出了十分功力袭击。

眼下戚朝夕受了伤,江离更加不耐烦与他纠缠,齿间用力咬破下唇,咽下了一口腥甜的血,默念起了《长生诀》。

心法催动,一股磅礴的力量自丹田升起,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天地霎时一静,江离旋身挥剑横斩,快得犹如光影闪灭,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银亮如满月的光弧绽放!

剑气强劲至极,横扫而出,枫林簌簌摇震,落叶缤纷如雨,连围攻戚朝夕的黑衣人也慌忙散开,宁钰更是极其警觉,当即狂退,却仍被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打中,踉跄倒跌出去,半跪于地,按在腹部的手触到一片湿滑温热,低头看去,果然留下了一道狭长伤口,血染锦衣。

一直观战在旁的尹怀殊抬袖挡在身前,不可避免地也退开了些,瞧见宁钰这位斯文伪君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狼狈,不禁挑了眉。

谁知宁钰不怒反笑,盯着江离的眼眸简直熠熠发亮,赞叹道:“这就对了,这才是《长生诀》真正的面貌,最极致的惊澜剑法。”

宁钰站起身,朗声吩咐:“拖住他们,慢慢耗,让我瞧瞧《长生诀》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此话一出,江离握剑的手一紧,须知心法催动后,是将周身血气抽走,化为充沛强大的力量,并不适宜久战。他望着拉开了距离,重新围成半月形缓缓逼近的黑衣人,以及立于其后,仔细观察着他的宁钰,决定以全力碾压,将这些人迅速解决干净。

主意打定,青霜剑似有感应,发出了一声嗡鸣,江离眉眼如刀,周身溢出无尽杀意,凛然生寒。

长剑于掌中一转,江离凌空而起,然而背后同时传来轻功破风的声响,有人无视凌厉剑气,欺近上前,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离一惊,急忙收剑,只见戚朝夕抓住他,在空中一个旋身,衣袍翻飞,化去了他的攻势,接着将他圈在怀里,手臂用力,把他给稳稳地压回了原地。

“你……”江离瞧见他手臂缓缓淌下一股殷红的血,是方才被自己的剑气所伤。

戚朝夕并没有看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来对付他们,你留在这里调息,不准动手。”

“我……”江离刚开口,戚朝夕已足不沾尘掠了出去,整个人鬼魅一般穿梭在黑衣人间,他身影极快,剑也极快,而黑衣人们散开了些距离,再形不成合围之阵,对上全力以赴的戚朝夕,难有招架之力。

宁钰轻笑了声,封住了伤口的血,便提剑杀入了战局。

留了江离站在原处,心急如焚,他看出了戚朝夕在自我逼迫,压榨潜能,发挥出了远超平常的功力,更知道他为何如此。

《长生诀》的反噬一直在江离体内作祟,不过平时较为缓慢,不大明显,但当强行催动了心法,获取的力量越多,受到的反噬也就越强,相应的,眼下他少耗一分内力,过后就会少遭受一分反噬。

江离欲上前帮他,可眼前又浮现他为了拦下自己,被剑气割得鲜血流淌的手臂,一时间提剑也不是,放也不是,进退两难,分外煎熬。

宁钰虽负了伤,但与般若教众联手合攻,来势依然分外凶猛,而戚朝夕竟能不落下风,他孤身对上一众黑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只是持剑的手惨白僵硬,手腕的绷带还是上次江离给他包扎的,此刻已被鲜血全浸透了,点点血珠滴落。

江离瞳孔骤缩,哪怕会惹他生气也顾不得了,直接冲了上去,青霜挥出,距戚朝夕最近的几个黑衣人顿时身首异处。不等下一招出手,戚朝夕左掌为刀向他削来,江离不敢还击,随即被牢牢攥住了手腕,难以动弹。

戚朝夕的掌心滚烫,甚至没控制住力道,紧得人腕骨发疼,他把江离往身后拽,结果没拽动,只好一边紧盯着对面的宁钰,一边开口:“你不听话。”

江离看着他血色尽失的侧脸,又急又气:“你放开我!”

戚朝夕压抑着剧烈的喘息,没作声,抬剑再度迎上宁钰的聚力一击,不由得退了两步。

宁钰早就眼尖地看出了他腕上有伤,舍弃了奇诡多变的剑招,改用严瀚堂主刚强悍猛的刀法路数,一次又一次与他拼力对斩,否则,他腕上的伤口也不至于撕裂得这般厉害。

可戚朝夕攥住江离的手丝毫不松,江离若要强行挣开只有对他出手,简直毫无办法,急得快要疯了。

正在这时,远处一声破风乍响,携着隐隐马蹄声靠近,袖手观战的尹怀殊惊忙闪避,一支箭划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鲜血,深深地钉入了枫树中,他诧异回首,只见林外远远地奔来一队人马,白衫青纹打扮,皆为青山派弟子,为首者正是沈慎思。

沈知言所说的转机,等的援兵,终于赶到了!

令人意外的是,沈慎思旁边还有一位熟人,手中握着长弓未放下,正是那虔城的秦征。

“形势已变,撤!”

宁钰收剑退开,发号施令的倒是果断,捂着伤口的尹怀殊脸色当即变了,扫视纷纷退下的黑衣人,怒道:“不准退!戚朝夕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拿下他的人头,还待何时?”

“护法冷静,撤离的时机才是切不可失。”宁钰一身狼狈,却还悠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尹怀殊狠狠瞪了他一眼,满心不甘,可比起他,教众更听信宁钰的命令,剩余的黑衣人彼此响应地打起尖锐的呼哨,按原定计划散作几队,分从不同方向迅速撤离,尹怀殊牙关紧咬,只得就此作罢。

宁钰朝戚朝夕和江离一拱手,笑得意味不明:“想不到左护法与江少侠一对逢场作戏的假师徒,竟这般情深意切,今日多谢指教,我们改日再叙!”

话音方落,他已带着尹怀殊闪身远去,飘然一如来时。

“哪里逃!”秦征催马要追,马身刚动,缰绳就被旁边的沈慎思给扯住了。

沈慎思道:“秦大侠,般若教尚有余力,肯自行退去是最好,我们救人要紧。”

秦征面沉如水,一踏脚蹬,腾空翻身跃起,追入了红枫林中。

“大哥,我们跟上吗?”跟在其后的三弟沈端行问道。

却见秦征并没有紧追,而是拦下了一队最末的那个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丢在了吓瘫在地的黑衣人身上,道:“把这个交给尹怀殊,告诉他,我叫秦征。”

黑衣人哆哆嗦嗦地抓住锦囊,见他确实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口中千恩万谢,爬起身飞快逃了。

这时沈慎思一行人方到了林中,下马问了沈知言那一行江湖人的去向,留下几个弟子帮忙,便继续赶往支援了。

见此情形,戚朝夕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身体一晃就要栽倒,被江离眼疾手快地抱住了。

戚朝夕攥着江离腕子的手仍没松,靠在他的肩上,缓缓地吐出口气,低哑笑道:“一生能有一次以命相搏的经历,倒也不赖。”

江离撑着他,一低眼瞧见他锁骨上的伤口崩裂,浑身血染更不知有多少是戚朝夕自己的,恨不能狠狠咬他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声音都抖的话:“你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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