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感到原本只是松松握着他五指的手忽然攥紧了。
虽然存在冲动和头脑发热, 但他确实是想告诉对方这个事实, 无论贺云霆相不相信。
今天第三轮选拔刚开始，贺云霆又亲自下场来巡视, 因此不像往日一样只着常服, 而是穿得非常正式。
贺云霆右肩肩章下方和衣服纽扣间佩戴了一条金色的绶带，悬在苍青色的军服上, 洒下浅浅一道阴影。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抓着林晗的手却下意识动了动，泄露出了主人此刻并不冷静的情绪。
林晗感受到了对方指尖的轻颤，直到听到了耳畔的心声, 才迟来地明白贺云霆好像在紧张。
【读心术是什么？】
【我现在想的林先生会知道么。】
【怎么办。】
【怎么办。】
【林先生要怎么样才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是林先生让我相信他。】
林晗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贺云霆现在心理活动如此丰富：“……”
【那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之前有过分的话么，他还记得么？】
【林先生要是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等下去问问陆安和还没有零食。】
此刻贺云霆心里的话源源不断地往林晗耳边涌, 一句接一句，都透露着与他本人完全不符的担忧和小心。
林晗甚至想，贺云霆真的记得自己以前想过什么吗？
他心里像被羽毛很轻地挠了一下，并不难受，只有细细的痒。
他想把听到的话告诉贺云霆, 不为了博取他的信任，而是单纯地想跟他分享这个秘密。
“我……”他斟酌着开口, 想把刚才听到的话对贺云霆说。
林晗眨了眨眼, 抬头看他。
贺云霆心中不平静, 林晗自己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晗看着贺云霆的双眸, 嘴唇微动：“我没生气……”
我是想要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原以为贺云霆听见这句话应该就能明白林晗所言非虚, 可不知是对方没注意, 还是太紧张沉浸在自己的猜测里，总之他没有回应，只是依旧望向林晗。
在贺云霆眼里，面前的青年穿着白色的制服，那双湿漉漉的黑眸专注地看着自己，即使没有别的情绪，却依旧是他荒芜贫瘠人生中的一抹亮色。
贺云霆也曾经疑惑。
自己从未见过他，却总是忍不住被他吸引。
他无数次流连于银河，却未曾见过如此纯粹耀眼的星。
贺云霆这样想着，先前的紧张便褪去不少，转而变成更直白的心声——
【林先生的眼睛真漂亮。】
林晗呼吸猛地一滞，没想到贺云霆的心音忽然变了，于是堆在嘴边的话忽然就变得难以启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贺云霆嘴唇动了动，终于对林晗开了口。
“——那林先生说说，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的嗓音比他心声听起来更冷淡些，也没了那股不安，就好像只是在平静地、漫不经心地质疑，并不相信。
【他应该没有听见我心里想的。】
【可林先生为什么脸红了？】
【他真的能读到么？】
林晗难得有些慌乱，垂下眼：“我……”
“林先生？”
贺云霆又叫了他一声，像是催促，似乎在确认自己的想法，生怕林晗真的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林晗没有说话，贺云霆的心声永远比他的言语更加坦然热烈。他不知道自己脸红是什么模样，也不想让贺云霆看到自己这个模样，于是他偏过脸，想要抽回手。
可不知是不是故意，贺云霆没有给他抽出手的机会，见他要逃，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些，有力的指节牢牢扣住林晗的手，不愿让他挣脱。
“林晗。”这次贺云霆没带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名字，“为什么不看着我？”
谎言总需要演技修饰，可内心想的什么，是不能说停就停的。
就连贺云霆本人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声，即使知道林晗可能真的有读心术，却无法不去看他此刻的眼睛。
【也许林先生真的听见了。】
【可是林先生脸红的样子好可爱。】
【他的眼睛也好美。】
林晗的耳边都是贺云霆低沉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冲击着自己的鼓膜。
【想用绶带缠住他的双手，再蒙上他的眼睛。】
【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明明第一次林晗听见的心声比这还要过分，最后也没有生气，现在却被贺云霆这几句话全打乱了心思，思维停滞了片刻，说不出话。
偏偏贺云霆心里的话刚说完，嘴上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请求，像是一边试探林晗，一边自欺欺人地坐实自己的想法：“林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知道，都听到了。
但林晗张了张嘴，发现竟然没有办法把贺云霆刚才说的话复述出来。
他原本想“哄一哄”贺云霆，结果却弄得自己心中慌乱，无所适从。
林晗微微抬眼，看见了贺云霆军装上的绶带。
