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 131 章 韩岭

第131章 韩岭
韩岭是座沿海的城市。
古时候这里曾叫海岭, 但本地方言”海“字念“han”，不知为何，最后就成了韩岭。
从韩岭到永川车行约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这是林晚星曾奔赴过的距离。
但如果从宏景走，这段路程的时间就会更长。
自林晚星回来已经两周时间。
冲动过后, 就是必须两地跑的生活。
但这并非因为小林老师和影院签了卖身协议，无法辞职，而是因为她的心理医生在韩岭。
王法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
林晚星当时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除了他猜到的那些外, 还有一些更实际的原因。
她确实因为舒庸的死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再次看到舒庸死亡现场照片, 使她的疾病再次发作, 必须寻求治疗。
所以现在, 他们就过上必须每周从宏景往返一次韩岭的生活。
那天他拿着纸青蛙表白以后, 林晚星边抹眼泪, 边折吧折吧将青蛙揣怀里。
告诉他先好好看比赛, 儿女情长稍后再议。
这很林晚星。
王法已经做好“稍”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 当天晚上林晚星就回复他，说想试试和他在一起。
没有冗长的叙述和铺垫, 没有想象中要聊上很久才能打开的心房。
她只是罗列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然后说“我的事情，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我们试试看在一起”。
虽然朴实无华, 但坦白真诚。
这也很林晚星。
而林晚星罗列的问题, 除了她本身复发的心理疾病外, 还有已和父母决裂的事实。
后者王法早就知道，但对林晚星把这个问题在确定关系前拿出来讲感到意外。
小林老师则很理直气壮：“我家庭关系不好, 万一以后要一家拿一半首付出来，我拿不出来也不能骗你这个男孩子啊”。
不知为何，王法觉得这好像是他听过最浪漫的话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能对林晚星提议：“那我们可以租房子住”。
“你是不是想蹭住？”
“被你发现了。”
简单的打趣，好像一切如初。
但他们都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回到之前那样。
对林晚星来说，她只是在看到学生们决定后，受到触动，所以想不顾一切地试试。
但她还是林晚星，她会考虑很多。
会想舒庸的存在对他来说是否不公平，会想她的心理问题是否能给与他一段美好爱情，会想他的父母是否能接受她……
她是甚至连未来买房首付都会想到的林晚星。
王法看向副驾驶，小林老师正在啃上个休息站买的梅花饼，他也喜欢这样的林晚星。
往韩岭去的路上，有大段沿海高速。
其中有片不用下高速也能观海的观景平台。
王法第一次来是在比赛结束那天夜里，他开车送林晚星回韩岭。听从小林老师的指挥，把车驶入这个观景平台下方。
林晚星熟门熟路地带告诉她哪里停车，怎么抄近路上去。
最后他们爬了近百级铁质楼梯，来到这座宏伟建筑之上。
那是海上矗立的钢铁骨架，世界空旷寂寥。海浪拍打底柱，发出金属结构挤压的嘎吱声响。
但整个空间是静的，夜幕压得无限低，似乎就在手边。风中腥味浓重，昭示着所有不可见的黑暗之处都是海面。
林晚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说，想和他试试。
天高海阔，个人渺小。
她身后好像是悬崖似的漆黑海面以及满天繁星。
海风吹起她的发丝。
林晚星声音很轻，话也很朴素。可王法明白，她要付出多大努力，才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
后来，他和林晚星找了观景平台上一处避风的座位，边吃零食，边看会儿海。
车是他借的。他们从永川走时，又从更衣室里拿了点饮料和能量棒。
之所以必须回来原因，也是林晚星养了一只猫在韩岭。据说和她喜欢的梧桐新村那只流浪小黑猫长得一样，名叫球球。
现在，他们正好填下肚子，边聊会天，再继续下一段旅途。
传真与何悠亭教授的事，王法已经在前半程路上和林晚星讲过。
他又告诉在这座庞大建筑的一隅，告诉林晚星，关于老陈、老蒋教练、蒋旬、还有她爷爷奶奶的那些事情。
