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之井,既黑且明

深夜的维斯特兰警察局灯火通明,和往常一样,大部分警官都肩负着无穷无尽的加班任务。而拉瓦萨·麦卡德则坐在警局专门为他和BAU的成员腾出的一个小办公室里,他刚刚打完一个电话,汇报他们在这个案子里的发现,以现在警方的收获来说,新闻发布会是必须开起来了,毕竟这是个涉及到十多个孩子的跨州绑架卖淫案。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贝特斯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麦卡德探员,你要的那些物证我给你拿来了。”

——确实,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了些装在证据袋里的物品。哈代希望他们能找到红杉庄园的账本或者是参加俱乐部的成员名单之类,但是根据现在在红杉庄园和那个教会孤儿院旧址的现场勘查员回报,没有类似的物证发现。

因此,麦卡德提出看看现有的物证,看看能不能从中推断出什么线索——这可能性很小,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麦卡德其实不认为斯特莱德会那个小本本把他的犯罪事实都记下来。

贝特斯把箱子在他面前放下,斯特莱德从里面翻了两下,与此同时,贝特斯看着他,问道:“能给那个混蛋定罪吗?”

“你们拿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了吗?”麦卡德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暂时没有。在关那些孩子的地方提取的所有指纹都和斯特莱德的比对了一遍,他的指纹没出现在什么关键性的物证上,剩下的还在库里筛,说不定我们还能发现其他去过那个孤儿院的嫌疑人。”贝特斯冷笑了一声,“你猜怎么着?我听巴特手下的亚历山大说了,他被捕的时候声称是罗文介绍给他一个儿童慈善项目,他是去那个福利院旧址考察的!”

贝特斯恨恨地说了一长串,而麦卡德不得不出言打断他:“抱歉,施万德纳先生——你能告诉我这件物证是从哪里提取的吗?”

——在麦卡德手里的是一只透明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把蝴蝶刀。

又一个加班的夜晚,当华莉丝·哈代疲惫地推开家门的时候,那个小女孩脚步轻快地哒哒跑过来,夸张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自灭门屠夫的事故之后,华莉丝实在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跟所有经历了这样可怕事故的小孩子一样,克莱拉显示出了些许应激障碍的症状:怕黑,不愿意一个人呆着,害怕陌生人,格外的黏人。如果可以的话,华莉丝真想二十四小时和自己的女儿呆在一起,可惜不行。

今天她又一次因为案子忙到深夜,她的丈夫也因为重大刑事案件而不能回家,克莱拉只能放学后就一个人呆着。华莉丝心疼地摸摸小女孩温暖的发顶,问道:“宝贝儿,你怎么还不睡?”

“我一个人睡不着,我在等你和爸爸回家。”那孩子说,虽然她已经马上就要十一岁了,但是还是格外孩子气的撅起嘴来,因为她知道这个表情能逗笑自己的妈妈。

“爸爸今天晚上可能不能回来了,他有重要的工作要忙。”华莉丝告诉小女孩,实际上她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巴特最近在忙的案子的内容,如果那真的涉及到绑架、监禁和性侵儿童,很有可能她接下来也要忙碌起来了,一想到这个她就想要叹气。

那小女孩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就好像从未意识到做家长的对她有多少亏欠。华莉丝怜悯地摸了摸她柔软的脸蛋,问道:“既然爸爸今天不回家,那妈妈陪你睡觉好不好?”

然后她能从自己的女儿那里得到一个亲吻,以此用来慰藉疲惫的心灵和有噩梦上浮的夜晚。

米达伦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盖上面。

当然,这可不是一场“审讯”——因为真要被审讯的犯人是没有热可可喝的,而他手里就捧着一杯。负责他的那个女警察把他从警车上领下来的时候感觉眼泪快都溢出来了,连着问了他好几遍觉得现在自己能不能做笔录等等,就好像他只要说一句“不能”,警方就愿意立刻把他塞在床上、在床边放满毛毛熊一样。

他对面坐着一个满头凌乱的姜黄色卷发的年轻男人,自我介绍是FBI的加西亚探员。这位加西亚探员问的问题从无关紧要的部分开始问起,比如说他叫什么、被绑架之前住哪里、又是怎么被绑架的等等等等。

米达伦一一回答了,他的故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小时候被母亲抛弃在福利院门口,因此人人都怀疑他妈妈应该是个未婚先孕的少女之类,因为这种原因抛弃孩子的贫穷女性很多;他现在的姓氏就是他住的福利院当年的负责人的姓氏,要不然他连入学守序等一切文件都没法办理;另外他很确定,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现在就守在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后面,等他一接受完讯问就会把他带回去。

