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41.

第二天宁晃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到底在哪儿。

在长海市。

母亲的家里。

身侧的陆老板已经早早就起了,只是他惯常录节目录得黑白颠倒,陆忱也不叫他,倒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越发一宿好梦。

他懒洋洋翻过身,脸无声无息埋进棉被,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和陆老板身上柑橘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鼻腔,越发引人微醺薄醉,连带着昨夜餍足过后的酥软余波,也漫无声息侵染了全身。

静静回味良久,终于穿了条睡裤,赤脚踩了出去。

甚至没有去搜寻陆老板的踪影,就先听见陆忱温和的声音,在乖巧给妈妈捧哏。

眼神看过去,瞧见陆忱正坐在桌前,跟妈妈一起包饺子,而妈妈在一本正经说他小时候的糗事。

“跟几个年纪大的打架,打不过人家,死咬着手臂不放,结果崩掉了一颗门牙。”

“后来一天喝三杯牛奶,非要长高不可。”

陆老板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说:“现在也惦记着长高。”

话说到这儿,似乎是瞧见他了。

妈妈停了话头,陆忱看过来。

“起床了?”妈妈问。

“起了。”他答。

转头又倚着墙,懒洋洋挑眉看陆忱:“说我坏话呢?”

陆忱笑说:“让你睡懒觉,刚出去买一趟菜都回来了。”

宁晃说:“怎么突然想包饺子了?”

陆忱说:“今天冬至。”

宁晃这才看了一眼日历,还真是。

漂泊在外太久,想不起这些慢悠悠、无关紧要的节日来。

但猛然被人这样一提醒,仿佛这一天都变得特别了。

他跟陆忱四目相对,蓦地仿佛又忆起昨夜悄然无声,却又贪得无厌的欢爱了。

连那双漂亮的凤眼,都与素日不同,一波接着一波的温暖浪潮,无声在在每一寸皮肤汹涌,他悄无声息地移开目光。

陆忱说:“厨房留了点儿粥,你吃着垫垫,一会儿直接午饭下饺子。”

他“哦”了一声。

粥在电饭煲里,还是温热的,他盛了半碗过来。

却见那桌上的饺子包的很是标志,不是平日里白生生的,而是褶子绿,肚皮白,白菜似的水灵灵。

形状也小巧玲珑,皮儿薄,馅儿塞得肚皮圆鼓鼓,沾着些许面粉,俏生生立在篦帘上。

陆忱见他好奇看,便说:“阿姨教的,翡翠饺子。”

宁晃看了看,问:“什么馅儿的?”

“三鲜的。”陆忱说。

“有虾仁吗?”

“有。”

“多放点虾仁。”他嘀咕着,忍不住用勺子偷偷去戳那鼓鼓的饺子肚皮,想看看里头到底藏了多少馅料。

让陆忱轻轻拍了手,没戳上去。

他看他。

陆忱便笑着看他一眼:“馋猫。”

这一声宁晃听出了些哑来,与昨夜的低语轻喃竟有几分相似的戏谑。

不知是在说这水饺,还是意有所指。

他蓦地红了耳根。

偷偷看了妈妈一眼。

见妈妈是笑着的,越发有些窘迫,低下头一口一口舀粥。

心知自己在窘迫什么——

分明已经是在一起许久了,眼下倒像是新婚回门的热恋情人。

242.

宁晃把饺子沾着陈醋酱油吃下肚,整个人都暖洋洋。

见实在太好看了,还拍了好几张照片。

饭后陆老板又把宁妈妈和他都哄去客厅,自己刷碗去了。

妈妈坐在客厅,一个劲儿使眼色:“哪有只让人家干的,你去帮帮忙。”

他拿着手机不知在忙什么,嘀咕说:“一会儿就去。”

