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莫惊春的下颚被掐得发痛, 别不开的力气让他只能对着公冶启猩红的眼,于他发疯的怨怼里,却是曾经铺下最简单执拗的印记。

帝王之怒, 重在千钧。

死亡的恐惧悬在头上,莫惊春却更快感到某种悲哀。

“陛下,您……”

想要出口的话何其无力, 说您还有别的?

太后已经是公冶启最亲近之人, 而剩下唯一的血脉他压根不喜,再之外,还能拿什么框住他?

朝纲,天下,还是已经逝去的先帝?

尽管在长乐宫前, 莫惊春就是用先帝劝住了公冶启, 可此刻他莫名知晓这是禁忌,如若皇帝因为太后深受刺激,反而不能在此刻提到先皇。

每一次提及都只不过是在提醒陛下他失去了什么。

可莫惊春又能如何?

“陛下, 臣无妻眷子嗣。对臣而言, 莫府的亲人, 便是臣的家人。“他的声音有些颤意, ”亲人,家人之间的界限, 并不是非此即彼。“

而是同生一源。

莫惊春的颤抖止不住他的动作, 帝王钳制的劲道让他挣脱得困难, 他只能踮脚竭力去抱住公冶启, 搂住他宽厚的臂膀用力压在他的肩头。

他虽然力气不敌公冶启, 可若论一时爆发, 却也足够。

之前陛下怎么做来着?

他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尽管陛下并未谈及, 莫惊春却能感觉到那股贪婪。

从僵硬的后脖颈到宽厚的背脊,他用力地抚下,像是竭力将所有的寒意驱逐出去。

埋在脖颈处的脑袋没有动。

良久,莫惊春惊颤地发觉他在沉重的呼吸,每一次,都像是要将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腑,再重重地吐出来。

湿热的气息扑在敏感的地方,让莫惊春压不住颤栗的身体。

太亲密了,尤其这还是他主动的下场。

“……你想同我说,所谓至亲,便是如此泛滥之物?”

吞吐的字句就砸在肩上,莫惊春想辩解是陛下的认知太过狭隘,却说不出来。

这岂不是明晃晃地对公冶启说,你才是那个异类?

那个孤寂的疯兽。

勉力拼凑的词句还未说完,公冶启便慢慢地直起身来,犹带猩红的眼死盯着莫惊春,在他身上无形扎出一个个口子。

他蓦然将莫惊春腾空抱起,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一个惊恐的念头滑过莫惊春的心里,让他失声叫了出来。

公冶启忍着剧烈的头痛穿过屏风,将莫惊春丢在床上,而后死死按住要爬起来的男人,撕开了他的衣物。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莫惊春吓得险些袭君。只是随后尾骨传来瘙痒古怪的酥麻感,让他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嗯,公冶启在撸毛。

莫惊春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这趴着,公冶启坐着,然后专心致志地盯着他屁股上那条兔尾,这让莫惊春来说无异于扒光他的衣服!

他忍不住动了动。

湿冷的手掌按在莫惊春敏感的背脊上,“别动。”

莫惊春像是被恶兽叼着命脉的兔子,猛地僵在原地。

那手毫无怜悯之心,在按住莫惊春后,又循着往上扯散了他的头发,将他匆匆束起的头发散了满床。

还带着湿润水意的墨发被冰冷的手指牵了起来,抵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淡香带着水汽传来,猩红一时更甚。

兔尾巴只会比头发还要潮,毕竟那么一堆挤在一起,连根须都透着水气。

但是手指也不嫌弃,在意识到今日兔尾这么别有不同是因为还未擦干后,大手慷慨地找来帕子,细心周到地擦拭着整团兔尾。

兔尾被擦得东倒西歪,毛绒绒地炸开一小团。

兔尾和大手是老熟人,舒服地软倒在手指的捏揉抚摸里,一点抗拒都没有地被软化。

尾巴贪图享乐,快乐抖擞的时候,完全背弃了主人的意志,尾巴尖的红都被掩盖在毛绒绒的雪白下,谁也看不见。

刘昊在外面担忧得紧,却没想到陛下在内,却其实在沉迷撸兔尾。

兔尾好,兔尾妙。

刘昊在外面走来走去,脸色绷紧,外头院子已经被皇帝带来的人手围住,而莫府的其他女眷已经接到消息赶来,却一概被挡在外头,没人能进来。

负责守卫的侍从看起来普通,可那一身凌冽寒意却足以让人看出来皆是骁勇善战的士兵。他们只需服从命令,压根不去思考他们今日今夜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大臣家中。

整支队伍里,只有刘昊现在心里乱糟糟。

陛下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

这整个时辰里,除了最开始的动静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哪怕刘昊不要脸地趴在外头墙壁上也什么都听不见。

看起来应该没事?

