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 132 章 韩岭

第132章 韩岭
林晚星心理医生在韩岭经营一家知名诊所。
而她之所以选择韩岭, 是因为永川业内太多熟人,小城市并没有足够的资源,所临省省会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方便看病, 林晚星住在韩岭光明影城旁的一间民房里。
据财大气粗的小林老师说,房子是她买下的。
她最早来韩岭接受心理治疗时租在这里, 后来房东阿姨要卖房,她就干脆用自己的积蓄购入。
虽然是“老破小”,也只有二十来平, 但她很喜欢。好像这样就可以和父母和过去说再见, 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于是在王法送林晚星回韩岭的那天夜里,他第一次推门, 真正走进完全属于林晚星的小世界里。
宁静的紫藤, 未开的绣球。屋里点着灯, 一只小黑猫扒着玻璃, 眼巴巴望着他们。
王法蹲在院子里, 隔着玻璃门, 和小黑猫打招呼。
“好像确实是我们之前喂的那只小黑的完美代餐。”王法认真研究, 得出结论。
“是吧,真的超像!”林晚星高兴地笑了。
——
第一次来, 和第二次来, 以及往后每次来时,心情都是完全不同的。
球球是只各种意义上, 都非常自由的猫。她会旁若无人地自由打滚, 也会在想吃冻干的时候, 强制让人类起床。
那天晚上, 王法睡在林晚星家的沙发上。
球球推倒了林晚星放在架子上的水培植物,王法半梦半醒间, 听到卧室开门声音。
他赶忙打开灯。
林晚星正穿着睡衣,捡起地上一枝柔弱的绿萝。她穿着拖鞋,目光清醒,显然根本没有睡。
于是王法爬起来,和她一起收拾地上的碎玻璃,扫地、擦地,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碎渣。
收拾完,林晚星抱起小猫,猫咪四脚朝天,被她压在沙发上猛亲了一会,据说是惩罚。
后来他们坐在沙发上,又不知不觉地开始聊天。
林晚星说她第一次来这个房子时,这里很旧也很脏,但她觉得很不错。
收拾东西、打扫房子,整理院落,每天都可以有很多事做。
昨日和今日不同,日日修缮,每天有新进展,让人很有盼头。
第二次来回来时,她发现,原以为过去的事情再度浮现,她其实根本没办法处理好。
当她试图挣脱束缚,进行冷静思考的时候,整个世界反而更沉重地压向她。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做了当时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她重新回到这里。
“我的医生告诉我,没关系,短时间改变对我有好处。没关系,我可以逃跑。”
那天晚上,球球跑到她院子里喵喵叫。
她走过去,杂草丛生间,小猫却完全不跑,然后她决定要养一只猫。
“所以啊,生活还是有很多惊喜的。”
林晚星摸着怀里的小黑猫,打了个哈欠。
她又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靠着他的肩膀,沉沉睡了过了。
第三次。
王法想,其实他也是林晚星捡回来的流浪猫。
小林老师的生命苦涩漫长,但她永远能抓住那么一点理由,就算耍着赖,也要走下去。
——
对王法来说,他其实也很能接受林晚星留在韩岭,继续一段平静生活。
可在送林晚星回韩岭后的第二天早上,她陪林晚星去光明影院,听到了她的决定。
“真的对不起经理,我要回老家了。”
那时王法站在林晚星身边,以为只是单纯送她上班,没想到她是去辞职的。
“是男朋友来追你回来了?”经理看了他们一眼,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就这小伙在我们这天天包场?”
林晚星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她去办公室收拾东西,王法就在售票窗口前等。看着不断跳动的排片,他想到自己从没和林晚星一起看过电影。
“在看什么?”林晚星很快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应该就是她办公室要带走的东西了。
“看排片时间。”
“想和我看电影吗?”
