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新的改变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我正打算在拉米法城购置房产,因此写信来征询一下您的意见。布莱特教授为我推荐了阿瑟顿广场附近街区的一套住宅,是带花园的三层小楼。

“我十分喜欢这栋房屋位于三楼的独立书房和藏书库, 这很符合我的需求。书房的窗外是阿瑟顿广场旁边那条长长的林荫道。

“这里的地理位置也十分便利。唯一的缺点或许是距离拉米法大学稍远, 不过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价格是五千三百公爵币,同样在我的预算之内。

“房屋的主人是布莱特教授的老邻居。他在购置这套房产后并未居住, 现在打算搬到北郊,因此决定出售这栋住宅。

“这栋房屋拥有四个卧室, 一间位于一楼, 三间位于二楼;我打算将其中一间作为储物间, 另外一间与主卧室打通作为衣帽间。如果您来的话, 也可以住在二楼的客卧。

“希望您也能对这房屋感到满意。

“由于屋主急售, 加上布莱特教授带来的优惠, 所以价格较为低廉,我不得不尽快与其签订协议,希望您能谅解我此时才写信跟您提及这栋房产。

“我会尽可能在春假之前将房屋过户,并且在春假期间让工人们进行装修和改造。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 我会在第三学期开始的时候搬进去。

“或许琴多也会跟我一起搬进去。您想见见他吗?

“……

“此前我写信跟您说了春假学者访问的事情,现在名单和具体的出发日期已经确定了下来。文史院除我之外, 另有三位教授将会前往, 其中包括了我在海沃德街的室友洛伦佐·格兰瑟姆。

“除开教授之外, 学院还安排了其他人随行,包括一位向导、一名翻译、一名医生——是的, 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他是拉米法大学的校医,也将参与这一次的学者访问。

“洛伦佐和切斯特的参与应该能让您感到安心一些, 毕竟有熟人陪伴我度过这一次的旅途。

“我也十分期待这一次的米德尔顿之行, 那是十分遥远的滨海国度, 与康斯特公国拥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想必我能在米德尔顿收获一些全新的知识和感悟。

“我们将在2月22日出发,可能会花上十来天的功夫才能抵达米德尔顿。这冬日的天气仍旧令我感到忧心。我们会在前往米德尔顿的路途上耗费漫长的时光,希望届时能拥有一个好天气。

“……

“愿明媚的春光尽早照拂大地。”

*

2月8日,周六,夜晚。

西列斯提笔写下将要寄给母亲的信件,然后放下钢笔,在书桌壁灯昏黄光芒的照耀下,他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雪景。

过去一周时间,拉米法城下了大雪。因为这糟糕的天气,拉米法大学都不得不停课一两天。

而距离乔纳森·布莱恩特事件的解决,也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当然,乔纳森·布莱恩特并没有死。他此刻正苟延残喘地躺在东城达尔文医院的病房里。冬日的严寒不知道是否会掳掠他的性命,但死亡的痛苦想必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蠢蠢欲动了。

纳尼萨尔和诺娜……不,现在应该叫她加兰,至少她自我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这两个孩子,以及当时其他位于地下室里的孩子,现在都在东城的某家医院里——并非达尔文医院。

往日教会暂时接管了这群孩子。他们大多数都是来医院看病的孤儿,或者被父母抛弃在医院里的病患,然后不约而同地被达尔文医院的医生们带去参加这个可怕的实验。

他们的身体都有些小毛小病,但整体还算是健康。在医院里住了一周之后,他们看起来更是好了不少。

今天天气稍微好转,下午的时候,西列斯就和富勒夫人、安吉拉等同伴们一起去看望了那些孩子。

看得出来,在脱离了那个阴森森的环境之后,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这些孩子们都已经在慢慢恢复。

这一点当然也更加令人叹息。毕竟,这些健康的孩子们本应该在父母长辈的照拂之下茁壮成长,现在却只能待在苍白的医院中等待一个未知的未来。

而乔纳森·布莱恩特的邪恶计划以及他的“雄心壮志”,好似也被这过去一周的风雪掩埋了一样。没有太多人知晓此事。

西列斯斟酌着在今天下午的聚会上,与富勒夫人、卡罗尔这些知情者大概分享了一下其内情。而那就已经令他们瞠目结舌。

奥尔登·布里奇斯那边,西列斯写了一封信过去,让他了解了此事。而他许久没有收到这位老画家的回信,恐怕对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路易莎·兰普森那边,西列斯特地亲自拜访了一下,告知她关于乔纳森·布莱恩特的图谋。路易莎看起来既愤恨又无奈,但最后,也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这样也算是给麦克一个交代,是不是?”