红杉庄园当然足够可怕,但是福利院本身也很无聊;在那样的地方没人会真的关心你,大部分人摆出怜悯的表情,但是没人探究你的内心归属何处。

这个怪小孩就用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回答完了这些问题,他的态度显然有些出乎那个加西亚探员的预料。但是当然,大部分人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被解救之后才到来,有的人甚至症状出现的很晚,很难说现在看上去沉着冷静的孩子在一个月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加西亚想了想,低声问道:“呃……所以你说你曾被带去红杉庄园参加过两次他们所谓的聚会?你也没有……嗯,看到他们的会员长什么样子?”

这位探员吞吞吐吐的题外话显然是:性侵你的那些人长什么样子?米达伦有点想翻白眼,因为“个子蹿得太高了结果连恋童癖变态都没有光顾”这个理由说出来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是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光顾……那个记者。

米达伦慢慢地撅起嘴来,其实等那个记者离开后他就觉得不太对,当时记者先生说的是等他把事情报道出去,警察可能就回来解救他们。但是按照常理来说,一般人不是会担心把报道发出去以后打草惊蛇,结果导致罪犯带着人质跑掉吗?还是说记者先生打算先报警再发表报道?

而且刚才米达伦借那个女警察的手机给福利院那边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之后顺便用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最近完全没有类似的报道发表,也就是说至少记者先生跟他说的不是真话。

——而,真的是记者先生报的警吗?

他想了想,然后忽然惨兮兮地开口质问道:“我在那个地方被关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你们都没有来救我?”

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但是在刚刚被解救出来的人质小孩坐在你面前的时候,他说什么你都会对他充满了怜悯,显然加西亚探员这是这个定律的受害者之一。加西亚看着他,放柔了声音解释道:“因为红杉庄园的那些人把事情掩饰得很好,直到最近有线人向我们汇报了这件事,我们才发现不对?”

线人?米达伦的表情没变,但是脑子里在飞速思考。意思是记者先生是警方的线人吗?不太像……如果他是的话,没道理在自己面前说他是个调查记者,说自己是警察的线人不更好取得信任吗?还是说他根本跟警察没有关系,警察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只能说……记者先生骗了他?或许他根本没有报警,只是想拿到手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不,也不像。米达伦在心里否决了这种想法,他的某种直觉告诉自己,那个记者并不是这样的人。

米达伦先入为主地对那个给他提供武器的记者先生极有好感,这是显而易见的:要是没有那把蝴蝶刀,还有记者先生那天晚上关于握刀姿势的某些叮嘱,现在那个赏金猎人可能已经死了,他们也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即便是那个记者调查完了之后根本没有通知警察,某种意义上也是他救了米达伦的命。

况且,如果对方只是个一心追逐大新闻的人,完全没必要给自己那把刀,这样东西的存在太容易引起警方或者红杉庄园的人的怀疑了。假设米达伦之后没有藏好这把刀,而被看守发现了,那些坏人很容易怀疑到记者先生身上,这么做只是引火烧身。

米达伦悄悄地咬了下嘴唇: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信息是矛盾的,如果记者先生真的在乎这件事和这些孩子,就不应该不报警;如果他不在乎这些孩子,就不应该给米达伦那把刀,更不应该迟迟不发表报道。

……所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米达伦心中霍然冒出一种新的想法:或者,那个人根本不是记者?他说自己是记者只是为了赢得我的信任?显而易见他确实在乎红杉庄园的孩子们,但是他收集红杉庄园的情报是有别的原因的,根本不打算经过警察这个途径?

米达伦对法律不甚了解,但是他很确定,这样一来,去见他的那位可能是记者也可能根本不是记者的人,做的事情一定在某种层面上违法了。

米达伦就在想到这种可能性的一瞬间做出了决定,他语速很快地说道:“我没有接待……客人,我只去了两次,然后可能是因为我年龄太大了,没有俱乐部的人选我。”

他说完这句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正记者先生确实不是个强奸犯,不说他的事情应该对调查总体也没有什么影响。等到他回到福利院,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记者的蛛丝马迹,到对方面前去亲口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如果他把事情透露给眼前的FBI探员,警察也有大概率回去做同样的事情,但是米达伦估计,警方是根本不会把调查结果告诉一个未成年人的。

很可能是从小被抛弃的缘故,米达伦相信自己永远胜过相信别人。

“亨特先生告诉我们,是你用一把刀袭击了把你们带上车的那个看守,”加西亚继续问道,完全没注意到米达伦隐藏了什么秘密,“那把刀是哪来的?”

