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之下 03

典狱长与另一个人一起并肩站在一家疗养院户外的石子路上。

疗养院离新塔克尔联邦监狱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和所有建在维斯特兰市远郊的建筑物一样,疗养院的四周全是大片大片的茂密树林。八月中旬的森林是很是赏心悦目,阳光从树梢之间洒落下来,气温适宜,空气中充满了暖洋洋的青草香味。

有些护工在室外走动——大部分搀扶着腿有毛病或者得了帕金森或者阿兹海默症的老年人,少部分护工负责的人是更年轻一些的病人,而卡巴·斯特莱德就是其中的一位。

现在的斯特莱德与五月份时赢了审判、意气风发地从法庭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已经大不相同了,很多人都无法想象左轮手枪冲着脸开一枪到底会造成怎样的损害。不如这样说:他半边脸都塌下去了,现在残缺了骨骼的面孔用某种支撑材料形状奇怪地撑起来,失去的那只眼睛愈合成一片坑坑洼洼的肉质平面。

那颗子弹把他的大脑搅得一团糟,斯特莱德现在无法精确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清晰地吐出一个句子,但是典狱长知道,在这颗丑陋的头颅之下,思绪依然在运转。

他听说,护工已经磨合出了一套方式,用斯特莱德眨眼的频率来判断他的意图,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斯特莱德愿意,仍然有一种方法把红杉庄园的所有会员从茫茫人海中指出来。

只要他愿意。

正是因为这种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感觉,让典狱长明白,如果他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必须得铲除斯特莱德最深刻的恐惧——意即,铲除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所有人都一遍一遍地跟他说,你完全可以安心,这个人被判的监禁近乎等于无期徒刑,他再不可能踏出监狱一步。但是斯特莱德似乎不这样认为,他用乱颤的手和惊恐的眼睛表达了他的意图:他相信那个魔鬼会越狱,并且一定会取他的性命。

于是,为了不让这位知道太多秘密的先生在惊恐之下告诉警方一些不该说的消息,他必须做出行动。

“我觉得事情很快就会有新进展,”典狱长告诉站在身边的人,“阿玛莱特刚搬进双人牢房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花时间观察他,毕竟他顶着疑似维斯特兰钢琴师的名头。现在,我觉得该有沉不住气的人试试水了。“

“你做得很好,”这个时候,站在典狱长身边的那位大人物声音缓和地说道,“阿玛莱特是个黑帮律师,他有一大票仇人,把他换到双人囚室里之后,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的。”

典狱长明白这位大人物的意思:如果阿玛莱特很不巧地在监狱里死了,他必然不能被单独监禁,那样会引来很多后续调查的;而监狱里经常有冲突爆发,总有些人在一群愚蠢的黑帮争夺这笼子里的权力的时候不幸负伤,如果阿玛莱特不幸死在这群人之中,就没有人可以说什么了。

“我只有一点不太明白,”典狱长吞咽了一下,依然注视着那个护工的背影和坐在轮椅上的斯特莱德,“为什么不直接让斯特莱德消失呢?”

那位大人物轻轻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太多人盯着我这个位置了,只要斯特莱德一死,我的政敌们就会选择用这一点造势……虽然我不认为他们能拿到什么证据,但是我不想在竞选之前出现这种舆论风向。”

典狱长点点头,这个时候,推着斯特莱德的护工已经彻底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典狱长也就选择在这个时刻转头看看那位大人物的脸:那是位年近五十、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鬓角覆着一层白霜,面容看上去成熟而睿智。

这是一张在报纸上常能看见的面孔:布鲁斯·普利兹克先生,维斯特兰市市长,即将到来的2018年州长选举中最热门的人物之一。

亨特推着奥尔加的轮椅,两个人在公园里漫步。

在此之前,亨特绝没想过自己会过上如此……“家庭”的日子,但是事实如此:

他听了奥尔加的话,暂时放弃了与礼拜日园丁有关的事情的追查,转而从奥尔加那里借了两本未破案的疑案卷宗做研究;米达伦逃课逃成了习惯,亨特负责把他抓回学校,却对他偷偷跑到奥尔加家或者他的出租屋过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妮一周五天上班,负责照顾奥尔加的饮食起居,带她去医院复查、陪她做复健,在安妮休假的日子,亨特则负责带奥尔加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转眼已经到了七月底,没有东奔西跑住糟糕的汽车旅馆,没有跟弃保潜逃犯扭打在一起,日子也同样过得飞快。

他们正走在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可爱树荫之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尔加忽然从劳斯莱斯定制义肢的话题上毫无预警地转开话题:“你想收养米达伦吗?”

