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30.

陆忱把人往房间扛。

宁晃就在那凶巴巴地说:“陆忱你放我下来,我都答应人家了。”

陆忱把人一路扛进套房卧室的门,闷声说:“不放,不许去。”

说着,反手把门一锁,一米八几的个头在门口一伫,谁也别想越过他去。

宁晃这两天颐指气使惯了,乍遇一次顶撞,越发来了劲儿:“你凶什么凶?凭什么不让我去?”

陆忱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气势已经冷了起来,说:“上次去你跟师嫂去夜店,我就没说你,宁晃,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乎?”

宁晃轻哼:“你在乎不在乎管我屁事。”

“宁晃。”

陆忱修长的眉已经压了下来,温和的目光也透出一丝压迫感。

宁晃还真不怕他。

平日里他犯了错,陆忱就这副德行教训他,但眼下他没觉得自己犯错,陆忱也没什么能教训他的。

他就抱着胸看他,轻哼说:“本来就是,陆忱,我又不是真的十八岁,我跟谁去玩,你管得着么你?”

“当初你走了,我拦你了么?我管你了没有?”

陆忱没法儿反驳,就抿着嘴角看他,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见他说不出话,小刺猬便越发得了上风,仰着下巴瞪他,说:“陆忱,我想明白了,我当初就是在你这棵树上吊得太死了,才让你欺负。”

“我多出去认识几个,未见的就让你吃准了,赶明儿你下岗了,我换个更乖的,不让我吃苦头的。”

这一句正好戳在他的死穴上,他跟小叔叔磨了十年,不远不近,一点儿见不到情动的苗头。

是,哪怕错过了最初的懵懂心思,小叔叔仍是待他好,仍是容让他,与他亲近。

但要是宁晃对别人心动了呢?

当初他错过的那些青涩爱意 ,万一让别人又掘了出来,宁晃还肯这样跟他在一起,等着他擦破衣袖也擦不出的那点儿火花么?

——小叔叔跟他,习惯了,也太累了。

他故作平淡,却是提心吊胆死守着他,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让人叼走了。

让小刺猬杀人诛心似的给点出来了。

陆忱让他几句话戳在心口窝,脸都黑了,偏偏宁晃嘴毒,一个劲儿说气话,说:

“要不是我失忆了,外头还不知道咱俩好过。可见没失忆的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感情,你凭什么管着我……”

话没说完。

陆忱已经扯着他的衣袖拉过来,一巴掌揍在屁股上。

没解气。

下意识又对称了一下。

用的力气不大,就“啪”“啪”两声闷响。

宁晃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后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他。

宁晃:???

陆忱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俩人都傻了。

陆忱解了气,那一阵子恼火下了头,立刻意识到自己就不该跟十八岁的小朋友计较。尤其是小叔叔本来嘴就毒,嘴上说的却向来不是真心话。

开口想哄,却又见宁晃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嘴巴颤抖半天,喊他:“陆忱!”

他老老实实低头“嗯”了一声。

小刺猬刚才的气势,早让他两巴掌给拍得散了,再壮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尤其是脑子一团糨糊的时候。

耻辱地抓住自己衣角,半天憋出一句:“我实际年纪比你大,辈份也比你大,你,你得尊重我……”

陆忱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敢对小叔叔这样。

可见人是欺软怕硬的,他是越来越过分了。

宁晃让他笑得又炸了毛:“你笑个屁啊你,你要脸吗?说不过就……就那个?”

陆忱咳嗽了一声,忍住笑说:“那个,疼么?”

不疼。

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宁晃骂骂咧咧不说话。

整个人都红得通透,不敢看他,咬着牙要走,却又让陆忱压在墙角,笑个没完。

陆忱说:“我错了,我让你打回来行不行?”

宁晃骂骂咧咧说:“谁稀罕打你。”

“——你起来!”

陆忱不起,骂骂咧咧缠缠歪歪,不知怎么,就抱了个满怀。

老流氓一本正经说:“那要不我给你揉揉?”

宁晃说:“你要脸吗你?”