“是。”
“可是你已经请我看过我在这里看过最好的电影了。”林晚星说。
王法回头看她,忽然在想,其实时间还有很多。除了电影外,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一起做过。
走出影院时,阳光明媚。
“你是不是要交代一下,怎么知道我在韩岭?”她问。
“说来话长。”
“有多长?”
“要从我外婆讲起。”
林晚星带他走进一间小店,据说是韩岭最有名的海鲜米面店,可以自己挑喜欢的海鲜配菜。
店铺很小,他们只能坐在路边的木桌椅上。梧桐树荫茂密,桌上的调料盒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待早餐的时候,王法告诉她,自己家里有个大家族。
老太太生了个能干的女儿,是他的外婆,外婆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妹妹。
因为两姐妹年纪差太大,所以他有个从小就喜欢欺负他的小舅舅。
幸好家庭关系冷漠,所以他们很少见面。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去求助他的小舅舅。
但他实在太担心,无法控制自己。
——
王法把车在韩岭海边停下。
这是他第三次和林晚星来韩岭,继续每周的心理治疗。
学生们对他们第三次出行还不带他们一起,表达不满。林晚星答应买最新鲜的梭子蟹回去,这才安抚好正在准备体育高考的孩子们。
而对跑出来的大人来说,之前行色匆匆,没有正式到韩岭海边,也可以正好借此机会,观赏韩岭别有风味的海岸线。
回程路上,小林老师选了一处有名渔港,未经开发,保留很多原始风味。
林晚星用油纸包了块热乎乎的梅花饼,下车后塞到他手里,让他边走边吃。
她自己则打开导航,规划了下步行路线。
海滩边飘散着鱼腥味,韩岭的海与别处不同。
这里海水昏黄,可沙滩却洁白细腻,因此比起别处的碧海蓝天,更有种苍凉之美。
林晚星脱下鞋袜踩上沙滩,被晒了一天的沙子很暖和,脚感绵软细腻。
“等下挑海鲜的重担交给你了,你说在海鲜码头打过工的。”
“我干的是码头搬运工。”王法说。
“这么可怜?”林晚星跑回来两步,捏了捏他的胳膊,然后有点烫手似地松开手。
王法就顺势握住她的手指,牵着走。
小林老师的指腹和指侧都有茧,但还是柔韧纤细。
林晚星很自然放慢脚步。
王法就告诉他,码头搬运工比较有赚头。问题是老外隔三差五组织罢工,对想赚外钱的他不友好。
和很多父母有诸多期望的家庭不一样,他们家里无论男女,16岁统一“逐出家门”,自生自灭。所以他过了很多苦日子,但好处是,孩子们都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情。
林晚星很感慨,说就算这样,家庭还是给了他足够的底气。都是流落街头,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事,和任何一个贫困家庭出来打工的16岁孩子完全不同。
包括她自己,在目睹舒庸自杀现场、和父母决裂后,她也知道看心理医生治病是头等大事。不仅因为那会儿她读大学那会儿攒了一笔钱,还因为知道实在不行她还有爷爷奶奶的遗产。
这大概是林晚星第一次主动提起舒庸。
海风舒徐,远处是在海上高耸矗立的观景平台,跨海高速如绸缎般横跨两岸。
不知不觉,王法握紧了她的手。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意识到自己出问题。因为我是心理系学生,目睹自杀现场,进行心理干预就好了。但人类心理的复杂性,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
林晚星在海岸边,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述。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舒庸自杀,只是单纯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他幻想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那会我还愚蠢地检视自身,我真的没有故意忽略什么吗?如果我早点发现教授的问题,有没有可能他就不会出事?