亨特不可避免地呛了一下:“什么?!”

“咱们都心知肚明,米达伦不喜欢去学校其实是有原因的,”奥尔加平静地说,“斯特莱德审讯闹得太大了,尽管WLPD试图对媒体保密未成年人证人的个人信息,但是既然他上庭作证,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出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学校里是什么气氛,但是我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会对一个强奸案受害人有多友好——哪怕他并没有被强奸。”

亨特沉默了一下,然后苦恼地说:“他是那种有什么心思都不跟别人说的孩子,包括他被从红杉庄园救出来以后,他都跟所有人说他很好……但是老天啊,他在我面前用刀捅了一个人的脖子!他不可能真的已经完全安然无恙了。”

“这就是太独立的小孩的麻烦之处,我不觉得孤儿院那些人和互助小组的人能看出他需要什么帮助,他和其受害者不尽相同。”奥尔加叙述道,“综上所述,我认为他需要一个领养家庭。”

“……然后你认为我是个好选择?”亨特的语气听着就好像他认为奥尔加疯了似的。

“你不是个选择吗?我们都看得出那孩子很喜欢你,他还说长大以后也要做赏金猎人呢。”奥尔加眨眨眼睛,用无辜的语气说道。

“社工和负责审核的人才不会这样认为呢,我至少进过四次局子,没有正式工作,有的时候还得靠领救济金过日子。”亨特反驳道,没能成功地掩饰声音中的一丝苦涩。

奥尔加用手指敲击着轮椅的扶手,相当冷酷地指出了一个事实:“你已经动心了,要不然你才不会列出一大堆理由说你为什么不可能领养米达伦呢。”

亨特报之以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轮椅轮子压过草地的细微声响。奥尔加显得并不着急,她等了许久,才从亨特那里听到一句实话。亨特苦笑道:“说真的,谁不心动呢?米达伦是个好孩子。”

奥尔加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或者还有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我可以收养米达伦,然后让你做他的教父。”

“——什么?!”

奥尔加费力地回了个身,观察了一下亨特脸上的表情:“等一下,你为什么是一副我好像会把小孩炖在锅里吃了的表情?”

“因为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领养小孩的人!”亨特激烈地吐槽道。

“过去确实是这样啦,但是一来正如你所说,米达伦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看上去就不会让人犯偏头痛;”奥尔加轻松地回答他,“二来,人总得面对现实——”她伸手拍了拍自己被截掉一段的那条腿,“就算是以后安装了假肢,我也不可能过上那种独自一人灵活地跑来跑去追踪线索的日子了,可以想象,到时候我会需要一个助手。”

亨特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选择助手的方式就是领养一个小孩吗?”

“为什么不呢?布鲁斯·韦恩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奥尔加!”

“开个玩笑而已,”奥尔加耸耸肩膀,一个笑意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然后又很快消逝了。紧接着她严肃起来:“好吧,真相是:昨天晚上米达伦在我家过夜,然后他问我你能不能收养他。虽然他没明说,但是他显然不想再住孤儿院了。”

亨特哑口无言地盯着奥尔加,都忘记继续推轮椅了。

奥尔加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的林地:“然后我跟他分析了半天你的经济现状和为什么你不能收养他,他看上去挺沮丧的。鉴于此,我很正式地向你提议:我的经济条件足以收养他,而且我的身体状况可能也不太适合继续独居生活;所以如果你答应做他的教父,我就去告诉米达伦,让他考虑他要不要同意领养。”

……米达伦问了奥尔加亨特能不能收养他?亨特感觉到自己的脑海混乱成一团浆糊,这是一种奇怪的印随反应吗?雏鸟把它遇见的第一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家长?

亨特能察觉到什么东西正梗在自己的喉咙口,他挣扎着说:“我……”

“我明白你的感觉,许多人在已经认定自己的后半辈子会过得一团糟,却忽然发现了自己拥有了组建家庭的机会的时候都会这样,我猜想这是一种畏惧。”奥尔加用很善解人意的口吻说。

她顿了顿。

“当然啦,我们还有另一种解决方式:我们可以先结婚,然后领养米达伦,紧接着再离婚,离婚的时候米达伦的抚养权归你——”

“……奥尔加!!”

