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66.

陆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冷冷淡淡一声:“醒了?”

“嗯。”他揉着眼睛从沙发起身,毛毯从身上滑落,“小叔叔,拍完了么?”

便听凉飕飕、慢悠悠的一声,说:“拍完了。”

陆忱到这儿还没觉出不对来。

直到有人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手边儿。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才猛然抬起头。

宁晃的阴影覆盖了他,居高临下眉眼傲慢,薄唇微微勾起,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问:“陆老板,你是跟谁接吻尝出苦味儿了?”

“能让我也知道知道么?”

“噗——”

陆总一口热水喷出去。

宁晃眉头都不皱一下,随手抄起一本杂志都给挡了下来。

陆忱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咳嗽了一声,佯作镇定:“小叔叔,你记忆回来了啊……”

却还是心虚地给宁晃挪了个地儿:“你往里坐坐。”

宁晃若有所思,冷峭的目光打量着他:“哦,还有吃夏子竽醋的那事儿,所以当初跟我闹别扭,就是因为她扶我回家?”

陆忱硬着头皮装乖,软趴趴地说:“我那时候不是不敢说么……”

宁晃又笑一声,接着给他追债:“那今天送我过来,背着我找节目组谈什么了?”

“我刚刚看了热搜,程忻然好像又被爆出商务合作问题了?”

“连跟程忻然的关系告诉都不告诉我,专门背着我搞小动作。”

“陆忱,我记得,你之前在我这儿……”

“可没这么叛逆啊?”

陆忱这下连皮子带里子都被拆穿了,咽了咽口水,说:“那个,小叔叔……”

被宁晃敲了头一下。

“太晚了,回头再跟你算账了,回家吧。”

都凌晨了。

67.

车窗外一片漆黑,他们俩就这样坐在后座。

陆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忍不住翘起嘴角,眼神总往身边飘,贪看自己的小叔叔,却又怎么都看不够。

宁晃挑了挑眉:“怎么了?十八岁的看腻了?”

陆忱眼巴巴说没有,眼神儿却又粘在他脸上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小叔叔怎么能什么年纪都好看。

眉眼漂亮,气质冷峭,连冷眼看他都带着一股傲慢慵懒的韵味,平平无奇的车后座,坐出来一种废墟王座的效果。

看着看着,又偷偷去捉小叔叔的手摆弄。

宁晃撑着下巴,假装没有发现。

小叔叔的手是弹吉他的,手指修长漂亮,皮肤也白净细腻,但仔细摸就会发现,指尖儿上有厚厚的茧。

是起皮了又长好,长好了又起皮,后来外观上已经瞧不出什么了,但牵手的时候、摸过他脸颊的时候、甚至是替他包扎的时候,就会觉出这是小叔叔的手。

偷偷亲了指尖儿一口。

宁晃被他的痴汉行径给震了一下,指尖儿也蜷缩起来,却到底是没抽出来,轻哼:“你怎么了你。”

陆忱垂眸半晌,说:“就是,太久没变回来了。”

上次刚说了几句话。

就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还挨揍了。

陆忱说这话,竟像是失落委屈的乖巧大狗。

宁晃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他头发一下。

这手就再也没松开过,从地下停车场,一气儿牵到了楼上,宁晃黏糊糊地手心儿出汗,脸上也跟着发烫,心想这他妈变小了不要紧,怎么变回来反而搞得跟老树开花一样。

当初刚跟陆忱在一起都没这么黏糊。

或者说,他跟陆忱一直就没怎么黏糊过。

他家大侄子搬进家门儿的太早,早早就让他养成了最让他舒服的样子。

领带、熏香、适合他的毛衣和外套,温和克制的表达。

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只是绵长而真诚。

陆忱也的确是靠着这样的温和,一点一点放下了他的戒心和防备。

但好像……

陆忱有另一张面孔。

坏心的、热烈的,爱欺负人,又爱管着他的。

陆忱指纹开了锁,进了家门,说:“我去做宵夜,想吃什么?”

宁晃没好气道:“都这个点儿了,还做什么做,我弄碗泡面吃,你赶紧睡。”

再拖一会儿,天都快亮了。

说着就要泡面去。

陆忱却不松手,把人拽回来,说:“小叔叔,给你下汤圆好不好?”

