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龙眠在水（完）

番外 龙眠在水（完）
霍淼的实习生涯进行了一个星期的时候，龙愿信息安全部门的人都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这个实习生很强。第二，他大有来头。
在霍淼顺利完成了繁琐的保密仪式后报道的第一天，正撞上一次紧急攻击事件。
对方是全球最臭名昭著的黑客组织“虫庄”，也是最近一年里龙愿最大的死对头，所有人都全身心投入在紧张的对抗里，并没有人关注这时候推门走进来的年轻人，也没人注意到他是由谁领进来的。
霍淼一声不吭地在一台空闲电脑前坐下，开机加入战局。
等到他力挽狂澜扭转局势，大家惊喜地从电脑前抬起头寻找功臣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实习生。
有此一战，霍淼非常顺利地融入了新的集体，大家都很乐意照拂这个娃娃脸的新同事，直到这时，虽然大家一致认可他的能力，但能加入公司的谁没有过人的能力？还没有人察觉到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虫庄近日频频出手试探，公司里几个要紧项目都正在关键时期，建立更强的信息安全防火墙迫在眉睫，安全部和技术部都为此加班到昏天黑地，就连刚刚入职，权限不够的实习生都抓了壮丁。
临近毕业，霍淼一边赶毕业论文，一边参加工作，有时通宵达旦地干活，常常就直接伏在办公桌上将就着睡几个小时。
某一天早上，游鸿之结束了技术部的会议，顺路过来巡视自己引荐进来的实习生的工作情况，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坐在霍淼隔壁的同事眼看游鸿之脸都黑了，赶紧推搡霍淼喊他起来。另一个女同事好心解释道：“游总，这个是新来的实习生，工作态度很积极的。他昨晚一直连续工作到今天天亮，刚睡过去，不是偷懒……”
然而这似乎是火上浇油，游鸿之脸色更差了，对正试图叫醒霍淼的男员工斥道：“别推他！”
那同事赶紧缩回手，整个部门噤若寒蝉。游鸿之在龙愿公司的地位绝不仅仅是一个项目负责人那么简单，他如果想要插手管安全部的事情也不是不行，况且他是出了名的脾气差，看来这个小实习生在劫难逃了……
然后霍淼醒了。他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对着游鸿之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还没有彻底清醒，有点搞不清状况。
他的人缘不错，有人冒死小声提醒他：“领导巡视！”
“哦。”霍淼恍然大悟，连站都没站，敷衍地对游鸿之挥挥手，“游总好，游总辛苦了。”
说完竟然就翻开了面前的工作手册， 仿佛没事人一样准备继续工作了。
所有人都一脸不能直视的表情，都觉得这不知死活的实习生在龙愿的实习生涯就此终结了。
果然，游鸿之眉头皱起，冷冷命令道：“出来！”
霍淼揉了揉眼睛，困倦地起身跟着他走了。
“什么事？快点说，我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呢。你们压榨员工也太厉害了，尤其是你们项目组最多事，一天一个新要求。”他一出门就向游鸿之絮絮叨叨地抱怨，嘴上这样抱怨着，他的精神却很亢奋，“这样的活才像是人干的，我就知道这里会是我的用武之地。学校里的那些项目太无趣了，做得我想睡觉。”
霍淼从未向任何同事抱怨或者抒发过工作感想，也就更加不应该与上司交流这样的事，可是对着游鸿之，不知道怎么，他如此自然地就说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的脸侧有一道红红的印子，是刚才睡在不平整的衣服上压出来的，在他白净的娃娃脸上尤其显眼，更显眼的是明显休息不足造成的黑眼圈……游鸿之看着他憔悴的状态，眉头越皱越紧，道：“这就是你连夜加班不睡觉的原因？”
霍淼颔首，自傲而理所应当地说：“能者多劳，而我就是能者！我正在推进一个新的反击系统，下一次那群虫子再敢入侵的话……”
他兴奋地阐述他的最新成果，游鸿之听得出他在这新环境里如鱼得水。作为上司，自然应该欣慰得到一员猛将，不过……游鸿之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顶，不容置疑道：“去我的私人休息室睡，把觉补足了再回来干活。”