西列斯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往日教会那边,西列斯曾经在跨年日那一天拜托他们调查达尔文医院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调查出了一些问题,而那些线索都是从往日教会的教众那里收集过来的,随后他们是利用这相关的线索,通过仪式的办法找到了对应的地点。

换言之,他们比西列斯稍微慢了一点。不过也没有慢太多,在2月1日的事情发生之后,是往日教会的调查员们很快过来收拾残局。而西列斯也乐意将这场面丢给他们应付。

公国的财政大臣、历史学会的长老、地下帮派的资助者、幕后家族联盟的成员……乔纳森·布莱恩特的身份实在过于复杂。西列斯无意参与进这些纷争,所以宁愿往日教会接手这样的麻烦。

这一次并非是西列斯熟知的多米尼克·米尔纳负责调查,而是另外一位西列斯也曾经有过接触的调查员,凯瑟琳·金西。

在见到这位女士的时候,西列斯才回忆起来,这正是一位“女骑士”。凯瑟琳·金西总是穿着骑士装,显得十分英姿飒爽。

“女骑士”的打扮让西列斯想到卡贝尔教授的那篇论文中的相关描述。他并非怀疑凯瑟琳·金西,只是认为说不定能从这位往日教会的女骑士这儿找到一些相关的线索。

当然,这些事情都可以延后再说。目前最关键的问题仍旧是,乔纳森·布莱恩特。

由于西列斯是直接相关人士,并且同样掌握了许多的信息,所以凯瑟琳在调查过程中也十分仔细地询问了西列斯,同时将她所调查到的线索告知西列斯。

在这样的互通有无的过程中,西列斯逐渐了解到了整个事情的真面目。

正如他所知道的那样,十四年前的变故之后,乔纳森逐渐开始了自己对于西城的布局。而他原本就是公国的财政大臣,并且还持有着贵族的头衔。

他暗地里在西城造成了不少的死亡,包括地下帮派、道森街黑市、达尔文医院、地下交易会等等,都为“死亡”这一件事情添砖加瓦。

而那差不多也是纳尼萨尔出生的年份。从纳尼萨尔出生开始,他便与西城的死亡有着密切的关联。这个年轻的男孩亲自注视着“死亡”、体会着“死亡”,同时,也造成着“死亡”。

纳尼萨尔就是乔纳森暗地里培养的,撒迪厄斯的容器。而十几年来与死亡并行的经历,极大地改变了这个年轻男孩的性情。

他一方面残酷、傲慢,另外一方面怯懦、内向。西列斯在东城的达尔文医院与这个男孩的第一次会面,就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纳尼萨尔究竟是否真的贴近了撒迪厄斯的力量,也是一件十分含糊不清的事情。他是否无意中触动了“死亡”的力量?

单纯从乔纳森对纳尼萨尔的“培养”来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情。在无穷无尽的死亡与血腥的杀戮之中,纳尼萨尔或许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疯狂。

他的灵性增长,到达了某种可能接触到神明力量的阶段。而或许,这个年轻的男孩自己也不知道,那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论如何,他的傲慢让他拥有了“成神”这个想法。他认为他不仅仅可以成为神明的容器,更可以直接成为神明。

当吉米跟西列斯说起,在西列斯抵达之前发生在那扇地下拱门之后的事情的时候,西列斯不由得感到了万分的震惊。

在某一刻,纳尼萨尔和曾经的诺娜,似乎都将自己认为是神明。撒迪厄斯和佩索纳里。

可是,当他们从昏迷中醒来,那曾经的傲慢与目下无尘,似乎也彻底消融。

纳尼萨尔甚至忘掉了部分的经历,他变得怯生生,目光中带着一种纯然的天真、无辜与茫然。他与那个曾经傲慢的男孩有着天壤之别。

而诺娜……

她变成了加兰。

她没能记住幽灵先生曾经的嘱咐,她没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至少也没真的被神明的力量吞噬。