至少莫惊春应该活着。

这凉爽的秋日,刘昊硬生生吓出一身白毛汗。

虽然陛下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人消失,但总不会选择到人家里去杀了这么愚笨的法子……可是陛下为何会突然失控?

莫看陛下有宿疾在身,可实际上他发作的次数极少。

幼时必定有一二次突显端倪,被先帝带到身边,可刘昊从亲眼见到张哲那事起,陛下至今发作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尤其是到了十五提前行了冠礼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

只在偶尔会因为剧烈的头疼而喜怒不定,其余便毫无显露。

如今为何会崩得如此彻底?

思来想去,刘昊竟然只能找到太后身上。

在陛下心中,唯有先帝和太后最是要紧,先帝逝去后,便只剩下太后,而近日两位为了张家的事情争执不休,于是……

只是这么区区一个理由吗?

刘昊心里却有一个森然的声音回答他。

是的,只是这么区区一个理由。

先帝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是为了陛下,却也无形地为陛下勾住了一道极其细弱的屏障。

许伯衡正是隐约有所感知,方才心有幽怖。

纵然天之骄子,有此顽疾,一朝崩坏,如何能稳住朝纲?

刘昊在心里痛苦,太后啊太后,您未必不知此事,又为何如此?不管陛下究竟如何,只要岌岌可危的理智崩塌,届时,又该是怎样可怕的境地?

亥时三刻,皇宫。

太后面无表情地坐在崭新的殿宇内,右手挂着一串念珠正在慢慢拨动,几乎许久,才会有一颗被扣住往里按下。

陪在她身边好几年的女官从门外进来,跪倒在太后面前,“太后娘娘,陛下还未回宫。”

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手里的念珠被按得死紧。

“去了哪里?”

“陛下没有隐藏行踪,该是去了莫府。”

莫府,莫家。

太后对此并不陌生,莫家现在只有一个莫惊春留在京中,是为了显露先帝仁慈,也是用作控制在外的两名虎将,所以这些年一直都不曾外放。

可皇帝为何要去找莫惊春?

因着他是太子太傅?

可过去两年多里,公冶启最喜欢的太傅也并不是他,甚至偶有传闻说是太子厌恶莫惊春……太后闭上眼,除非他想起了年幼时的事情。

她能再想起来的接触,也唯独东华围场。

而一但想起东华围场,心里绵密的痛苦就一再翻涌上来。太后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她已经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依旧沉浸在无比的寒意里。

皇帝想要处置张家,太后却是不允。

非是她看不透张家的隐患,可是公冶启刚刚登基,即便他手腕了得,可在这时候处置张家,只会掀起更大的动荡。

朝中未必没有支持其他皇子的老人,而张家在被先帝和皇帝吓破胆子后,至少已经懂得什么叫顺从。虽然有些不济,可眼下张家才是皇帝的臂膀,不然要靠什么,靠那一夜白发的许伯衡吗?

太后未必没有私心,毕竟张家是她的娘家,当年她已经为了太子牺牲了腹中孩儿,如今再为皇帝献祭张家整族,她又如何能心安?

她忍下眼底热意,与女官淡淡说道:“明日,让张家来人,哀家倒是要看看,张家究竟又惹出什么祸事!”

若是当真大逆不道……

念珠扯断,滚落在地。

那自然无话可说。

这夜时间过得极慢,又很快。

对于公冶启来说,仿若倏忽而过,眨眼的事情。可对莫惊春来说,却是痛苦莫名,漫长又持久。尾巴毛被扯了又扯瑟缩成一团,一种古怪的感觉再度爬起。

不像是舒服,也不像是痛苦。

莫名让他觉得熟悉又畏惧。

莫惊春忍了许久,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味道如此刻入骨髓,让他下意识隐隐作痛。与此同时,一个黑甜倦意袭来,莫惊春忍不住晕睡过去。

窗外,破晓的白光挤进窗户,在地上拖出暧昧的淡影。

公冶启闭着眼靠在床尾,像是走了漫长的路,一直抵达不了尽头的暴躁感爬上心头,却少了之前几乎要虐杀万物的恶意。

他腿上铺着来自他人的黑发,乱成一堆摊在膝盖,像是每一根都遭受了蹂躏。但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那颤抖蜷缩的兔尾,手指依旧停留在尾骨那处。