霍淼正说到兴头上，睁大了眼睛瞪他：“我现在醒了，不想睡了。要不是你来视察，我刚才还能多睡一会儿，哎等等，我这会儿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我要回去查个资料，不跟你说了……”
他转身就要走，游鸿之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不容反抗地一锤定音道：“不想睡也得睡。”
他惯来强势，无视霍淼的抗议，就像拎着一个不听话的动物幼崽一样，一路拎着霍淼回了办公室，路上收获无数侧目，大家纷纷对这个不知怎么惹到了游鸿之的实习生报以怜悯的目光，不知道他会被怎么教训。
教训确实是教训了。
因为霍淼不肯睡觉，在游鸿之的办公室里强烈抗议暴力统治，他本来就是嘴炮王者，一阵折腾之后终于成功把游鸿之惹烦了。
“上一次我就说过，你要是不睡，我就帮你消耗掉剩余的精力。”
霍淼一顿，似乎是这威胁奏效了。游鸿之心底竟然有一点失望，然而这失望只持续了一秒，就听霍淼说：“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早说嘛。可以啊，在哪，这个沙发吗？”
游鸿之气笑了，他本来应该呵斥这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小师弟，理由有很多，比如，这是大白天，是工作时间，这里是工作场所，那只是气头上的一句口头威胁，他并没有真的想……
想……
某个夜晚记忆又进脑海，包括嘴上从不肯不饶人的小师弟服软求饶时的泪光，崩溃时颤抖的语调……
游鸿之看着面前坦然淡定的霍淼，没有出口呵斥，而是说：“隔壁有床。”
与游鸿之的办公室相连的他的私人休息室里有一张单人床，供他偶尔休息用，现在派上了别的用场。
大约是存着教训的心思，这一天游鸿之也格外凶狠，霍淼哭着求了几次“师兄饶了我”，并没有什么作用，最后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霍淼上午被游鸿之带走，直到夜幕降临才打着哈欠、抱着一怀的零食回到了信息安全部。
他的同事们纷纷围上来，打听发生了什么。
“游鸿之怕我工作猝死，放了我一天假让我补了一觉。”霍淼随手拆了一包吃的，“我刚醒，对了，这些是从游鸿之那里敲诈来的，你们要吃吗？”
白天因为游鸿之亲自把他拎走，很快就有小道消息在各个部门之间流传，说安全部新进的实习生来自东泠大学计算机系，是游鸿之的嫡亲师弟，想来以后会成为他的心腹。
于是大家都以为游鸿之这是亲自把自己的人带走训斥了，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吃饱睡足地回来了。
“没想到游总还是有人情味的，对自己师弟还挺照顾的。”
“怪我没考上东大。”
“我听说是因为他们同出藏修楼。肯定早就认识……”
半个月后，霍淼再次耳尖地听见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忽然一阵烦躁。
同事们乐于八卦他和那位专横的游总的亲密关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私下里的相处也一点都不友善，曾经在学校里共度的那一段时光也互看都很不顺眼。游鸿之讨厌他。
他现在对着霍淼仍然没什么好脸色，至于为什么时不时关照他……霍淼怎么想，都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们隔几天就会“劳逸结合”一番，这些大概只是游鸿之对床伴的照拂罢了。
换一个人来当他的床伴，也会是一样的待遇。
霍淼总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心烦意乱，虽然他心中是这样认定的，可是偶尔，游鸿之会给他一种错觉，比如那一天，游鸿之自然地单膝跪在地上给他系鞋带……
就好像他是特殊的那一个。
而错觉终归是错觉。在游鸿之拒绝出席霍淼的毕业典礼，并且还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他的邀请之后，霍淼从幻觉中幡然醒悟，惊觉自己犯了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错误。
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然后被这个人一盆冷水泼醒。
连续两次栽倒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一跤摔得向来没心没肺的霍淼也察觉出了疼，他不得不收起所有心思，谨慎地对待起和游鸿之之间的关系了。