“那时候,学校里已经流言四起,我甚至还不太想解释教授的死。一面是难以解释,另一面也愚蠢地想保护死者隐私。但向梓那邮件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林晚星的鬓发被海风吹乱,沙滩荒凉,海面虚无。
“邮件里最关键的额外证据,是论文变量名。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舒庸让我改。原来舒庸很可能不是妄想型精神分裂,他从很早开始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那时每天都要想很多。
有时我会觉得,我就是一座雕塑,被不断不断凝视着。每一天、每一天,直到我逐渐僵硬,丧失生机;又时候又觉得,这是一场斗争,活人和死人的斗争。他太坏了,所以我不能输,我得好好活着,更坚强洒脱地活着。
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问题,和我曾看过的那些勇敢女性斗争的故事也不一样。人已经死了,我还要怎么样?没人会相信我,连我的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
于是我又逐渐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的学科和我的信仰又有何意义?
但与此同时,我又很清楚,我不该怀疑人性,因为那样我就输了;我也不能结束生命,因为那样我也输了。”
不知不觉,林晚星越走越靠近海面。
王法也跟着她往那里走,任由海水舔舐脚面。
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直到有一天,这些对抗情绪把我彻底撕碎了,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林晚星说,“我知道自己必须放弃一些相对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然后你来了韩岭?”
“不,我来韩岭是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想要海葬,他们想要‘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但我爸爸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觉得得有个坟。所以那天,我查到了那个观景平台。”
林晚星看向远处兀立的钢筋铁骨建筑。
海水已经没过他们的脚踝,林晚星说:“爷爷奶奶去世后,我精神状态确实出了很大问题。那时候是觉得解脱也不错,我实在太累了。很多念头不是一时消退就会永远不见,它会时不时冒出来,诱惑着我。
那天实在太冷了,风也很大,我带着爷爷奶奶遗物走上观景平台。可我忽然在想,我会看到什么东西吗?
比如温柔的阳光,抱着婴儿的父母,或者哪怕一只飞翔的海鸥。上面会不会有能让我发现人世间的美好的场景,让我停下脚步?
但我发现,其实没有。韩岭的海永远那样苍茫,浑浊的浪,一望无际的雾。
天地茫茫,根本没有那些想象中的动人场景,这个世界只有我自己。”
不知不觉,林晚星的手指也用力紧紧握住了他。
明明现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可王法好像也回到观景平台之上。
天很冷,海雾弥漫,世界苍凉而孤独。
“那次带硬币了吗?”王法低头问她。
林晚星笑了起来,吹云散雾般:“没有啊。不过那时候我发现,原来世界浩瀚无际,而我只是很渺小的一个人。这好像是最坏的情况了,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之前王法以为,林晚星需要很多时间,才会讲到这段故事。
但好像真正说起,也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痛苦的泪水仍然历历在目,也很难说已经过去,她只是慢慢接受和消化。
沙滩上,一只小螃蟹艰难地从气孔里冒头。
林晚星蹲下去,帮它扒拉周围开周围的沙子,螃蟹又缩了回去。
他们这才发现,沙滩上有人提着水桶和铲子,往气孔里撒了点东西。
不多时,蛏子冒头,对方用铲子铲了几下,直接拔出一根,林晚星直接看呆了。
王法和她对视一眼。
林晚星咽了口口水:“我觉得……”
“太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利于学生成长?”王法问。
“不,是大人应该以身作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总之,他们立刻走出沙滩,去路边买了水桶和铲子。老板娘熟知赶海产业链,又卖给他们食盐。还指点了一片沙滩,说那里海货丰富,在沙滩边水藻下还有海参,他们可以去碰运气。
王法提着水桶,牵着林晚星的手,重新走到沙滩上。
女生握着铲子,准备大干一场。
海风柔和温暖,无论如何更换角度,远处观海平台已经依然遥遥矗立。
可今日阳光遍洒,海鸟高飞。
王法忽然想起在接受心理治疗时,他的医生对他说过的话——
并不存在真正的“治愈”,痛苦会在心中烙下伤痕。你需要在困惑迷惘中,听到自己内心最正确的声音。它会帮助你克服艰难险阻,伴你走过漫长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番外下周末左右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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