声音慢慢温柔和软下来,颇为认真地说:“……小叔叔,我还想再跟你多呆一会儿。”

也不是非要说什么。

就是,清醒着,呆在一起就好。

不然一扭头,又快要把他忘了。

宁晃看了他半天,嘀咕说:“要芝麻馅儿的,。”

陆忱眉宇便瞬间舒展开,踩着拖鞋去烧水。

灯光橘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陆忱一边忙一边跟他说,熬夜之后汤圆不能吃太多,拢共下十颗就好。

可以放一点甜酒,可以配着桂花酱,这样就连汤都会香甜,喝下去可以暖胃。

汤圆端上来,一颗一颗、圆乎乎滚在热汤里,甜酒和桂花香滚在软糯的外衣。

一人一碗,一口咬下去,就被糖芝麻馅料烫了舌头,溢出来的芝麻就这样软趴趴汇集在雪白的瓷勺里。

宁晃一抬头,陆忱却还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宁晃被他看笑了,说:“我失忆的时候,你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吗?”

老神在在,把十八岁的傻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陆忱说:“小叔叔,你失忆了我不能慌。”

“你已经什么都忘了,我如果再不可靠一点,你怎么办?”

宁晃轻哼一声:“没有私心?”

陆忱便轻声:“也是有的。”

而且有很多。

对于小叔叔毫无心防、直白又单纯的一面,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他小声说:“小叔叔,你十八岁的时候好乖。”

哪怕壳子还是嘴硬,可一眼就能看出里头的乖巧懵懂,让人心都要化了。

宁晃就闷笑了一会儿。

陆忱问:“笑什么?”

“我也不是对谁都那样,”

宁晃放下瓷勺,眯着眼睛,懒洋洋问他:“知道为什么那么乖吗?”

陆忱摇了摇头。

宁晃想起自己失忆时的感觉,险些绷不住笑意。

“因为刚住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像家。”

“而你又很亲切……”

宁晃看着陆忱期待的眼神,沉默了片刻,说。

“很像妈。”

——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就是这种诡异的亲切,让失忆后十八岁的自己,对陆忱格外的乖巧。

陆忱:???

作者有话要说:

陆校草思及自己大学的外号。

悔不当初。

一日男妈妈,终身男妈妈。

68.

像妈……妈……妈……

妈这一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造成的暴击伤害以吨为单位衡量。

陆忱当场双眼失去焦距,进入了自闭模式,连剩下两个汤圆怎么进得肚都忘了。

吃过了汤圆,被小叔叔敲了一下额头,说:“发什么呆,你先去洗澡,我把桌子收了。”

虽然阿姨每天都会定时来,但陆老板是没法容忍桌子脏兮兮过夜的,但凡桌子上有个杯子没洗,他就能瞪着眼睛惦记一晚上。

陆忱浑浑噩噩应了一声,半晌目光恢复了焦距,却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

宁晃站起来收整桌子,端起两个碗来,斜斜看他一眼:“怎么?洗澡还要黏着?”

陆忱本没想到那儿去,这样一问,却不禁想得歪了,连倦意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变回来了。

就是说……

“小叔叔。”陆忱轻声喊他。

宁晃懒洋洋看他:“陆忱,你也不怕我洗一半变回来,当场给你撅了。”

一时撅了倒不要紧,他以后还要用的。

就他十八岁那个臭脾气,天天在酒吧打工,钱没赚多少、狂蜂浪蝶招了一屁股,色胚不知道打过多少个,隔阵子就要换酒吧。

陆老板真敢做点什么,别说像妈了,像什么都不管用。

陆老板那玩意又不是消耗品,还能按个假肢上去么。

陆忱被他说得默然片刻:小叔叔失忆之下不是干不出来。

松了手,犹不甘心,眼底透出一丝委屈来。

宁晃便端着碗筷清干净,放进洗碗机,嘴上幸灾乐祸:“你就好好努力吧,什么时候到我失忆也不会给你撅了,应该就可以了。”

让他忽悠他忽悠得那么起劲儿,可见出来混都是迟早要还的。

又嘲笑他:“洗久一点也没关系,我都可以当成没听见。”

却冷不防被从身后抱住了。

吻在颈侧,依旧是熟悉的温柔,怀抱却有些凶恶的意味,恨不得把他嵌在手臂之间。

他颈侧酥得厉害,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说什么。

陆忱的眼底仿佛有漩涡似的,几乎要把人吸进去,潮汐翻涌了许久,也只是咬了他耳垂一口。

宁晃被激了一下,半晌说,洗你的去。

心想他就是变小一阵子,又不是要死了,怎么洗个澡,都这么黏糊了。

等人走了,低头时一缕碎发落在耳边。

他伸手别到耳后,才发现自己耳根已经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

连带着嘴角也不知为什么翘了起来。

陌生的,生涩的,萌动的心思,在一点一点冒出芽儿来。

69.