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瞧。

一张又一张,最后不知怎么想的,找到一张正在包饺子的照片,就发到微博上。

窗外是长海的小楼薄雪,近景是家常的餐桌,一只只饺子翠绿褶子白玉肚立在篦帘上,一只修长温厚的手,在绵软的面皮上捏出漂亮的褶皱来。

配字是冬至。

还行。

点击了发送。

没一会儿,就瞧见下头一条一条评论往外弹。

喊冬至快乐的。

说他终于更新了的。

问自从陆忱那边儿公布恋情,他本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不是其实没有这回事儿的。

他也不回复,就慢悠悠往下看,没过一会儿,就瞧见有人拿着放大镜看照片,问他正在包饺子的那只手是谁的。

“首先排除宁老师的。”

“其次排除经纪人哲哥的。”

“再排除所有女性选手和我自己。”

“看手表啊朋友们,这还用问吗?”

“+1,看手表的价格啊,连查都不用查好吧。”

“陆总居然是贤良男德型的吗?这饺子包得很有点水平啊。”

近期出现在宁晃身上的焦点,就那么一个,没过一会儿评论区就失控了。

他盯着电视屏幕,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

评论区陆忱问他,好吃吗。

他抬头,看见陆忱正在厨房举了举手机,冲他笑。

他打了两个字,还行。

又删掉了。

最后发了个“嗯”。

不顾自己在网上掀起多大的波澜,就放下手机,终于起身走到厨房门边。

身后是妈妈赞许的目光,他盯着穿着围裙的陆老板看,说:“我过来帮忙。”

陆忱也不说用他,也不说不用他,把厨房门关了,先把送上门的人,抱到瞧不见的流理台上接吻。

吻过了,在他颈窝玩笑,说:“怎么舍得给我转正了?”

宁晃说:“他们自己眼尖,关我什么事。”

陆忱便抵着他额头笑。

“嗯,怪我,不该戴着手表包饺子。”

“忘摘了。”

宁晃半晌不说话,隔着厨房玻璃门看了一眼,垂眸在陆忱耳边低声说:“……你收拾干净了么?”

陆忱明知故问:“什么?”

宁晃挑了挑眉,露出一丝威胁来。

陆忱便低低笑了一声,说:“早上就收拾干净了,连窗都通风过了,被子也没沾上。”

“垃圾呢?”

“早上拎出去扔了。”

黯淡欲雪的冬日,两个小情人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一时聊东,一时扯西,一时又谈到夜里。

说着说着,陆忱便捉着他手取笑:“小叔叔,你脸皮这么薄,以前怎么装出那样来的。”

从前也晓得小叔叔好面子,但在他面前总装着一副云淡风轻、钢铁不入的样子,仿佛情欲爱意统统都没放在心上。

温柔淡漠,让他尝不出一点儿爱意来。

宁晃轻哼说,谁装了。

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只是睫毛垂着,反握着他的手,嘴角得意地翘起,眸子不经意泄出笑意和春光来。

手机又震了震。

宁晃摸出手机看,是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

问他:“刚刚看了你微博,你回长海市了吗?”

“好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手机屏幕放在两人中间,他看见了,陆忱自然也看见了。

陆忱看了备注,骤然笑意假了三分。

连温柔的声音都绵里藏针:“你跟这人还有联系啊。”

宁晃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别瞎说,很久没有了。”

陆忱不说话。

宁晃说,我欠他个人情。

“去可以,把我带着去。”

陆忱盯了他半天,捉着他的手,威胁似的盯着他:“……小叔叔,我可是转正了的。”

243.