所以在游鸿之意外现身在毕业典礼之后，他一点都没敢多想，在北门外撞见游鸿之之后，他也没有多想，被游鸿之借口商量“实习转正”的事从路敛光身边拉走的时候，他还乐滋滋地和路敛光挥手道别。
“回公司吗？”霍淼兴奋地围在游鸿之身边直转，“你开车来的吗？还是司机送你来的？哦对了，你上次说有别的路可以来学校，等我转正，是不是就可以知道……”
他一路嘴都没停，然而游鸿之沉着脸一言不发，等到路敛光和他的同伴走远，完全看不见了，他才冷笑了一声，发难道：“你最近对我阴阳怪气的，刚才和你室友搂搂抱抱倒是很亲热。”
霍淼一阵恶寒，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和他搂搂抱抱了？！人家的男……我是说，他家属还在旁边看着呢，你少给我我泼脏水了。”分明是游鸿之拒绝他在先，现在居然倒打一耙，霍淼压了好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人家都有家属来，我一个孤家寡人，当然只能蹭到人家中间当灯泡！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游鸿之烦躁地脱口而出道：“你没有家属来？我是死人吗？”
霍淼惊愕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邀请你来，你嘲笑我真把你当爸。”
“可我没说不来。”游鸿之说，他似乎对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有些后悔，为了防止霍淼深究，他立即转移了话题，“你的转正手续办好了，我们现在回公司。过来，我带你用别的方法走。”
这个让霍淼好奇了很久的秘密这会儿却失去了作用，没能像游鸿之预计的那样吸引走他的全部注意力。霍淼拉住游鸿之的袖子，仰头看他。
今天是他的毕业典礼，他套着不太合身的宽大学士服，一身学生气。而游鸿之则穿着沉稳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越发英俊逼人，高不可攀。
霍淼仔细看了一会儿他无可挑剔的脸，嘟哝道：“虽然脾气太差，不过……算了算了，不亏，我勉强收下了，为民除害……”
游鸿之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嗯，没发烧。说什么胡话呢？”
“师兄。”霍淼却问，“你要不要亲我？”
霍淼不止一次说过，做（）爱的时候不要亲他，因为他只和自己喜欢的人接吻。
游鸿之放在他额上的手顿住了，片刻之后，这只手移到了他的脑后，攥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迎接一个粗暴的深吻。
东泠大学北门外的章鱼烧店迎来了两位客人，门口的风铃无风而动，发出一串轻响。
“你们好。”店员向去而复返的两人点头，“要什么？”
游鸿之似乎答非所问地说，“我们要返回龙愿公司总部。”
“好的。”店员说着，眼神从霍淼有些红肿的嘴唇上移到游鸿之脸上，“可他并未登记在册。你还曾警告我不要试图拉他进来。”
霍淼非常感兴趣地问：“真的吗？什么时候？”
年轻的店员笑起来：“这个嘛，欢迎你以后经常来店里坐坐，找我聊天。不过我能告诉你什么，取决于你是什么身份……”
他求证地看向游鸿之。
游鸿之沉声说：“他是我的人。备案我们很快会发给你。”
“哦……他是你的人。”店员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句担保，对霍淼友善地笑了笑，“那就跟我来吧。恭喜你毕业，希望今天之后没人再来问我要章鱼烧了。”
霍淼来不及吐槽章鱼烧的事，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正式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对非凡未知的兴奋和恐惧让他的心剧烈跳动，而他的引路人，他未来的同行者，此刻沉稳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携着他一起往前走去。
穿过空无一人的店面，他们停在标着“厨房重地，非请勿入”字样的门前。
穿着普通围裙制服的年轻店员微微一笑，握住了门把手。
“欢迎来到东泠市。”
他这样说，打开了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