像是无尽的折磨。

鼻间早就熟悉的香气,不知何时闯入了腥甜,又像是浓郁的奶香。

公冶启蓦然睁眼,燃烧了一夜的蜡烛最终熬不住晨起的光芒,熄灭在了蜡海里。

旭日东升,今日的朝会是来不及了。

困扰着公冶启许久的剧痛蛰伏,睁开的眼底浓黑清明,一眼望尽床上的狼狈。

不管是人,还是这床,都不成模样。

而他的身上,手指,袖口,都沾着明显的白色绒毛,仿佛像是在提醒公冶启昨夜他究竟做了什么。

莫惊春像是晕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趴在被褥里。

可怜又倒霉。

他想,昨夜的事情不尽清晰,却一桩桩一件件地重现。

起初,莫惊春是想拦住他。

公冶启记得莫惊春的身手,虽然比他逊色,可要是他抵死抗拒,公冶启必定不会那么快着手。

可是在他趴俯在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后,莫惊春就莫名泄去了力道。

为何?

即便是在这看起来几乎是做了祸事的局面下,公冶启在抓住一丝诡谲之事仍要思虑个分明。

他抬手擦过眼角,仿佛能将那里的淡红擦去。

是那时额头剧痛时流下的眼泪?

原来眼泪这般无用的东西,能够轻而易举地击溃莫惊春的防线。

公冶启低头,总算将折腾了一夜的手从兔尾挪开,那可怜的兔尾在离开温热大手后颤抖着缩成一团,像是再也不愿意被拉开那般,时不时哆嗦两下,可爱至极。

他将手指伸到眼前,看着指间和袖口的白毛,原来兔尾真的会掉毛。

那这溢满室内的浓香味,又是什么?

公冶启不满地蹙眉,这将他渴求的味道几乎完全盖住,反被这后来居上的奶香遮盖住。

奶香……?

黑眸猛地一震,他轻巧地换了位置,将晕过去的莫惊春翻了过来。

穿着的里衣凌乱不堪,唯独身前溢出大片的痕迹。

如同当初产乳。

莫惊春是在交谈声里慢慢醒来。

他累得出奇,仿佛连胳膊都不想抬起,像是紧绷了许久,身上四处的肢体皮肉都酸胀不堪,感觉怎么都睡不够,但又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他略动了动,感觉到一股熟悉的闷胀感,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时候,床上的动静就引起墨痕的注意,他忙去外间将老夫人和徐素梅请了进来。

连带着后面一个莫沅泽的小尾巴。

莫惊春躺在床上发懵,墨痕将他搀扶起来,身后塞了一个软软的靠垫,床前就围过来三张脸,最冒头的是莫沅泽,“叔,你怎么了?都睡了一天了!”

小孩的声音是最快最脆的,一下子将莫惊春拉扯回昨夜的场景里。

莫惊春的脸色微变,还在被褥下的手指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不显,沙哑着说道:“无碍,就是累了点,劳得费心。”

老夫人担忧地说道:“子卿,昨夜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昨夜在刘昊突然赶人后,莫惊春院里立刻就有人去通知了徐素梅,她原是想先不惊动老夫人赶来查看,却发现守在外面的侍从全都是生面孔,而且一个两个给她一种曾经在丈夫身上感觉到的杀意。

她当即按下想要发生冲突的墨痕。

徐素梅心里隐隐约约有着猜测,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当时说出来。可惜老人本来就觉轻,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让人去一打听,便晓得府内出了事。

直到后半夜,方才有一个像是管事的家伙站在院内暗影处与他们说话,语焉不详地说道主子正在与太傅说话,扰了清静实在是对不住云云。

莫惊春哑着声音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都快酉时了。”

也就是说这一天都睡过去了。

怨不得屋内都燃上了蜡烛。

莫惊春疲累地说道:“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徐素梅的脸色有点微妙,“他们是在卯时走的,院内的人都没撑住,还是阍室说人走了。”这其实有点奇怪,毕竟莫府的侍从都有武艺,其实熬上整宿不算难,又怎么会一齐在那个时候睡着?