这人出现在他们第一次欢爱之前。

宁晃那时正因为赡养费用跟父亲打官司,负责的律师很年轻,比他们俩都要年轻些,竟然还是宁晃的半个歌迷。

像只活泼多话的小狗一样跑前跑后,一口一个宁老师。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小律师不知怎的,竟越发迷上他了,甚至倒贴钱请他吃饭见面。

那时陆忱的生意蒸蒸日上,跟小叔叔也相守多年,知道时,自己怔愣了许久。

他那天去常去的餐厅,瞧见宁晃在的身影,便走了过去。

隔着屏风,他瞧见宁晃坐在椅子边,喜欢的焦糖布丁吃了一点点,就搁在手边,慢慢听律师讲开庭事宜。

神色专注,马尾扎高,一件简单的衬衫穿得慵懒松垮,听人说话时惯性盯着对方眼睛,惹得那小律师不自觉脸红结巴起来。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小律师低头从包里翻卡,被宁晃捷足先登。

宁晃在冷淡毒舌之下,是有一些天然的体谅温和在的,无论是对夏子竽,还是对当年的他一样。

眼下对小律师也是淡淡的,说:“这是你的工作时间,我付钱就好。”

小律师不好反驳他,有些沮丧,眼睛却忽得亮晶晶:“宁老师,你能不能等我一下?”

小律师去把餐厅的钢琴师替了下来。

弹了一曲钢琴。

那小律师长得不错,白净斯文,光是坐在钢琴前,都显得卓尔不群。

自始至终,盯着宁晃不放。

那眼神儿他一眼就能瞧出来,与他当年的迷恋那样相像,只要一个火星儿,就要把他的小叔叔卷进火焰里头去。

下来时眼巴巴问宁晃,说:“宁老师,我弹得怎么样?”

宁晃说,还可以。

能让小叔叔说还可以,那就的确是弹得不错了。

小律师说:“从小家里就让学的。”

“……宁老师,你知道我弹的是什么吗?”

宁晃怔了怔,似乎想了什么,骤然弯起了嘴角,懒懒散散“嗯”了一声。

一直慵懒锐利的眉眼春风化雨,让那小律师看得愣了。

他便胸口一窒。

那笑意他很熟悉。

小叔叔最初喜欢他、不经意间冲着他撒娇的时候,便时常盯着他这样笑。

他曾经让这笑意蛊得晕头转向,如今却不知多久没有瞧见了。

他没忍住。

就这样走上前去。

轻声喊他:“小叔叔。”

宁晃笑着看了他一眼,问他怎么来了。

“过来谈客户,听说你也在。”

他垂眸装作漫不经心,却轻轻按住他的肩。

当着小律师的面儿吻他。

宁晃怔了怔,少见他在外人面前这样,不自觉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只手却被他攥住,握在胸前。

在嘴唇上驻留了良久,他将温存的笑脸摆在小叔叔面前,对着小律师,却伸出手去:“你好,陆忱。”

“宁晃的男朋友。”

那小律师跟他握了握手,目光却在他和小叔叔之前游弋。

短暂交流后,他温声询问小叔叔:“谈完了么?”

宁晃问:“怎么了?”

他垂眸低声说:“我想你了。”

小律师手足无措了好半晌,收拾好东西,匆匆逃了。

宁晃懒洋洋低头吃布丁,笑着说:“陆老板,你突然犯什么毛病。”

“又亲又抱的。”

他替他切开没有动的牛排,慢慢问他:“钢琴好听吗?”

宁晃慢慢说,还可以,磕磕绊绊的,但其实有点音乐天赋。

那眉梢眼角的柔情笑意已经褪去了,但始终没法儿忽略,越发收拢了指尖儿。

半晌才问:“打官司的事情,怎么没跟我说过?”

宁晃随口道:“不是什么大事,跟你说什么。”

陆忱说:“你父亲?”

宁晃“嗯”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说什么,勺子戳了戳布丁,漫不经心推到他面前,说味道不错,让他尝尝。

他拿过来尝了一口。

是焦糖口味的。

甜得浮皮潦草。

连宁晃看着他的眼神儿,都不知飘到了哪儿去。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温声询问,小叔叔,你想不想跟我出去度假?

宁晃挑了挑眉,说:“最近不忙?”

他轻声说,有时间。

其实只要小叔叔开口。

他随时都有时间。

244.

陆忱有些固执地,酸溜溜地盯着他。

宁晃坐在料理台上,瞧着陆忱黑了的面孔,笑话他,吃醋?