最终两人都匆匆洗了澡,赶在天亮之前上了床。

的确也是累了,宁晃搂紧了陆忱的腰,闭上眼睛。

脑子就散了。

迷迷糊糊想起他变小前一阵的事儿了。

应该也是休息日的演出,演出结束,他跟陆忱两个人,在街边小摊吃汤圆。

甜酒,桂花酱。

口味都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学的。

陆忱总有不少话跟他说,他习惯沉默多一些,偶尔开口,却说让陆忱忙就不用来看他,他又不是不回家。

陆忱垂眸不说话。

他皱起眉问:“怎么?不高兴了?”

陆忱温声说:“没有。”

他在感情上,是很别扭、浑身带刺的一个人,就格外担心自己把柔软的陆忱刺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想来就来,我是怕你辛苦。”

陆忱这才眉宇舒展开,笑着说:“不辛苦的。”

汤圆吃完,他拉上口罩,起身结了账,陆忱早就习惯了不跟他抢。

车停在了另一条马路,他跟他肩膀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慢悠悠走过去。

陆忱絮絮跟他说公司的事儿。

说他给公司定做了一个吉祥物,是只小刺猬。

说着说着。

手背碰着了手背。

陆忱的话就停了停。

也许是想握他的手。

却瞧见远处有人瞧着他们,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

便继续讲那吉祥物刺猬,说做了一个大的在公司里,顺便还有一个小挂饰,等回头要挂在车里。

现在想想,他有些后悔,应该主动跟陆忱说点什么。

或者,握一下陆忱的手才对。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瞧见陆忱眉眼温润、拥着他睡得很沉。

他想,其实陆忱也不用那么听话,像今天这样在他面前随便一点,冒傻气一点,甚至坏心眼一点。

他也都不讨厌。

70.

宁晃睡到了晌午才醒,记忆健全,人也没有缩水的迹象。

这应当可以算是一个好兆头。

陆忱跟他差不多时候起床,一边在厨房煎香肠,一边打电话,给宁晃预约医院复查。

宁晃趿拉着拖鞋,揉着眼皮踱步出来:“你送我?”

陆忱低头看自己的煎香肠:“有时间。”

“哦。”宁晃慢悠悠捡了一根皮筋,晃到洗手间去,意思应该就是答应了。

陆忱的嘴角翘得高高的。

没一会儿,听见洗手间里低呼一声。

紧接着,宁晃抓着头发,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这头发也剪得太短了。”

他十八岁什么品味啊?

他马尾没了啊!

陆忱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叔叔的小马尾从二十四岁开始就没变过,中间时长时短,只是一直都对造型相当满意。

谁知道他刚一失忆,嫌洗头麻烦,自己对着镜子,一剪子就给剪了,直接发胶一粘了事。

宁晃昨晚就发现短了,却没想到连扎都扎不上,顿时脸色都黑了。

“我看看。”

他把火关了,去看宁晃的短发。

还是有一点长度的,也不是完全扎不上。

“你坐下。”

他研究了半天说。

小叔叔就坐到地上。

他翻出了几个细长的发卡来,坐在沙发上,按着小叔叔平时的造型,把碎头发别上去,用极细的头绳,绑了一个很小的马尾。

脖颈处又垂下一点点的碎发来。

老远看着,也差不多少,只是五颜六色的小发卡让小叔叔看起来酷炫了很多。

宁晃对着镜子远近高低打量了自己半天,皱着眉毛说:“我看起来像个傻子。”

陆忱憋着笑,说:“那给你换几个不显眼的?”

宁晃说:“换灰色和蓝色的吧。”

陆忱又乖乖给小叔叔重新别头发。

宁晃在地板上屈起一条腿,想起昨晚下定的决心,决定多跟陆忱交流交流。

想了想,说:“我记得你大学是不是有个外号,就叫陆妈来着?”

话音刚落,头发就让陆忱给扯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气,轻哼一声:“艹,不准公报私仇啊。”

“没有,有也是叫陆爸。”陆忱黑着脸纠正。

这是他当年在宿舍靠拳头打下来的权威地位。

“哦,”宁晃继续雷区蹦迪,挑着眉问,“爸会扎辫子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至少他爸没给他扎过辫子。

于是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他生来毒舌,实在不太会夸人,也只想方设法找补:“我开玩笑的。其实你也没那么像妈。”

只是亲切和温柔,还有若有似无的细心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他用一个妥帖的词概括。

“就是,似妈非妈。”

陆忱:……

他的小叔叔,可能不想要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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