宁晃让他抱着,已经撑不住凶劲儿了,整个人都软得厉害,嘟嘟囔囔推他,说:“我不去会所了,你他妈……松手。”

后头那句话,已经又软又黏糊了,小刺猬招架不住他,让他亲得腿软。

隔了一会儿,手也忍不住搂他的脖子。

贴得跟烙饼似的,不知不觉就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被他发现了,臊得厉害,又不舍得松手。

他笑着啄他耳朵,叹息着呢喃:“小刺猬。”

刚才还是拿刺儿冲着他,现在又随便他揉肚皮,勾得人神魂颠倒。

宁晃没听过他心底对他的称呼,骤然警惕瞪他,说:“你叫谁呢?”

“你,”陆忱闷笑着,不等他继续问,就小声说,“会弄吗?”

宁晃不说话,就是耳根粉了,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就撇过头去嘀咕,说:“……你要干嘛?”

轻轻的拉链声音响起来。

陆忱啄了啄他的耳廓,小声哄他,说:“我想帮帮你……”

后头的话消失在耳鬓厮磨之间。

他发觉自己贪心得厉害,享受过被他守护着的温柔还远远不够。

想仰望,又想被依赖,得到了纯粹的亲近,又贪图着亲近之外的欲望。

他想做他的亲人、爱人,又想做他的监护人、被监护人。

他的前辈、后辈,他的一切。

他想永远包裹着他。

231.

夏子竽给他打第二次电话的时候。

宁晃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湿漉漉融化了轮廓,连意识都软绵绵的。

陆忱还抱着他,他的脸埋在陆忱怀里,傲慢青涩的眉眼统统化成了慵懒的春光,连脚趾都蜷缩着红透了。

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还是陆忱从被子里摸出来的。

见屏幕上显示着夏子竽的名字,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宁晃耳根一红,不敢看他,在他怀里转过身去。

这就是默许他接了。

便听见身后陆忱接了电话,断断续续跟夏子竽说。

“他没空。”

“对,我不让去。”

“谁是法西斯了,他现在才多大,你天天勾着他出去疯什么。”

这话说得真跟他长辈似的。

小刺猬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心想装得倒像那么回事,谁家长辈给他做那个。

鼻端皱了皱,却嗅到了陆忱手心儿的气味,越发目光闪烁耳根发烫。

是他自己的味道。

陆忱那边儿跟夏子竽通完电话,把手机塞回到他手心儿。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捻着自己手机,看了又看。

陆忱看出他嫌弃来了,搂着他闷笑,说:“你怎么自己都嫌弃。”

宁晃也想不明白,陆忱连他穿着衣服上床都唠叨了半天的人,怎么忽然洁癖就都好了。

他耳根红着,偷偷踹陆忱,说:“你赶紧洗手去。”

陆忱不情不愿地离开小刺猬温暖的被窝,叹息着起床,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见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洗手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宁晃这才慢吞吞爬起来,用床头柜的湿巾擦了擦手机。

擦干净,湿巾团成球,又懒得下床,宁晃跪立在床上,瞄准了垃圾桶。

“biu”一下,精准入篮,还是空心篮,连自己裤子掉到腿弯也不知道。

小酷哥得意地暗自比了个“yes”。

第二团。

瞄准,精确的抛物线。

却正好见陆忱从洗手间出来,问他:“你要不要换一下睡衣,然后我让酒店送点宵夜……”

湿纸团落进陆忱面前的垃圾桶,宁晃的裤子还在腿弯。

面面相觑。

宁晃脑子一瞬间空白,然后飞速缩进被子里,连脑袋都不露。

陆忱咳嗽了一声,憋笑憋得声音都颤了,半晌说:“……我去找睡衣给你。”

宁晃缩在被子里,骂陆忱骂了一百八十多遍。

他今天到底丢了多少的脸!

冷不防看见手机叮咚一声,微博推送。

配图是白天他们录节目流出去的舞台照片,似乎风评有所转向,以至于好些人都开始好奇他俩之间的关系。

到了晚上,信息发酵得差不多,便冒出了许多推送文章。

眼前这条,标题是:深扒陆宁夫夫恋爱长跑,毕业典礼早有旧情。

陆宁夫夫,什么鬼东西。

宁晃骂骂咧咧,谁跟他是夫夫,刚刚还吵架来着。

而且为什么陆忱的姓在前面,就不能是宁陆么?