冰冷的金属色，连接着他为帝国留下的功勋，那是他荣誉的证明。
而贺云霆刚才的话却给了绶带另一种用途。
林晗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红了，终于随便说了一句搪塞过去：“我猜将军现在心里想的……是明天的训练内容。”
于是握住他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些。
【还好，林先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先生的手很白，如果……】
这次林晗再也受不住，猛地把手从贺云霆手中抽出来，再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看他。
贺云霆的心声瞬间消失了。
可林晗却觉得比起刚才贺云霆说的那些话，自己胸腔的振动声却渐渐扩大，直至连心口都开始发麻。
林晗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没办法把那些话复述出来，可他还是想要帮助贺云霆。
但他找不到一个突破口了。
正逢晚间的军号响起来，林晗终于说：“那么将军，我走了。”
好在这次贺云霆没有沉默太久，他先应了一声，然后等到林晗走到门口时，叫住了他。
“你说对了。”贺云霆声音没有起伏，好像之前那些心声都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我刚才的确在想训练内容。”
林晗没有出声。
“林先生，我想明白了，”贺云霆说，“不论是你之前说的那件事，还是今天的话，我都相信你。”
林晗推门的动作僵住了。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跟我说，我相信你。”
林晗心如擂鼓的的情绪放缓了一些，然后点点头，重新看向贺云霆湛蓝色的眼眸：“嗯。”
“谢谢将军。”-
接下来的几天林晗确实很忙。由于选拔进行到了第三阶段的关系，林晗一直在训练场之间奔波，贺云霆则继续留在指挥室，没有再过来。
而唯一跟之前有不同的事，士兵们发现，那名清瘦的，好像有洁癖的特聘机甲师，最近都没有戴上那双白色手套了。
林晗也会在偶尔闲下来时想起那天的事，有时候林晗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当时他也只是一时冲动，想起当时贺云霆之前的心声，如果林晗真的忍住情绪全复述出来了，结局也不一定会有现在好。
那就这样吧，林晗想，至少他跟贺云霆之间，有了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
林晗不知道自己对贺云霆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情绪，但他时常会想，也许到了某个时候，他还是会重新告诉贺云霆这个事实的吧-
而贺云霆这两天没空想别的，完全是因为之前林晗说的关于闻天尧的话，一一得到了印证。
“老大，”陆安和在通讯器里说，“这两天我偷偷问过了，又找人买到了最近王子殿下的行程，虽然没有通讯记录，但还是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跟罗琪先生有联络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我们击溃星盗的那次之前，他们就已经搭上线了。”
“以前之所以没人察觉，是因为每次他在找完罗琪之后，总会用一些其他的事情遮过去，要么也装成探访的样子去议会，要么直接跟姜连那边通讯，一来二去的，就没人往那边想，只有对比才知道线索。”
陆安和把最近查到的线索发送给贺云霆：“但无论是庆功宴还是晚宴，他似乎都没有参与过，也是真的不知情。”
“知道了。”贺云霆淡淡道。
陆安和汇报完，还是很好奇消息的来源：“林先生居然这都能知道，如果不是他提醒，我压根不相信，闻天尧会是罗琪那边的人。太奇怪了，上次议会罗琪还在拼了命的指责虫族蛮横无理，就算赢了一次战争也缺乏教训，当时你记得吧，闻天尧也在场，还在劝他冷静些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林先生能把这些消息给我们。”陆安和说。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贺云霆挂断了电话。
他没具体跟陆安和说林晗是怎么知道那些消息的。
但陆安和好像也很信任林晗，没有多问，结果按照他说的查下去，还真的没有出错。
贺云霆看着手中的资料，回想起那一天。
他也是第一次对人说出“信任”。
他的经历让他没有办法很快地相信任何人，可是在林晗说出他会读心的时候，还是有了别的情绪。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林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说，但在那一阵情绪过去后，贺云霆心里又奇异地变得平静。
贺云霆会对帝国的子民负责，也永远有着自己的一份坚持。
但在触到对方手心的那一刻，贺云霆又觉得，无论如何林晗都不会骗他。
虽然信任这个词看上去虚无缥缈，可他对林晗说不出拒绝。
贺云霆做好了准备，就算林晗骗了自己，他也能继续对帝国忠心不二——但在有那个可能之前，他想先遵从内心。
所以，即便后来林晗说错了他的心声，在对方将要离开的那一刻，贺云霆还是叫住了他。
虽然你可能真的不会读心术，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你。
好甜啊好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