奥尔加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回头看这位朋友,对方的面孔因为气急败坏涨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

奥尔加向着亨特露出一个真心诚意的微笑:“好的。那么我就知道你愿不愿意做米达伦的教父了。”

典狱长的车子就停在疗养院外面,他同那位大人物告别的时候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阳光尚未把汽车表面烤得发烫,车里勉强还算是凉爽的。

他心不在焉地坐上车,发动车子,想着回新塔克尔联邦监狱之后要干的事情——他还有一大堆文件堆在桌子上尚未处理,而且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已经转到双人囚室好长时间了,从现状来看他目前还老实得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典狱长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阿玛莱特入狱的时候可是顶着一个“疑似维斯特兰钢琴师”的名头,监狱里那帮地头蛇一时半会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但是现在,典狱长安排散布的那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

他转动钥匙,车子第一下并没有发动起来。就在这一刻,一截冷冰冰的金属管抵上了他的后脑——那无疑是一把枪。

典狱长这个人一颤,惊惧地抬起头来: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一张英俊的面孔,汽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头发漆黑,眼睛是夺目的绿色,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色墨镜。

尽管头发的颜色做了伪装,但是典狱长还是很快认出了这张脸:那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阿玛莱特手下的亡魂,一般人们认为这个人在被阿玛莱特杀死之后、尸体被阿玛莱特扔进了河里;还有些人坚信阿玛莱特杀死了巴克斯医生的之后吃掉了自己的爱人的尸体,这真是个又惊悚又浪漫、还明显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实生活中可没有那么多汉尼拔医生那样的食人魔。

而现在,很显然这位巴克斯医生还活得好好的。

典狱长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犯结巴:“你——你不是——?!”

“开车,”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轻快地打断他,这位亡灵咧嘴一笑,手里的手枪又往前顶了顶,”要不然一会警察该给你贴罚单了。”

实际上现在的典狱长一点也不在乎罚单,他倒真希望有个警察能来拯救自己一下。他哆哆嗦嗦地发动了车子,油门踩得太猛,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后面那该死的枪管磕碰着他的后脑勺,每一下都好像戳在他的心上。

而与此同时,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巴克斯医生慢悠悠地说道:“刚才在疗养院里跟你聊天那位,是布鲁斯·普利兹克吗?我们的那位市长先生?”

典狱长咬紧牙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巴克斯还活着,但是如果被人发现他和市长最近在计划什么事情,那么——

“唉,算了,我大概也能想到你们这些臭味相投的家伙打算搞什么勾当。”阿尔巴利诺轻松地说道,但是尽管他的语调如此和蔼可亲,也完全没有把枪口从典狱长的头上挪开的意思,“还是让我们从头谈起吧。”

典狱长的手哆嗦得像是帕金森一样,此时车子依然在向前行驶,这条路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太多车辆来往,他连想办法求救的做不到。再者说,他也确实缺乏求救的勇气。

“来吧,”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笑眯眯地指挥道,“咱们可以先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事谈起。”

当典狱长和阿尔巴利诺坐在一辆车子上沿路行驶,亨特推着奥尔加的轮椅往家走、美滋滋地等着米达伦晚上放学回来把他们最新的决定告诉他的时候,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正坐在监狱的食堂里吃早饭,或者说试图吃下早饭。

他面前摆着油腻腻的塑料盘子,附带一把不锈钢勺子;而赫斯塔尔的餐盘旁边还放着一沓信,是他去医务室取药的时候科奥斯交给他的。

赫斯塔尔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一方面是因为盘子里装着的是干而粗糙的面包和某种分辨不出来到时是什么食物的糊状物,据说这玩意是麦片,但是看上去真的不太像——这就是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服刑人员们的早餐。

而另一方面,成为实验的临床志愿者所带来的“效果”很快显现出来,它们主要表现为腹胀、厌食、嗜睡、恶心和——很多志愿者们最为担心的那一点,所谓的“男性尊严”部分——性欲减退、勃起障碍。

在这关头赫斯塔尔竟然还想起了当时阿尔巴利诺那个“钢琴师有勃起障碍吗”的玩笑话,因此从中获取了一种诡异的幽默感。

赫斯塔尔谈不上喜欢这种药物改变自己的身体状态的感觉,而且他知道这些药物最明显的副作用还没有显现出来;氟他胺会导致男性乳房女性化、乳房疼痛,严重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导致溢乳。