“我从一个守卫身上摸的。”米达伦面不改色地撒谎道,“在第二次我从庄园回去的路上。当时他没绑住我的手,只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坐在他身边,然后他好像是睡着了,在打鼾,我偷偷地摸了他的大衣口袋。”

正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黑头发男人走了进来。加西亚探员看见他,轻轻地说道:“长官。”

这位加西亚的长官走到米达伦面前,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屏幕上是一个新闻网站,网站上被麦卡德点开的是一张新闻照片,照片里的男人正是那个给米达伦蝴蝶刀的那个人!

米达伦迅速扫了一眼,照片上方的新闻标题是《过失杀人!报业大亨爱女逃脱谋杀指控》,而副标题处则写:“A&H律师事务所再胜一城,检察官华莉丝·哈代称律师团道德败坏”。

他迅速意识到眼前这东西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米达伦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抬起头来,看向加西亚的长官。

“不,”米达伦清晰地说,“我从没见过他。”

奥雷莉·戴尔菲恩小姐安静地坐在客厅的一张扶手椅上,怔怔地望着窗外流淌不息的灯河。三月末维斯特兰的夜晚还略有些寒冷,但室内并不如此,可是尽管如此,奥雷莉还是有些想要颤抖的感觉。

她最后还是没能对自己的内心说谎,于是最终依然选择打电话给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告诉了对方斯特莱德打算去红杉庄园的消息。而今天就是斯特莱德计划里的那个日子,一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奥雷莉并不知道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到底在计划着什么,但是对方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向她讯问那些信息——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到来。

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四月份的第一天就要到了,这是愚人节,有人认为它起源于十六世纪的法国历法改革。奥雷莉对充满谎言和玩笑的节日不感兴趣,那是她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在钟表的分针跳过午夜之前,门铃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就好像是死神到来的脚步声。奥雷莉叹了一口气,用手拢了一下身上的丝绸睡袍,慢吞吞地从椅子边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其中一个一脸严肃地向着她颔首,问道:“您好,请问您是戴尔菲尔恩小姐吗?”

于是奥雷莉就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老亨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奥尔加·莫洛泽的病房门口。

他是来医院处理自己受伤的伤口的,整个过程疼得要死,而且在麻药的作用下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了。不过好消息是,医生告诉他那一枪并没有伤到什么神经,不会留下不可逆的损害。

哈代警官跟他约了明天再去做笔录,他现在最想做的实际上是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但是不知道怎么,他最后又绕到了奥尔加的病房门前——他之前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早就熟悉了这里的路——当天早些时候惊心动魄的场景还在他眼前不断地重复,那个金发男孩张大的眼睛和染着血的面颊……

真危险啊,差一点就来不及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会想,如果奥尔加还醒着的话,这个案子会不会解决得更加顺利呢?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尤其是躺在这间病房里的无声无息的人。

幸运的是,奥尔加的护工安妮·布鲁克小姐还没有睡,她把已经看到面熟了的亨特让进屋里,而自己坐在单人病房一角的折叠床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

亨特独自站在奥尔加的面前,对方的面色失去了蓬勃的血色,怎么看都令人心里感到不舒服。他希望对方能回答那些关于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的疑问,告诉他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样在意红杉庄园的案子,告诉他巴克斯医生到底是不是一个杀人犯,告诉他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疯狂而邪恶的人,而这些问题注定得不到回应——

亨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他后退了一步,拐杖撞上了床脚,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怎么了,亨特先生?”安妮坐在他身后的折叠床上问道。

“她……”第一个词从亨特的嘴里干涩地飘出来,他吞咽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她的眼球在转动。”

注:

[1]麦卡德手机新闻中的那个案子见《以撒的祭坛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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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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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所以奥尔加死了吗?!不行,我得回去重新看一遍

    云念 2023/08/06 10:27:19 回复
  2. 好害怕啊
    蝴蝶刀上不会有指纹吧?

    匿名 2023/12/29 07:45:06 回复
  3. 奥尔加肯定没死,之前一章的电视节目里奥尔加还在和约翰警官争辩呢,但是可惜腿没了

    甜甜天 2024/04/01 17:08:5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