林晚星听得很慢也很仔细，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听。
这是偶尔问些零星问题，衔接前后关键。
直到爷爷奶奶临终心愿时，她终于还是哭了。
春天晚上，观景台有点凉。
她披着车上拿下来的毛毯，把袖子伸出来一截，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
“你应该会觉得奇怪吧，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那么排斥我的。”她的声音像要消融在风里。
“每个人的家庭都不一样。”王法只是这么说。
“虽然家庭不同，但其实一家人、一代代间，或许只是在重复他们走过路而已。”她停顿了下，说：“因为我的爷爷，也是这样对我爸爸的。”
林晚星讲了一个很简单，但也好像会发生在很多家庭里的故事。
她的爷爷奶奶经历过那个年代，受过伤，热爱诗书田园，极度厌恶政治。她爸爸师范毕业后，爷爷奶奶就给安排了学校工作。
可她爸爸不一样。听爷爷奶奶后来说，她爸爸从小就是班干部，什么学生会岗位都要去竞争，展露出超乎常人的从政兴趣。
大人越反对什么，孩子就越想去做什么。
后来，工作中厌烦学校教书匠工作的男人，背着自己父母考上永川的公务员，直接带着妻子和女儿离开家乡。儿子晋升速度越快，老俩口就越无法接受儿子的叛逆。儿子也恨父母安排耽误他的人生，固执的双方几乎彻底决裂。甚至连老人最后的遗产，也传给隔代的孙女。
“那你呢？”王法看向林晚星，“你爸爸给你安排了什么岗位？”
“当时高考结束，我成绩还不错，他想让我念三味大学的法学或是哲学系，方便未来从政。”
“那你呢？”
“我说‘好的好的’，然后在填报那天，把第一志愿给改了。我喜欢孩子，我想学心理学。”林晚星很轻松地笑了，但她眼眶还是红的，黑夜里闪闪发光。
王法几乎可以想象，林晚星究竟背负怎样的决心，才决定去条不一样的路，学她喜欢的学科，从事她想从事的事业。
只是她大学读到最后，却偏偏遇到最不幸的事。
他学着林晚星的样子，把腿盘在长椅上，林晚星很自然分了他一半毯子盖。
他们轻轻互相靠着，任由苦涩的海风吹拂。
“后来，出了事，他就认为是我的专业的问题，心理学把我脑子都搞坏了。”林晚星停顿了下，尽量保持冷静，“但我很清楚，他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必须干净处理掉我的‘丑闻’。我的事情绝对不能闹大，我不能去告向梓，他甚至把我发在网上的澄清，都找人删除了。”
她的声音终于止不住颤抖：“你能明白吗，王法，我太清楚那是他的立场决定了他认知。他父母是普通高中老师，他没有家庭背景，他在晋升最关键的时候，所以把事情压下去就好。我的问题证据确凿，所以不要被人知道无需被人讨论，他就是这么决定的，他这是为我好。可他是我的爸爸，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而我的妈妈，她跪下来求我不要再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我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如果我再不知悔改，她就去死。”
王法心都碎了。
就算想过原因，可现实永远更加冰冷。任何言语安慰都不起效力，他甚至说不出一句“都过去了”。
理想中的自我被残酷现实不断压抑，她只能被迫放弃，自我消化，怀疑一切。
除了怀疑一切，没有更好的办法。
王法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林晚星一定要在确立关系前提到自己的家庭，因为她决不可能与父母和解。
“可我也发现，当我越不想和他们一样的时候，却越是走上和他们一样的路。”
林晚星就这么在夜里望着他，最后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王法很确定地说。
夜空中明月高悬，海风飘散。
林晚星却摇了摇头。
那天，他们没有看到日初。
而林晚星，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舒庸。
对王法来说，他很清楚知道，韩岭到永川车行145公里，而宏景到韩岭则需要行驶245公里以上。
这会是一段漫长旅途，但是没关系，他们会来很多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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