但是他依然认为,为了这种不适或者世俗目光放弃即将到来的机会纯属愚蠢——身体上的不适可以战胜,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可能只有这么一个转到普通牢房的机会。

况且这件事无疑也给赫斯塔尔带来了很多便利,包括但不限于更好的囚室、在别人劳动的时候开小差去监狱的医务室做体检的权利:珍妮·格里芬的同事杜登·科奥斯最近常驻联邦监狱,负责每天记下志愿者们的各项身体状况,并且为他们提供新一天的药物。

至于格里芬最想看到的实验数据:他们的药物到底能不能降低囚犯的暴力倾向,暂时还没有定论。据赫斯塔尔所知他和别的志愿者都不在一个区,而就他本身而言,现在还没有什么人来惹他。

此时此刻,他手边放着的这些封口已经被狱警拆开检查过的信件也全靠他的临床试验志愿者身份给他带来的优待所赐,要不然他绝不可能顺顺当当地拿到这些信件。

实话实说,赫斯塔尔对这些信不是特别感兴趣,就好像他对他的早饭也一样不感兴趣似的。他入狱之后有一大票钢琴师的疯狂粉丝、还有另一大票疯狂想要钢琴师下地狱的民众给他寄信——真奇怪,WLPD甚至还没确认他真的是钢琴师呢——这导致有一天他拆信的时候一只压扁了的、被剥了皮的死仓鼠从信封里掉出开,污血弄脏了他橙色囚服的裤口。

就在赫斯塔尔一边用手里的勺子戳盘子里的糊状物,一边考虑要不要把信件不看就全部装起来的时候,一只粗大的、覆盖着旺盛剃毛的手猛然把那一沓信件从他面前抽走了。

赫斯塔尔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甚至没有费心把勺子放下。坐在他身边的菲斯特往后缩了一下,低低地骂了一句什么。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光头,脸上有一块非常粗犷的靛蓝色刺青,只是看不太出来纹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赫斯塔尔对此人有些印象:在他调到这个区之后的第一天,菲斯特非常热情地向他介绍了东区里错综复杂的势力,其中就提到了这个家伙。

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的“东区”一共关押着五十名犯人,其中大部分人分属在维斯特兰州蓬勃发展的四个监狱帮派:“拉丁王”和“墨西哥黑手党”是主要吸纳拉美裔犯人的帮派,前者是著名的芝加哥拉丁王帮派衍生出的一个分支,而后者则从南加州起源,现在已经是美国最强大的监狱黑帮之一,当然也影响到了维斯特兰;“街头飓风”是维斯特兰本地的黑人监狱帮派,鉴于维斯特兰街头黑人的比例,这个帮派拥有相当大的基数;“提图斯兄弟会”则是由白种人组成的宣扬极端种族主义的黑帮团伙。

“你肯定之前从没进过监狱,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有多糟糕。”

赫斯塔尔来到东区的第一天,他们站在操场上的时候,菲斯塔如此对他说道。这个金发的年轻人的目光从前方的空地上一掠而过,其他被放出来的囚犯大部分七八个人聚成一个团体,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当时赫斯塔尔并没有说什么,而菲斯塔则识趣地继续说下去:“你看,那些聚在一起的人,一群就代表了一个不同的帮派。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可以为监狱里的任何硬通货大打出手……我敢打赌,他们其中百分之六十的人嘴里或者直肠里都藏着刀子。”

——而现在站在赫斯塔尔面前的这个大个子,就是拉丁王帮中一个挺有名的打手,之前菲斯塔告诉赫斯塔尔,这个人被称之为“锯子”杰克。

此时此刻,“锯子”杰克正借助自己傲人的身高俯视着坐在桌子边上的赫斯塔尔,他不讨喜地咧嘴一笑,问道:“维斯特兰钢琴师,嗯?”