西列斯怀疑,在诺娜接触到那朵铜铸番红花的时候,诺娜就与某种“神明”的概念有了关联。那个沉睡在她的大脑中的“人”,也是在那个时候产生的。

但那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那更有可能是在进行羽毛的那一次判定的时候,西列斯听骰子提及的,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东西。

而彼时的诺娜比纳尼萨尔还要不设防、还要脆弱。她甚至已经被那个“东西”抢占过身体。

在那些孩子被救出来之后,西列斯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他们关于诺娜的事情。而那些孩子都表现得十分恐惧。其中一个男孩鼓起勇气,说诺娜曾经用某种“神乎其神”的力量故意吓唬他们。

那是带着点……不能说是恶意,但的确是恶趣味的、毫无善意的吓唬。因此这些孩子们都不愿意与诺娜打交道了。

西列斯认为那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东西”做的。

而如同骰子一样,那个“东西”不可能一直占据着诺娜的身体;而那个时候,恰好诺娜在西列斯的提示之下,意识到自己可以“出去”。于是,诺娜短暂地重新拥有了自己的身体。

可那的确是短暂的。医生们因为纳尼萨尔这个“圣子”的出现而变得有些焦躁,他们意识到他们得做点什么。于是,他们试着对诺娜进行了一次实验,而那让那个“东西”又回到了诺娜的大脑中。

在事后对这群医生的询问中,西列斯才得知他们的做法——他们故意让这些孩子们去接触一些不怎么安全、十分诡异的物品。那是一个黑暗的房间,而这群医生自己反而离那个房间远远的。

他们时不时还会将这些物品浸泡过的水,加入到给孩子们的药里面。而那些药本来也掺杂着一些不怎么正规的东西,比如血,或者其他什么。

总之,当那个“东西”第二次来到诺娜的大脑,诺娜本身的意志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她迷迷茫茫,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就会在医生的带领下看看报纸。

……因为这些孩子被关得太久了,所有人都蔫蔫的,所以医生们有时候会给他们讲报纸上的故事。

当得知这一点的时候,西列斯不得不想到,他真不明白这些医生的这种怜悯和呵护的情绪是从何而来的,明明他们做着这么残忍的事情。

而那些故事,特别是《加兰小姐的梦中冒险》,给了诺娜最后的机会,尽管那让她的自我认知代入到了那个年轻的、在海底探险的小女孩身上。

但不管怎么说,她借此机会摆脱了某种“力量”的影响。她还是活了过来,而非如同精神失活的人们。她成为了加兰,活泼、积极、乐观而好奇心旺盛的加兰小姐。

……这算是好事吗,还是坏事?

或许原本诺娜就将无知无觉地死去,而“加兰”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或许“加兰”的存在也同样属于神明力量的范畴,与先前那个“东西”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没人能为这件事情下个定论,除了加兰本身。时光或许能让加兰自己逐渐找到一个答案。

不过,这件事情的确让西列斯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他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掌握,似乎又更进一步了。

因为虚幻的小说中的加兰小姐,成为了现实中真切存在的加兰小姐,并且,这的确是由于他这本小说而造成的。

况且,从加兰目前的状况来说,她说不定还真会如同小说中的加兰小姐一样,踏上属于自己的冒险之旅。

……这件事情显得格外奇异,至少今天下午西列斯去医院探望这些孩子们的时候,听到医院里某些病患和家属、医生们的谈话。

他们津津乐道地谈及加兰这个小姑娘,提及她的名字居然来自一篇报纸上连载的小说。他们都在说,不知道这本小说的作者“贺”先生,是否知道此事。

西列斯对此感到五味杂陈。

纳尼萨尔和加兰的经历,是比乔纳森·布莱恩特的阴谋更鲜为人知的事情。往日教会在后续调查的过程中,特地嘱咐那些孩子们,以及其他知情者,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他们似乎打算好好研究一下纳尼萨尔和加兰的现状。

