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番外9前尘雪

第282章 番外9前尘雪
“真是嚣张,这都不逃？”仙将宇文猛睨着天光下玄衣墨发的身影道，“他看不起我们？”
步九照何止是不逃。
他连眼神都不曾分给已将自己包围住的玄仙兵将们半个，似乎除了在这晒太阳以外，他对世间任何事都不在意。
歩医身为医仙,救人救民,却对凶兽没多少怜悯之心,还拱火道：“是的,宇文将军，他就是看不起你，动手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凶兽只要存活于世,就终究是个隐患,不杀难道要放过他吗？
但秦鹤却再一次想起了薄鱼。
他杀薄鱼时，薄鱼问他自己做错了什么,而他答不上来。
——彼时恰如此刻。
假设步九照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又该回答什么？
天道无亲，再杀千次万次，亦是无用功。
因此秦鹤走上前，阻拦同僚们道：“先别动手，让我去和他说几句话吧。”
“行。”宇文猛给秦鹤这个面子，侧身让路,“你去。”
秦鹤飞到步九照身边落下。
步九照依旧不看他,也不出声。
是秦鹤先开的口：“夏至结束，这里就不会有阳光了。”
步九照也启唇：“那我便去别的地方。”
秦鹤道：“你去不了。”
“是吗？”步九照扯唇笑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我们就都别去了吧。”
秦鹤清楚步九照不是在危言耸听,也没有夸大其词。
他们能杀掉步九照，可同时他们也会损兵折将，这一战若波及范围太广，那还会牵扯进更多生灵。
他望着长雪洲囚禁步凶兽万年的霜雪渐渐消失融化，片刻后忽然道：“我可以让你走，让你获得自由。”
步九照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秦鹤见状，添了一句话：“……让你天天自由的晒太阳。”
男人闻言这才缓缓侧首，施舍似的给了他一道目光。
秦鹤无语，觉得步九照可笑之余，又觉着他悲哀可怜。
“你是四凶之一，我不能让你肆意在世间行走，不过仙界有一法器，名为‘镇锁千秋图’，画中自成一方小世界，入画者不在三界，不在轮回，你若能找到一人愿意留在画中，我便能为你们互换神魂，让你能借他之身，在世间行走——”
秦鹤展开鹤羽，以自身为例：“——类似于我这般。”
夏至傍晚，夕阳坠山时分，一幅绘着凶兽穷奇的画卷，被秦鹤带离了长雪洲。
四凶临世的业火几乎烧尽了长雪洲每一片雪，但在步九照入画后，这里又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业火燃过的每寸土地，甚至往更远的地方飞去，见者无不赞叹：今瑞雪飘遥，来年必丰。
歩医不看雪，只看着被秦鹤摊开的镇锁千秋图画卷说：“秦鹤，你这嘴皮子功夫还真是行，我就说学医救不了世人。”
秦鹤叹气：“不过缓兵之计罢了，不会有人愿意的。”
歩医却认为事无绝对：“万一呢？”
秦鹤没有说话。
为了防止歩医口中的“万一”出现，秦鹤在画中设下了十道关隘，用以考验世人，又对能入画者的身份设下了些限制——他们不是濒死之人，就是渴望长生之人。
前者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最后害人终害己；后者贪婪欲壑难填，最终亦是自食恶果，自取灭亡。
因为渴望长生之人，从入画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余寿，便会匀到通过关隘的濒死之人身上，秦鹤本就是冥王，掌管世间生死轮回，每个凡人寿数能有几何，皆在他控制之中，做到这一切并不难。
他更不必担心会有人暗中帮助步九照，毕竟在关隘中阻拦考验入画者的人，全是从冥界地府里调来的属下和恶鬼，谁敢不听他调令？
而步九照在长雪洲待了一万多年，从未有人教过他什么，他不懂礼法廉耻，不晓仁义道德，不知纲常伦理，不分善恶忠奸，谁会想去教一只凶兽向善呢？只有混沌、梼杌和饕餮教会了他痛与恨。
秦鹤也是在询问步九照第一个关隘他要做些什么，才发现这家伙活了一万年，竟就光长了个子，没长一点脑子。
“第一关就按你的想法来吧，你想在这里做什么你说吧，我不会让人把关隘设计得太难的。”
“做菜。”
“什么玩意？”
步九照说：“我想在这里做菜，随你怎么设计关隘，能做菜就行。”
秦鹤噎住了。
他从十八层地狱里调来的恶鬼问他能不能在关隘里杀人，步九照却说在关隘里能做菜就行。
这家伙还不是嘴上胡乱说说，他真在第一关饕餮宴里当了个厨子，跟着从地府来的生时曾是厨师的恶鬼们学做菜。