赫斯塔尔瞥了菲斯特一眼:“你没加入帮派?“

对方嘿嘿一笑,显然颇为自得:“没有。我可是‘人见人爱的菲斯特‘,我在外面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能帮我夹带一些香烟、大麻叶之类的好东西进来,东区那几位老大不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他顿了顿,然后补充道:“但你就不一定了。”

“现在很多媒体都说你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监狱里的人当然也听见了风声。”菲斯塔告诉赫斯塔尔,但是他可显得一点不忧虑,还是笑眯眯的,“听好了,这些家伙会先关注你,然后在派一个人来找你的麻烦——因为他们不能放任有人这么抢他们的风头,监狱里还有很多没加入黑帮的人看着呢,他们得把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锯子”杰克站在面前,旁边几个桌边坐的囚犯都很有眼力见地端着盘子急急忙忙挪开了位置,而菲斯特——他不愧被称为人见人爱的菲斯特——当机立断地端着自己的盘子跳起来,颇为没心没肺地向着“锯子”杰克笑着打了声招呼:“杰克老大。”

“锯子”杰克冷淡地颔首,没搭理他。

而赫斯塔尔连头也懒得抬一下,只是说:“警方可不是那样认为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赫斯塔尔用怀疑的口吻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是维斯特兰钢琴师,”菲斯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当维斯特兰钢琴师多好啊,不像我,连跟女孩儿约个会都会被人报警说诈骗。”

赫斯塔尔确认了两点:第一,菲斯特确实缺心眼,第二,这家伙估计一点也不了解连环杀手的世界。

“但是这些帮派如果确实要找我的麻烦,你的处境不是也很尴尬吗?”赫斯塔尔一针见血地问道,“毕竟,你和我住在同一间囚室,现在还主动向我介绍鉴于里的情况。”

菲斯特眨眨眼睛,然后回答:“如果他们要找你的麻烦,我也会把位置让出来,给你们留出打架斗殴的场地的。只有什么都不干、谁都不帮的人在这种地方才能被称之为‘人见人爱’的。”

他停了一下,确认赫斯塔尔不会冲上来打他,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在监狱里的生存法则。”

现在,显然菲斯特完全履行了自己之前的说法,非常麻利地把位置给他们让了出来。

赫斯塔尔根本没指望他能帮忙,只是继续低头吃东西:那号称是麦片的玩意确实难以下咽,况且他被药物的副作用弄得一直犯恶心,但是赫斯塔尔深知在这种地方保持充沛的体力的重要性。

“条子不那么认为,我看很多人倒是当真了,”“锯子”杰克说道,夸张地晃悠着手里那几封信,“阿玛莱特,还有人给你写情书呢。”

围观的囚犯中间发出一阵低低地哄笑,而这个时候杰克已经把一封信从信封里抽出来:所有信件在被送进监狱之前都被狱警们检查过一遍,现在所有信封的封口都是被打开的。杰克展开信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这封信来自一位强尼·来吸我·罗特森先生,他在信中是这么说的——”

他在身边其他人的哄笑声中捏尖了嗓子,显然模拟出一种自己认为比较符合自己印象中的“死基佬”的声音,怪声怪气地读道:“‘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我不管你是不是钢琴师,你他妈的最好是!你这个婊子长了一张看起来就有大屌的脸,快来勒死我!我天天看着你的操蛋精英脸撸管,臭婊子!’——阿玛莱特,你的屌不至于让这位先生失望吧?”

他读完这份篇幅很短的信,又扫了赫斯塔尔一眼,对方依然低着头试图攻克那些麦片。说真的,“锯子”杰克又希望看见什么呢?对方恼羞成怒地冲上来试图揍他吗?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还手了,运气好的话还不会被关进禁闭室里去。或者,他希望看见对方握着不锈钢勺子的手因为气愤而颤抖吗?但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征兆。

对方的毫无反应让杰克感觉到有些无趣,他随手把手里读过的那封信往边上一扔,又挑了个信封。

“啊,还有这封,来自堪萨斯州的雅各.A.J先生,”杰克津津有味地读道,“这位雅各说:‘我真想把你的狗舌头割下来,拿它擦一擦我的蛋!哼,你这种上流母狗就要被教育一下才懂得撅屁股!’”