西列斯反倒认为他们未必能调查出什么。

在纳尼萨尔和加兰醒过来之后,他给这两个孩子一人进行了一次意志判定,从骰子那边得到的结果都是模棱两可的,“他/她已经摆脱了某些东西的影响,但或许,他/她的人生还没有摆脱这层阴影。”

这似乎可以理解成,纳尼萨尔和加兰都因为乔纳森而有了十分悲惨的经历;但似乎也可以理解成,那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东西仍旧窥探着这两个孩子。

……骰子的话总是这么含糊不清。

发生在2月1日那一天的所有事情,对于调查者来说都可以称之为一次巧合。

乔纳森·布莱恩特在历史学会的表彰仪式上与西列斯交谈,受了一些刺激。他感觉自己活得难受,回家之后更是越来越感到身体的虚弱。

于是,他终于在这冷冰冰的寒风中下定了决心。他带着纳尼萨尔去往了西城,打算提前开始自己的尝试。

之所以是西城,是因为他认为西城更加混乱,没人能注意到他的动向。

他的决定如此仓促,以至于西城地下帮派的人都没准备好。那一天,地下帮派的人正因为拉米法城内开发计划的进行而到处惹是生非,反而忽略了对于地下通道的看守。

而乔纳森也认为,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想要做的事情,因此十分放心大胆地去往了地下拱门背后的庞大空间。

那地方实际上是曾经的地下避难所,修建于康斯特公国建国之初。那时整个世界的局面还没有现在这般平静,因此最初的康斯特大公便决定修建位于地下的通道,以及相对应的避难所。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基本都忘了这事儿。公国高层更是如此,因为,他们如今都已经生活在东城了,谁还想得起西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于是,这地方反而被乔纳森利用起来。发现这地方的地下帮派人士,更是被他付了一大笔的封口费,享受起奢华的东城生活。

没人知道那一天下午将在地下拱门之后进行的事情,因此,也没人注意到,吉米、西列斯和琴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那里。

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过那被冬天的寒冷冻得硬邦邦的土地,然后,杀死了乔纳森最后的野心。

西列斯后来从凯瑟琳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是,乔纳森可能很难活过这个冬天,即便他现在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原先那般衰弱。

但是,大公,以及他的那些政敌们,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特别是在他将把柄拱手奉上的时刻。

对外,人们可能不知道乔纳森究竟做了什么,顶多以为他以权谋私,或者贪污腐败;然而对内,许许多多人都通过各自的渠道,大致了解了乔纳森的旧神追随者身份,以及一部分他想要做的事情。

墙倒众人推。原本光鲜亮丽的财政大臣,似乎在一瞬间,就成了报纸上人人喊打的阶下囚。这当然也是他罪有应得。

西城恐怕也不会再是他的势力范围了。地下帮派、道森街、达尔文医院等等,都将被拆分和重建。

某种程度上,这倒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西列斯的瑰夏杂货铺,似乎能成为明面上的玩具商店和手工艺品店,而不是混在一堆魔药、时轨、不明来历的古董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琴多也趁机进行了一次投资——他把欧内斯廷酒馆买了下来。幕后老板因为地下帮派的倒台而十分慌张,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出售了酒馆。

而因为西列斯这边有埃里克·科伦斯这个渠道,很早就得知了此事,所以琴多很快就下定决心,抢在其他人之前把这家西城颇为知名的酒馆收入囊中。

……西列斯十分怀疑他这一次的投资是为了什么。不过琴多倒是耸耸肩,很高瞻远瞩地说:“您不觉得那会是一个很好的信息流通渠道吗?”

西列斯得承认琴多说的是对的。

这件事情似乎就悄无声息地落幕了。比起当初格雷森事件的轰动全城,这个被私下里称为“地下拱门事件”的邪恶计划,似乎更多还是构筑了大人物们勾心斗角的舞台。

康斯特公国的高层们趁着这个机会攫取利益,并且一些原本立场摇摆不定的贵族和大臣们,也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相应的派系。

乔纳森·布莱恩特的失意,并非仅仅只是代表着这个名字的大势已去,也代表了一批老贵族、老家伙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并非仅仅只是因为他的邪恶。

西列斯冷眼旁观,意识到公国的高层几乎没人在意那些孩子,以及达尔文医院在过去三年间的所作所为。往日教会已经在尽力做着一些什么,可惜公国官方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态度。

当然,的确有人来接手达尔文医院……呃,换了个其他贵族?