陆忱“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半晌,把手机扔给他,翘起嘴角说:“你想跟着去,就自己回吧。”

陆忱这才满意起来,拿起他的手机,就在那小律师的信息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回。

“我带着爱人一起去,方便吗?”

得意洋洋,耀武扬威。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

“你见过的,陆忱。”

宁晃看着手机屏幕上不要脸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忱却仿佛得到了偏爱的大狗狗,无声地翘起了尾巴。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没一会儿,对方回了一串亮晶晶可怜巴巴的黄豆脸。

说宁老师,我也可以带着爱人一起吗。

他也是你的歌迷,想见见你。

陆忱傻了眼。

鲜少见到陆老板错愕的表情,宁晃轻笑了一声:“傻子。”

便跳下料理台,自顾自拿起海绵去洗碗。

留着他一个人来回看了那两条消息好半天,隔了一会儿,从背后搂住小叔叔,说:“你早就知道?”

宁晃说闷笑:“他发过朋友圈。”

“也不知道你当初醋个什么劲儿。”

陆忱搂着他低声说:“你不就喜欢这个类型么?”

宁晃倒挑了挑眉,嗤笑说:“我喜欢哪个类型?”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倒让你陆老板给发现了。”

他便温声一本正经地总结:“乖的,听话的,温柔的。”

宁晃“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他又继续说:“声音好听的。”

“胸大的。”

“能快能慢、干起来卖力气的——”

话没说完,就让宁晃把嘴巴给捂住了,一张脸又黑又红,扭过头去张望厨房外头。

他闷笑了一声,说:“刚刚看了,阿姨回屋了。”

宁晃这才松了一口气。

偷偷踢了陆老板一脚,低声埋怨:“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眼神儿却又不自觉淌出笑意来。

就是这种笑,一眼就能读出纵容和欢喜,勾勾缠缠,丝丝缕缕。

连带着发丝都跟着这笑意晃晃悠悠,挑逗似的调皮。

他眸子暗了暗,把宁晃的发掖到耳后,轻声低语。

说,小叔叔,你对他笑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心慌。

怕宁晃能给他的,也能同样给别人。

怕他抓不住的,会被别人抓住。

最后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确定对方的心意。

一次又一次地索求,小心翼翼、又谨慎克制,做过了一次,依旧粘着他不肯放。

只要愿意跟他做,至少就是有几分心意。

在发现小叔叔变小的时候。

甚至产生过难以言喻的窃喜。

宁晃早把这事儿给忘了,皱眉思考了半天,说:“我笑过吗?”

陆忱笃定地说,笑过。

宁晃想了半天,似乎终于有了点儿印象,慢慢问他:“你记得那天他弹得是什么吗?”

陆忱想不起来,说那时被醋意烧得神志不清。

恨不得进去把那家伙从钢琴下扯下来。

更别说钢琴曲了。

他原本就是音痴。

宁晃看了他一会儿,骂了一声,说:“我真他妈对牛弹琴。”

他怔了怔,却又听宁晃第二次问他:“那我问你,你记得我教了你两个月的练习曲吗?”

那天小律师弹琴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想起的却是陆忱笨拙学琴的样子。

陆忱说想要学吉他。

宁晃就曾经在露台上、在月色下,一夜一夜口干舌燥、让音痴气得头疼,教他弹同一首练习曲。

曾经手指被琴弦磨破,让宁晃握着手,低着头认认真真上药,骂他太笨,又让他歇两天再练。

就是这曲子。

他曾经在采访里说过喜欢,就有意教给自己的大侄子。

结果换了个乐器,这个傻子就听不出来了。

宁晃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一夜一夜注视着他,教他弹的曲子。

是这个音痴这辈子也读不懂的谜语。

他看了这头英俊温柔的蠢牛半晌,终于骂了一句,自己揭晓了谜底。

那曲名译成中文。

是我想要你。

不是想要谈一场恋爱。

是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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