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轮的选拔还在继续。

林晗逐渐适应了基地的生活, 每天定时定点用营养剂，安安心心工作, 不忙的时候还可以顺便继续鼓捣之前在研究院的新机甲设计, 倒也逐渐变得规律。

由于第三轮的任务多半需要林晗在训练场盯着，即使他几乎不怎么跟那些士兵聊工作以外的事，但还是渐渐与他们熟悉了起来。

林晗望着训练场内的机甲发呆。

他之前偶然听说，贺云霆最早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当时的成绩放到现在依旧没人能超越，当时的训练内容比现在还要残酷得多，他却永远以第一的身份坚持了下来，最后直接进入了精英队……最后一路披荆斩棘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又是后话了。

他当时, 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会不会跟现在一样？还是说, 有很大不同？

每一天都有人淘汰，每一天都有机甲损坏，每一天都有士兵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被扣分……林晗有时候看着这些士兵训练, 都觉得这个赛制过于严苛，更别提在第三轮过后, 还有最具不确定性和最残酷的第四轮。

林晗听说第四轮是实战演习, 但最关键的是地点不再局限与基地内，而是直接将这些通过第三轮的机师扔到广袤无垠的星际里，进行最后的磨炼。

就算基地会尽力保证他们的安全, 但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星盗、虫族、以及各种奇怪的变异生物……在星际中, 资源永远是最大的矛盾点, 而在星球与星球的间隙，那些无法划分区域的灰色地带，往往滋生着无法预估的危险。

一般在第四轮里，特聘的专家会留在战舰上或者指挥中心，为了保障安全，一般更倾向于远程指导。

甚至有一年，某个特别惜命的机甲师直接申请不参与第四轮实训，最后也审批通过了。

不过现在还是第三轮，林晗暂时没有想那么远。

而且再怎么样也是演习，危险性虽有，但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就在此时，他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林晗结束一天的工作，刚从训练场出来，就迎面遇上了本次选拔一直名列前茅的祁嘉木。

“林先生好。”祁嘉木对着林晗笑，“今天也辛苦您了。”

他的五官看上去并不锋利，而现在是晚饭时间，训练暂告一段落，大家还在修整，祁嘉木的表情放松下来时，还有一种带着阳光的少年气。

他很有礼貌地跟林晗打招呼，毕竟最近在第三轮，他是最麻烦林晗的那个。

林晗看着他年轻的脸。

这几天祁嘉木的机甲总出故障，不是内部程序失灵就是精神力链接异常，因此林晗有一半的工作时间，都是在帮祁嘉木调试机甲。

其实他本人训练成绩一直很好，几乎没什么失误——但大概是枪打出头鸟，在私下里，他也成为不少新兵眼中看不顺眼的对象。

打压和抱团无处不在，而这样优秀的人，要么被众人巴结，要么一撮人发现巴结不了，就转而攻击。

祁嘉木在选拔中表现太亮眼，而他本人看上去虽然没有贺云霆这样不近人情，却也不算好相处——他不会跟你多聊什么，遇见任何事都是同一副表情，不会结交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

渐渐的，有了小团体的人就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但基地规矩多，选拔还有扣分制度，大家总不能明着打压，但又忍不住想动点手脚。

而第三轮的选拔终于让他们找到了机会。

他们开始借着各种理由“参观”祁嘉木的机甲，然后在某些细节上做手脚——这样祁嘉木要么自己受罪，要么就要请机甲师帮忙调整修理。

基地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将对林先生格外照顾，且之前偷偷观察林先生的人都被扣了分，而祁嘉木的机甲总是出事，林晗就会频繁地跟他接触。

不少士兵窃喜，这不就是往上将枪口上撞么。

林晗不傻，大概能猜到一二。

他不知道祁嘉木为什么总是不说，自己又不好直接点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说。自己要注意安全。”

祁嘉木垂下眼，“嗯”了一声；“谢谢林先生。”

告别了祁嘉木，原本要回房间的林晗想了想，转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进贺云霆房间时，对方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作训服。

这几天两人没怎么见面，见他来了，贺云霆没说话，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将军，”林晗没打算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我有事要跟你说。”

陆安和正在一旁吭哧吭哧地吃零食，听见林晗这么说，眼睛都睁大了，嘴里还包着东西像个仓鼠，不知道该不该走。

怎么，林先生终于开窍了打算拯救自家老大了吗。

贺云霆扫了此刻正用眼神表达各种情绪的陆安和一眼。

——吃你的，不用走。

迅速理解了贺云霆意思的陆安和恨铁不成钢地回了一个眼神，心说我其实是想出去的。

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说：“林先生您说，不用管我。”

林晗点点头：“我今天接到了王子殿下的通讯。”

陆安和听到这个，立刻收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提到这个，还没来得及跟林先生转述这两天的事。”

陆安和随即对林晗说了他对闻天尧的私下排查：“综上，我们确认了闻天尧确实跟您说的相符，他的确不属于中立——因为消息需要验证，还请林先生见谅。”

“没事。”林晗点点头，毕竟贺云霆现在看上去还是不相信自己有读心术的，而自己的话毕竟关系到帝国王子，查一查很正常。

林晗说：“他今天……跟我聊了一些，关于第四轮实训的事。”

第四轮实训毕竟是最关键的一环，能不能筛选出最优秀的机师都看这一轮，因此一般基地都会派出战舰，把那群新机师们送到边区，再通过演习实时观测每一位机师的情况，最后选出最优秀的留下。

陆安和“嗐”了一声。

林晗继续道：“但王子殿下说，他也会一同前往，还托我向将军问好。”

贺云霆眉头皱了起来，神色不耐。

“我听他的意思，”林晗说，“似乎是想在战舰上，再进一步向将军示好。”