宁忱也行。

给陆老板冠夫姓。

脑子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宁晃还是忍不住点开了链接。

232

视频是陆忱硕士毕业典礼的视频。

宁晃坐在下面。

他坐在观礼席很靠后的位置,难得穿了朴素的浅灰色西装,戴了茶色镜片的墨镜,饰品也没有,在人群中却仍是发着光似的显眼。

以至于在切换镜头去拍摄观礼席的时候,频频把镜头切到他身上,而他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注视着台上。

听完了领导和代表冗长的致辞,看着一个一个毕业生上去,领取学位证书,合影留念。

一个接着一个,笑起来时,都透着象牙塔里的纯粹和书卷气。

直到陆忱走上台。

他才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又收了回去。

低头看相册里的人。

很漂亮,颀长俊秀,气度温煦,哪怕是很少有人穿得好看的学士服,他穿起来也格外不凡。

没过多久,陆忱走下来,就握着学位证到了他的面前,静静跟他对视了片刻,半晌,把学位证放到他手上。

那锐利的五官才微微舒展,接过陆忱手中的证书,展开,看了一眼。

嘴角微微翘起,半晌说:“出息了。”

陆忱低着头,“嗯”了一声。

宁晃拿着学位证书,站起身来,抱了抱他。

那体贴又克制,像是对待一个后辈的关怀。

他却不自觉抱得很用力。

仿佛这样就可以再也不松开。

他说:“小叔叔,我本来以为你不来了。”

宁晃终究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陆忱,人生大事。”

然这拥抱还是结束了,宁晃半晌说:“我本来问了赵哲,是不是该给你带束花什么的,他让我别太显眼,省得你下不来台。”

“我就没带。”

他说:“不用带。”

又说:“小叔叔,你要不要试试我们学校的食堂?”

他想像搬出去之前一样,跟宁晃笑着说话,他从前也想过许多次,可以带小叔叔逛一逛学校。

他生活了七年的学校,他想让小叔叔看一看。

他看到小叔叔的嘴唇抿了抿,半晌说:“我下午还有安排。”

他跟小叔叔一起住了这样久,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是托词。

怔了怔,说:“就一会儿。”

宁晃看了看他,终于淡淡说:“陆忱,我这几天在筹备新专辑了。——我过得很好。”

言外之意,并不是心无芥蒂,也不愿他再打扰他的生活。

周围许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有人壮着胆子来问,他是不是宁荒,能不能签名。

宁晃早已习惯了这阵仗,只翘了翘嘴角,冷峻的气势却无形将人推出千里之外:“抱歉,私人时间。”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陆忱,半晌说:“你们认识?”

宁晃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远房亲戚,顺路看看。”

那人讪讪离开了。

而他动了动指尖,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浑身都冷得厉害。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然被抛下了。

宁晃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他,说:“一会儿你回你公司吗?”

他点了点头。

不知自己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立在那儿,整个人都灰苍苍。

宁晃的嘴唇动了动。

很久才轻声说:“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

隔了一会儿。

又说:“我去下洗手间。”

233

他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礼堂的灯光那样炫目明亮,典礼的音乐还在放,毕业生在笑闹着合照,只有他胸口难受得厉害,像是被堵塞了。

旁边有师弟师妹凑过来问他,说:“师兄,那真的是宁荒吧?”

那时他父亲带来的流言还没有过去,好些人都传说他的钱来路不正,为了立稳自己贵公子校草的人设,为了平日穿得用的那些奢侈品贷款骗钱,跟男人交往。

如今见了宁晃,眼睛都瞪得圆了。

师弟师妹有意要替他正名,笑着问:“你俩什么关系。”

“你追了那么久的星,居然是认识啊?”