这倒也在西列斯的意料之中。报纸上天天报道着这个贵族那个贵族,鲜少提及孩子们的经历。或许,让这些活下来的孩子们在懵懂之中遗忘这可怕的地下空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他们足够年长,等到足够年长的他们再来回顾这整件事情,或许他们最终也不过是付之一笑——那是个老家伙临死前最后的不甘心。

关于这件事情的开端,也就是安塞姆·诺里森这位博物馆守门人偷盗藏品的事件,西列斯也得到了一些相关的调查线索。

这位疯疯癫癫的守门人,现在也还在历史学会第二走廊的看管之下。等到他精神状态好一点,或许他还能与诺娜……也就是现在的加兰见上一面。

当然,很难说他们两个是否还能继续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基于身体问题还是心理问题。

在地下拱门事件之后,一些地下帮派的相关人士也被逮捕。从他们口中,调查员们得知,乔纳森·布莱恩特要求他们搜寻古老的物品、时轨,以及,某些特定的物品。

这些特定的物品清单中,就包括了安塞姆当初偷盗的那朵铜铸花。

应该说,恰恰因为这朵铜铸花的要价不菲,所以安塞姆才会铤而走险。甚至他之所以会得知此事,也是因为达尔文医院的那位休伯特·福克斯医生的介绍。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同时也要求地下帮派用这笔钱来治疗他的孙女。

……而那正中下怀。地下帮派让安塞姆直接把那朵铜铸花交给那名医生,而那名医生也会好好地、“免费”地为诺娜提供治疗。实际情况却恰恰与这个承诺相背离。

安塞姆将诺娜推向了达尔文医院。

而或许,在他接触到那朵铜铸花之前,他还是正常的,还拥有一些警惕心,还在犹豫是否真的要这么做。可是,当他偷到那朵铜铸花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而他的孙女也因为这朵铜铸花,彻底地被阴影笼罩。

“……您是否有这样一种感觉?”当琴多听西列斯讲完这一切之后,他若有所思片刻,最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许多……不好的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神明的力量?”

这个问题让西列斯思忖片刻。

最后他的回答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许多不好的事情,只是神明的力量让这些事情更加走向极端。”

他无法否认,人类自身就是存在弱点的。在他那遥远的故乡地球,的确不存在神明,可是,人类社会也仍旧乱象丛生。

并非简单将某些问题归罪于一些“东西”,这些问题就能够顺利解决了。情况从来不是这样的。

而琴多望着他,他的目光中闪过复杂而深重的情绪。随后,琴多说:“我猜到您可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但即便我猜到了,您能这样说,也十分令我惊讶。您实在是一个明智的人。”

西列斯不禁一怔,随后微微一笑。

他与琴多的这场对话,为地下拱门事件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一切终将掩盖在这厚重而冰冷的大雪之下。冬天迎来了它的尾声,并轻柔地拂过春之女神的裙角。时光仍旧在流逝,不会因为罪恶或纷争而停下脚步。

这是2月8日的夜晚。

过去的一个星期,除却忙碌于地下拱门事件的后续发展、日常的教学与研究任务,西列斯也从布莱特教授那儿得到了购买住宅的推荐。

这栋住宅的位置是凯利街99号。他和琴多一起去看了房。恰如他在写给母亲的信中说的那样,那栋房屋十分符合他的需求,因此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已经联系了相关的施工装修团队,让他们在春假的时候进行施工。

而在这些事情的更早之前……

西列斯的目光慢慢落到了不远处窗台上的那六个人偶身上。

这周一,他进入了深海梦境。

在1月12日的深海梦境中,他进入了神秘农场的小屋子里,并且在里面瞧见六个人偶。它们仿佛仍旧在上演着某种戏剧,为某些无形的观众。

当时西列斯来不及与他们沟通。某种特定的机制让他在瞧见那六个人偶,以及屋内环境的一瞬间,就离开了那个梦境。

而这一次,他花费了一段时间与这六个人偶沟通。

应该说,它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物”,而是某种……力量的结晶。最贴近它们本质的形容方式,反而就是“人偶”这个词儿。