“真有创意!”在一片笑声中,人群里有人高声叫道。

“锯子”杰克耸耸肩膀,把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边。他显然仍不过瘾(“你的挑衅简直和阳痿男的前戏一样长,杰克!”另外一个拉丁裔人在人群中向“锯子”杰克喊道,杰克没有理他),又随手拿起一封信,一看就发出一声怪笑:“啊,阿玛莱特,这还有一个小妞给你写了首情诗呢。”

随机,他尖声尖气地学着女孩声音,做作地念道:“我要杀豹子,就在你面前。”

赫斯塔尔握着勺子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杰克对这个小变化浑然不觉,他正继续用嘲笑的口吻念道:“我要剥开它,我要挖它的心因为那就是你的心。我要将你手按进它的肋骨,那汩汩的声音正是你血的声音——”

下一秒,是桌子翻倒的一声巨响。

桌子重重倒地,之前摆在桌子上的餐盘撒了一地,食物四处飞溅,人群里传来小小的惊呼。“锯子”杰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当他迟钝而茫然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忍不住哀嚎出声,在一阵热辣辣的疼痛之中,只感觉有一股热流从自己的鼻子里涌出来。他的鼻子肯定断了,但是这还没完,在他被揍得嗡嗡作响的脑袋还没有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的时候,赫斯塔尔就一脚踢上他的膝盖,咣当一声把他撂倒在地上。

当赫斯塔尔整个人的体重压在“锯子”杰克的身上,一只手狠狠地卡住他的喉咙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还有些人想要冲上去。他们早就习惯这样的手段,先挑衅别人让别人先出手,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拥而上把对方揍一顿。群殴这种事法不责众,狱警也没办法把所有人都关禁闭,一般只能罚最开始动手的那个家伙。显然,这次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想法持续了大概三秒钟,第一秒的时候杰克重重地倒在地上,第二秒赫斯塔尔的右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不少人已经向前一步,暗暗地捏紧了拳头——

第三秒,赫斯塔尔左手一扬,狠狠地把手里握着的那把勺子的勺柄扎进了仰躺在地上的“锯子”杰克的右眼中。

“锯子”杰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向一尾离水的鱼一扬在赫斯塔尔的压制之下抽搐。而赫斯塔尔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搅动勺柄,然后把勺子血淋淋地拔出来。鲜血混合着玻璃体从“锯子”杰克破碎的眼球中流出来,这位身高有一米九几的壮汉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食堂里一时寂静无声,赫斯塔尔周边是一个半径快两米的空地,人们自觉地与他拉开距离,在杰克的惨叫中死寂地打量着他。

赫斯塔尔把手中血淋淋地勺子随手扔到翻倒在地上的一个餐盘中去,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然后,他从杰克的手边捡起最后那张信纸,仔细地折好,收进了囚服胸口处的口袋里。紧接着他抬起头,那双颜色浅淡的蓝色眼睛冷淡地环视过人群。

直到姗姗来迟的狱警挤过人群,冲过去制住赫斯塔尔、把他粗暴地脸朝下按倒在地上的时候,很多人因为那眼神产生的毛骨悚然之感也尚未散去。

注:

[1]应@支支支支支支吱吱吱吱要求,本篇从信封中掉到赫斯塔尔的裤裆上(……)的死仓鼠由她客串。在拍摄过程中没有任何仓鼠真正受到伤害,一切都是特效化妆。

PS:仓鼠是自强不息地自己从律师腿上站起来离开的。

[2]“拉丁王”和“墨西哥黑手党”是美国真实存在的监狱黑帮,后两个则是我自己编的。

分享到:
赞(14)

评论9

  • 您的称呼
  1. 超…这个仓鼠哈哈哈哈

    false 2023/04/27 21:26:35 回复
  2. 真的好牛,厉害啊

    匿名 2023/05/25 01:15:55 回复
  3. 天啊一刷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仓鼠好可爱
    以及,果然被栓得死死的了吗,钢琴师

    匿名 2023/05/27 21:55:34 回复
  4. 那是阿尔的信吗 居然一下就听出来了 别太爱了

    沈猗 2023/07/03 22:03:56 回复
  5. 好帅啊律师先生

    匿名 2023/07/03 22:05:35 回复
  6. 哦~挑衅的都不搭理,就听见阿尔的信起来揍了个人~
    (你才快,谢谢镇魂)

    礼拜日园丁 2023/08/15 15:21:37 回复
  7. 评论啊啊啊啊啊

    匿名 2023/12/06 10:01:30 回复
  8. 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果然阿尔的信就是不一样的

    2023/12/29 11:28:43 回复
  9. 哎招惹没人性的连环杀手干什么呢,还用人家男朋友的信招惹啧啧
    救命,仓鼠扮演者(?)好可爱

    久醉 2024/01/02 18:28:2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