他脑子已塞不下旁的什么,只木然答:“是我小叔叔。”

连周围不明所以的人都一片哗然。

学弟学妹长吁短叹,说:“乖乖,怪不得长得都这么好看。”

“家族遗传,嫉妒不来。”

他却如梦初醒,忽得拨开人群,匆匆往洗手间走去。

学校礼堂的洗手间不止一个,一楼的人满为患,二层倒因为检修无人问津,他匆匆追着小叔叔的足迹跑上去。

走近了,却又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他听见宁晃在隔间里叹气的声音,是熟悉的,带着一点儿和熟人交谈的暴躁和玩笑。

他在家里时常能听见,他用这种口气跟夏子竽或是赵哲闲聊。

说话的内容似乎与他有关。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捎他。”

“是,我说了要翻篇儿,操了,你才色令智昏。”

“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

似乎听见脚步声。

不说话了。

应当是电话挂断了。

他走到洗手间,从隔间下方,看到了小叔叔的皮鞋。

他敲了敲门,低声说:“小叔叔,这边洗手间在检修。”

隔间里头,宁晃“哦”了一声。

他声音闷闷地说:“小叔叔,你先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宁晃不说话。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门,他鼻酸得厉害。

低声说:“小叔叔,我非常想你。”

隔间里的人一动不动。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而他像是决了堤的河水,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唇舌木讷地运动,一句一句说。

“每天都想见你。”

“我今天开心得……手都在发抖。”

“没办法不想你。”

洗手间的隔间里始终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他看见那双漂亮精致的皮鞋,向后退了一步。

他便仿佛怕他离开了似的,又向前一步。

他说:“小叔叔,求你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只是已经习惯了无助的时候,喃喃哀求他的垂怜。

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也可以。

隔间里的宁晃沉默了许久。

他的心脏一涨、一缩,挤出甘美又酸涩的汁水。

响起了幽幽的、小叔叔尴尬痛苦的声音。

“陆忱。”

“厕所门锁卡住了。”

“我出不去。”

陆忱:……

他有些想笑,却又眼眶发酸,笑不出来。

半晌说:“小叔叔,你往后退一点。”

隔间里小叔叔闷闷地“嗯”了一声。

倒退了两步。

他用力地用手肘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门锁“咔哒”一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立在那。

抿着嘴唇,握着手机,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奈地低垂着头,半晌念叨:“……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234

他说:“洗手间检修,这个洗手间的门之前就经常这样。”

宁晃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低着头、傻乎乎地补充,说:“从里面开不开,从外头撞一下就开了。”

宁晃又应了一声。

问他:“带纸巾了吗?”

他当然是带了的。

匆匆从兜里翻出纸巾来,塞到小叔叔手里。

指尖触碰的瞬间,他傻乎乎地抖了一下。

宁晃却像是看不见一样。

却又禁不住,心里去想小叔叔的反应。

刚才他说的那些话。

他又喊他,说:“宁晃。”

宁晃抬眼看他。

他灰溜溜地换词,喊他:“小叔叔。”

宁晃低头“嗯”了一声。

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喊了一声。

只是还是晚了。

他来不及阻止。

宁晃让冷水喷了一头一脸。

他匆匆忙忙把水龙头拧上,扭头看见宁晃闭着眼睛,脸上湿漉漉的、灰色的休闲西装也湿了个透彻。

他低声说:“……这也是检修的原因之一……”

宁晃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开。

死死盯了他半天。

“……陆忱。”

“嗯?”

“……你不会特别恨我吧?”

他没忍住,蓦地笑出声来。

宁晃说,陆忱,你他妈还笑?

他许久没这样畅快地笑过了,肩膀一耸一耸,怎么也停不下来,半天才说:“小叔叔,真的不是我。”

“你今天……就是倒霉了点。”

“这也太倒霉了吧?”宁晃也只是一时气话,心知跟陆忱没关系,却又一边擦脸,一边凶巴巴冲他伸手:“纸巾!”

他就抽出纸巾来,帮他擦干净头发,脸上的水渍。

两个人四只手。

也擦不干净。

他的指尖儿擦过小叔叔湿漉漉的发丝,终于顿了顿,说:“小叔叔,公司就在附近。”

学士袍和帽子脱下来,又脱下外套,披在了小叔叔身上。

他小声说:“……你去我那边……弄干了再走吧。”

宁晃不愿对上他的眼睛。

却又仍是忍不住对上。

定定看了半天,裹了裹身上的外套,骂了句脏话。

说:“走吧。”

他的嘴角终于又扬起了弧度。

虽然今天小叔叔很倒霉。

可他真的……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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