因此,西列斯与它们的沟通,与其说是真的在与这六个人偶对话,倒不如说,是与某个将这六个人偶留在这儿,并且设定了特定机制的“幕后黑手”对话。

……也就是,阿卡玛拉。

按照人偶们的说法,阿卡玛拉在陨落之前将它们放在这里,让它们看管农场里的情况,让它们等待着继任者的到来——是的,“继任者”,就是这个词儿。

阿卡玛拉的力量的“继任者”。

而在过去几百年里,从未有人真的能够走进这栋小屋。即便有人幸运地发现了这个农场,又再幸运地能够踏足此地,但是,也没人能够发现这六个人偶的存在。

唯独只有西列斯做到了这一点。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由得感到了奇怪。

为什么阿卡玛拉会特地设置这六个人偶?祂有意让人继承自己的力量吗?

不过人偶们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们的作用仅限于打理农场(尽管西列斯看不出来它们是怎么打理的)、看守小屋,同时,也关注着每一个踏入“孤岛梦境”的人。

孤岛梦境,也就是深海梦境。当人偶们发现西列斯习惯使用“深海梦境”这个词语的时候,它们也从善如流地更换了自己的称呼方式。

是它们在西列斯每发现一条新信息的时候就让西列斯离开,因为,“探索得一点儿一点儿来”。

西列斯怀疑是因为人类的大脑也无法一下子接收那么多信息,所以不得不一点一点来。不过,西列斯现在已经接触到了这六个人偶,所以他以后可以自行决定离开的时间点了。

至于21天的间隔和凌晨四点惊醒……

前者是因为人偶们觉得21天足够让接收到新信息的人类冷静下来;后者则是因为,阿卡玛拉就是在那个时间点陨落……或者说,抛下它们独自离开的。

所以,它们会在那个时候感到伤心,无法接待任何客人。因此,西列斯惊醒的时间才必定是凌晨四点。

可是,当人偶们这么说的时候,西列斯却无法从它们那种刻板、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那种伤心。况且,这些人偶——这些遵守阿卡玛拉设定的规矩的人偶,它们真的能拥有“伤心”这种情绪吗?

倒不如说,那种“伤心”也像是在阿卡玛拉编排好的剧本之中。那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女孩正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了。

只不过,这位看似天真的小女孩,实际上是一位昔日的神明。

总之,在接触到人偶之后,西列斯便拥有了更大的“权限”。人偶说他目前最多可以隔天进入梦境。最好不要连续进入深海梦境,人偶说,因为现在的西列斯还需要充足的普通睡眠。

西列斯当然能明白这个问题,他也并不打算经常前往深海梦境,除非有什么需要。不管怎么说,这儿终究是阿卡玛拉的乐园。而他还没有完全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

在与人偶的沟通过程中,西列斯也逐渐对阿卡玛拉的力量有了更加深入的领悟。

人偶、剧目、舞台。梦境。

阿卡玛拉是虚实之间的神明。

就如同祂的神位所形容的那样,“漂亮的彩虹泡泡”,这是真实存在的吗?这是一戳即破的吗?这是海市蜃楼的幻觉吗?

这些问题本身,就是解答阿卡玛拉的力量的完美答卷。

梦境中的事物可以出现在现实中;虚幻的剧本可以在真实世界里上演。梦境与虚幻。这就是阿卡玛拉。

从某种程度上说,西列斯“小说家”的身份还真是无比契合阿卡玛拉的力量。

西列斯自己是如此想的,不过他没法从人偶的表现中得到任何肯定的答案。当然,他也不指望人偶能给出什么答案。

这只是阿卡玛拉的力量的凝聚,而非阿卡玛拉本身。在这位神明陨落的时候,祂能够在“乐园”中做出这么多的布置,已经超出西列斯的料想了。

他猜测其他神明——至少是如同阿卡玛拉这样的神明,同样也会做出一些应对。

而这个现象的本质就是,那十三位旧神,恐怕拥有着不同的立场。祂们有的与“阴影”为伴,有的与“阴影”为敌。

李加迪亚和阿莫伊斯,很有可能是“阴影”的敌人,从过往“李加迪亚踏上旅行是为了对抗阴影”,以及“李加迪亚踏上旅程之前,曾经让自己的信徒给阿莫伊斯传信”这两条信息来看。