在闻天尧的视角看来，林晗是个好操纵的Omega，也是贺云霆比较在意的Omega，而在外人看来，王子频繁与上将交好，不过是两个秉承中立态度的人的社交罢了。

没人会知道闻天尧盘算的不过是贺云霆手中的兵权，是持有帝国最精锐机师的机甲部队。

“我知道了。”贺云霆开了口，“谢谢林先生。”

林晗点头，说了句不客气，正打算汇报完离开，就又被贺云霆叫住了。

“林晗，”贺云霆抬眸看他，语气没有波澜，“如果实在不想去第四轮实训，可以提前回研究院。”

毕竟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陆安和补充道：“林先生别担心，第四轮实训虽然会去边区，但您只要在战舰上远程指导就好。”

林晗笑笑：“既然是基地特聘我来的，就没有事情没干完提前告退的道理。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娇生惯养。”

贺云霆却只看着他，眸色深沉。

林晗不知为什么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站起身来想要告辞：“而且陆中校说了，只要在战舰上就是安全的——如果我不去的话，说不定机甲突然出些什么问题，你们没法解决。”

当然，闻天尧也要去现场，这样一来，还可以顺便借着机会听听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林晗没说。

“嗯。”片刻后，贺云霆才开口，“那到了战舰上，林先生跟着我。”

“不要离开我的视野范围内。”

贺云霆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晗终于听出了一丝命令的意味。

就好像这才是他平时与人沟通的语气，之前传入自己耳中的那些心声，都遥远得像另一个人。

但林晗并不觉得不舒服，正因为他听过贺云霆其他的心声，此刻才能明白，对方只是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

他点点头，应道：“好。”

毕竟陆安和还在场，上次被他撞见了两人拉着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林晗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门边跟贺云霆道了别。

反正，现在贺云霆想什么，自己应该大致能猜到。

林晗想-

第三轮训练周期比较长，而在月末，所有参与选拔的士兵们，终于有了半天的喘息时间。

一般这种时间大家都忙着休息，也有一些士兵的亲属，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探望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人。

毕竟只有半天时间，且来基地探望需要层层往上申请，批复很慢，过程也麻烦，因此其实会来的人其实并不多。

林晗就是在这天看见祁嘉泽的。

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瘦小的Omega，模样清秀，个子不高，裸丨露在外面的纤细四肢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步一步走得也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那时候林晗正在为第二天的机甲做最后的检修，忽然就听见有人朝训练场外叫了一声什么。

“阿泽！”祁嘉木看见了这个Omega，隔着人群叫着他的小名，扬起脸对他笑，举起手挥了挥，示意他过来，“哥哥在这里。”

毕竟这几天祁嘉木时不时会与自己说话，林晗有些熟悉他的声音，这才抬眼望去。

而前来探望的Omega听见这个声音，整个身体像是过电般的僵了一下，这才缓缓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努力循着这个声音，开始四处寻找源头。

“哥……”他嘴唇动了动，很低地喃喃道，然后终于看见了祁嘉木朝他不停挥舞的双手。

“阿泽，这边。”

祁嘉泽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亮了起来，唇角也一点一点上扬，终于像恢复了生气一样，步伐加快，开始往对方那边奔跑，脚步笨拙，速度却越来越快，最后险些栽倒在自己哥哥面前，被祁嘉木扶了一把。

林晗原本觉得没什么，只感觉这个弟弟看上去有些呆滞，收回了视线，继续钻进机甲内工作。

可就在他转身时，却看见了那名瘦小的Omega背影。

虽然他一下子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有些古怪。

而祁嘉泽正在跟哥哥说着什么，嘴唇动得很慢。

为了不引人注意，林晗走进驾驶舱内，关上舱门。

因为这段时间他都活跃在训练场内，没有人会对他起疑心，大家都知道林先生业务能力很棒，有什么问题到他手上，都能很快解决。

林晗戴上头盔，启动了机甲，再小幅度地调整视野窗。

他虽无意偷看兄弟两人的亲情会面，但还是将视野窗移到了靠近祁嘉泽的位置。

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却总有一种不安涌上心头。

林晗一边在心里给祁嘉木道歉，觉得不应该这样观察他的弟弟，一边还是点开了放大功能，让机甲视野窗的位置能刚好看见这名Omega的一举一动。

祁嘉泽看上去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发梢像是褪了色，虽然是黑发，却只透出一种不健康的光泽。

祁嘉木眼睛有些发红，表情也不如林晗之前看到的冷静。

林晗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他总感觉两人之间的沟通有些奇怪。

祁嘉泽从来不会主动开口，每次都是对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后，他才会迟钝地点头或者摇头，然后开口说话。

找不到异样，以为自己多心了的林晗正打算把视野窗撤掉——

祁嘉泽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盯着林晗所在机甲。

这种猛然被注视的感觉让林晗心头一惊。

即使他现在带着头盔，又是在机甲内部，还隔了视野窗，祁嘉泽是不可能看得到自己的，最多只能观察到这台机甲的某个侧面。

祁嘉泽的眸色很淡，瞳孔比一般人略小，看上去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过他只盯着林晗的机甲看了两秒，又重新转过身，好像跟祁嘉木聊完了，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基地外走。

林晗心脏怦怦直跳，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但还是继续盯着祁嘉木离开的背影。

对方走得很慢，步伐均匀，连垂下的双手摆动的姿势都如出一辙，让林晗总觉得……像一个被输入好了指令的机器。

而在祁嘉泽快要走出训练场时，林晗终于在他身上发现了异样。

他的头发稍长，也没有好好修理过，但林晗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后颈——

在腺体的位置，有一个很深的、陈旧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