秦鹤有一次去看望他，在厨房门口见步九照被几个恶鬼包围着交流切菜经验：“兄弟，你这切菜刀法不错啊。”
“是啊，这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吧？”
“你练了多少年啊？平时都拿什么食材练刀工？”
“我练挺多年了，确实是熟能生巧。”步九照不吝赐教，“我平时都拿三个哥哥练刀工。”
恶鬼们给他竖大拇指：“原来是拿两脚羊练的，牛逼啊，那咱们今天就给那些入画的两脚羊们做烤全羊吧。”
秦鹤：“……”
神他妈两脚羊。
步九照看到秦鹤来了，还和秦鹤说这一关名字取得很好，他非常喜欢，最好再整两个叫混沌宴和梼杌宴的关隘出来。
秦鹤觉得他杀气太重了，提醒步九照：“记住，即便这些入画者迟早要死，你在这里也不能随意杀人。”
“我杀人干什么？”步九照反问他，“杀人能给我带来什么？”
秦鹤想了想说：“……快乐？”
“你真变态，这么无聊的阴间事你都会觉得快乐。”步九照忙着炒粉头也不抬，说话间还颠了下锅，动作非常熟稔，“难怪你能做冥王。”
秦鹤：“……”
很显然，步九照觉得不无聊的事就是晒太阳、做菜和找人代他出画。
他是不杀人，可他脾气很烂，经常殴打恶鬼们和地府工作人员，有时被烦到极点了甚至连入画者都打——这还怎么找人代他出画？
不过秦鹤有时又觉得，他脾气其实也没那么烂，也不是那么没脑子。
因为当初步九照给自己要了个特权——他能给入画者走捷径，让他们直接通关，只要他们没直接杀过人，又能辨认出自己特殊的身份，否则好处不全让秦鹤占了？
秦鹤那会儿是答应了，后面却给这些入画者提高通关难度，让他们死的更快，步九照发现自己被忽悠也没发火发疯，只在私底下悄悄暗示一些入画者通关线索，秦鹤理亏在先，步九照别泄密的太过分，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没人能走到最后。
时间一天天流逝，转眼已过三千年。
人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步九照却始终只对晒太阳、做菜和找人代他出画这三件事感兴趣。
入画者虽越来越多，却如秦鹤预料的那样，一直无人能通过十关。
都有自己在一旁偷偷指点了，却仍是连秦鹤这么一只傻鸟都干不过，步九照觉着这些两脚羊实在太蠢，蠢到有些关隘他都懒得去，就窝在第一关饕餮宴里做菜，为了在未来更好的将三位哥哥料理成美食，不暴殄天物而精进厨艺，都快修炼成厨神了。
而秦鹤由于不能主动破坏自己设下的规则，还得再把歩医抓过来当壮丁，去步九照不在的关隘内当摆渡者。
歩医对此很有意见：“你有病吧？就使劲薅我是吗？”
“体谅体谅。”秦鹤像个大恶人，“我地府里有空闲的属下已经薅干净了，连西方地狱那边都花钱去请了个人，咱们是仙啊，千年万年都不会病一回，所以你最闲了，我不就只能找你了吗？”
歩医：“……”
他当年真的不该学医。
这种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歩医、秦鹤、步九照三人都不知道。
但说实话，秦鹤对这种局面其实挺满意的。
主要还是步九照杀气太重，厨艺又太好。
混沌、梼杌和饕餮知道他没死后全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干了什么坏事暴露自己的踪迹，然后吸引步九照杀过来把他们切成菜。故这三千年里，他们跟死了没两样，在人间压根没掀起过任何风浪，低调到秦鹤花了三千年都愣是找不出他们仨藏在哪。
所以秦鹤有时候就会想，如果他们之间能永远维持这样的平衡局面倒也不错。
可是后来，锁长生里出现了一个叫做“谢印雪”的入画者。
秦鹤从西方地狱花钱请来的那个小恶魔向他诉苦，说这个入画者骂人好凶，跟步九照什么人都揍一样，这个入画者什么人都骂，自己每次与他碰面都要被骂好几顿，秦鹤便安慰以诺：如今人间地狱就业环境都很严峻，钱难赚屎难吃，你就忍忍吧。
以诺骂骂咧咧走了，一段时间后，以诺又嘤嘤嘤地哭着来诉苦，说步九照好像喜欢那个入画者，还为了那个入画者揍他。
秦鹤起初听到这番话，心中是不太相信，毕竟以诺说过那个入画者什么人都骂，步九照也被他骂过好几顿，以步九照那又烂又记仇的破脾气，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再者以诺也不是第一回挨步九照的毒打了，兴许这回步九照打他和那个入画者无关，就是纯粹地想揍他罢了。
结果没过多久，甚至歩医都来找他了，说步九照恐怕真是喜欢上了那个入画者。
——这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