阿卡玛拉的立场反而显得有些模糊,西列斯不太能从现实中已知的信息中确认祂的立场。

不过,从深海梦境中的情况,也就是那蛛丝缠绕在巨大人偶身上的画面来说,西列斯认为阿卡玛拉应该也是“阴影”的敌人。

这幅画面本身就曾经让他的知识属性增加了一点,因而就让西列斯更加确信,这很有可能是同样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这幅画面会出现在深海梦境,以及深海梦境的底部为什么会出现城市与文明的废墟,西列斯没能从人偶那边得到答案。

他猜测那可能与深海梦境、神秘农场的本质有关。而人偶对此恰恰一问三不知。

这六个人偶,似乎只是以守门人的身份出现。它们对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自己出现的缘由,反而并没有那么了解。自然地,它们也并不了解阿卡玛拉陨落相关的信息。

这一点令西列斯感到了遗憾。毕竟,除却深海梦境和神秘农场,他最大的困惑就是阴影纪和沉默纪的时候,这些旧神们究竟出了什么事。

现在看来,尽管他已经知道了“阴影”的存在,但是,那距离真相还有十分漫长的道路。

当然,目前他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了。

此后他将不再受到“21天的间隔时间”和“找到新信息之后立刻离开梦境”这两条规则的限制。他可以自由选择进出梦境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也可以从人偶那边得知自己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掌握进度。

而他这一次进入梦境的时候,恰恰又比上一次掌握了更多。人偶没有说为什么,不过西列斯认为,那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诺娜变成了加兰。

那株幼苗仍旧生机勃勃地生长于深海梦境的孤岛之上。一旁是埃米尔的幼苗、乔纳森的枯萎藤蔓,以及琴多的小树。

现在想来,他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进一步掌握,总共经历了这样几个契机。

第一步,是梦境中的幽灵先生给了埃米尔一个魔方,而那个魔方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现实中。

那让深海梦境中的人偶身上的丝线绷断了一根。西列斯原本以为那是因为他让阿卡玛拉的力量重现于世,但实际上,恐怕只是因为那契合了“梦境转变成现实”的意象。

或许就是因为这丝线崩断了一根,所以西列斯才可以开始逐步掌握阿卡玛拉的力量。在此之前,阿卡玛拉……或者说,这种“梦境与虚幻”的力量,是受到限制的,如同那被困住的人偶一样。

第二步,是安格斯·凯斯受到《玫瑰的复仇》的启发,选择重返无烬之地,为曾经心上人的死复仇。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与虚幻小说中的情节相互映照。

这件事情让西列斯得以在深海梦境中搜索其他人的梦境。这也让他进一步发现了神秘农场的存在,并且最终得以与人偶进行对话。

从这一点来说,安格斯·凯斯的行动在无意中帮了西列斯许多。

第三步,就是诺娜成为加兰。

这一点在西列斯的意料之外。他得承认,他在创造加兰小姐这个角色的时候,的确想到了诺娜·诺里森,毕竟他接触过的年轻小女孩也就这么几个。那是一种创作上的参考。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我意志破碎的情况下,诺娜对自己的认知就这么直接变成了加兰。这件事情闻所未闻,即便是往日教会那边也毫无办法。

前几天,在西列斯仍旧按照21天的间隔规则进入深海梦境的时候,加兰并没有做梦,因此,幽灵先生也就暂时没有与她见面。

西列斯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加兰沟通……他与他笔下的角色沟通?还是,他与那个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小女孩沟通?

这情况实在是十分复杂。

总之,诺娜成为加兰这件事情,为西列斯带来的变化就是……

一个人偶跳下那微缩舞台模型,蹦蹦跶跶地走到西列斯面前。无形的丝线展开在西列斯的面前,让他可以操纵这个人偶的行动。

人偶用那仍旧刻板平淡、毫无情绪的声音说:“现在,您可以让我成为您的剧目中的演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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