大抵是他们不愿让人看见那位主人是什么模样。

可正因为这般,徐素梅反而确定那位的身份,心头惊起千层浪。

待莫惊春一一安抚过老夫人与莫沅泽,等他们按下心来后,莫惊春才去瞧大嫂,他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这位聪慧的女郎。

徐素梅望着窗外,老夫人正牵着小曾孙在外面闹。

莫沅泽闹腾得很,却也很细心地牵着老夫人的手,更像是他在照顾着长辈。他知道太奶奶的身体不好,所以要更小心谨慎。

徐素梅笑了笑,抽回视线,与莫惊春道,“儿孙都是债,如果沅泽能够像小叔这样便好了。”

莫惊春的脑袋靠在床板上,低笑道:“我宁愿他与我半分都不像,还是像他爹吧,是个大将军,大英雄。”

徐素梅顿了顿,轻声说道:“是……陛下?”

莫惊春的声音如同耳语,“陛下与太后生隙。”

仅仅是这么一句,徐素梅就已经心惊肉跳,不敢再问。其实昨夜她都担心小叔在里面出了什么问题,好在清晨进来的时候,却只看到他躺在床上歇息的模样,让墨痕去检查,也说并没看见什么伤痕,只是室内不知为何燃着浓重的佛香,哪怕开窗散气,到现在也久久不散。

眼见莫惊春的身体尚可,也不像她所想那般出了什么问题,徐素梅就把心里最后一个困惑压下,笑着让他好好休息。

等到屋内只剩下莫惊春一人后,他闭着眼沉沉呼吸。

他清楚徐素梅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为何陛下偏偏,就来找他呢?

自然不是没有帝王夜间亲至垂帘相问的美闻,可是这样的美闻出现在许伯衡,黄正合等重臣身上都不为过,落在莫惊春身上,便是天大的奇怪!

莫惊春重睁开眼,闻着屋内从醒来后就觉得古怪的味道,看向屋角的香炉,上头并未燃着白烟,可是味道为什么这么重?

他略坐了坐,掀开被褥起身,下意识就顿住。

方才太过僵木,他都没有发觉尾骨的隐隐作痛,尤其是他靠坐在床头的姿势,更是把尾巴毛都压在下面。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揉一揉,但一碰就倒抽了口气。

酸肿的感觉让他碰也碰不得,差点掉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这种下意识身体的反应却是酸麻难忍。

他苦着脸动了动,感觉原本还能摇来摇去的尾巴是彻底趴下了,完全没有之前灵敏,像是将所有最极致的感觉塞得发麻后,现在都变得迟钝。

还有另一处……

莫惊春脸色微变,他抬手摸上胸前,除了里衣外,他身上还套着件衣服,这不是昨夜他的装扮,只能是后头陛下特地为他穿上的。

可是睡下休息本来就无需这么多衣服,尤其现在还只是在秋日。

手指按在身前,他的脸色发白,感觉到另一种熟悉又痛恨的触感,有点发硬,像是缠绕了多层的布料才透出来的感觉。

哪怕莫惊春只是坐在床边没有动,却如同猛地站起来那样头昏眼花,他嘴唇微颤。

熟悉的热流溢了出来,旋即他的鼻翼在浓重的梵香里,总算闻到了突破而来的奶香味。

莫惊春的脸色彻底苍白,瘦削的背影僵在原地,仿佛再度被打入无边地狱。

他在昏厥前所感觉到的……并非错觉。

【兔尾消失所需满足感:80/100】

【伴生症状:产乳】

明晃晃两条状态,将莫惊春曾经有过的猜想灌入心。

那种疲倦的感觉是从心里爬出来,让他累得不想说话,却更想捂着脸痛哭一回。他眼角微红,手指颤抖着将衣襟敛好,等真正起身时,脖颈间的刺痛让他想起昨夜的咬痕。

咬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按了按,已然包扎好的地方闷闷发痛。

莫惊春站在原地沉默了少许,方才一点点挪去换了衣裳,然后将换下来的衣服全部都让人拿去烧了。旷了一日的上值,但眼下莫惊春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情,他活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是第一次有了不管不顾的念头。

哪怕只是一日,一夜,却也足够他重新恢复冷静。

他在书房练了整宿的大字,烛光燃到了后半夜,方才熄灭。

莫惊春直接就在书房歇下了。

等他醒来后,肚子连天打鼓,在抗议着他一日多不进食的愤怒。

莫惊春打着哈欠爬起来,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乳液的流淌,不过都被布条给吸走,衣裳并未湿透。

这一次的泌乳与之前的不太相同,分量其实很少,只是偶尔有之。

莫惊春在昨日濒临崩溃后,今日已经再度振作起来。

他清楚陛下的失控不是故意为之。

只是他毕竟是个男子,又有了如此羞辱的东西长在身上,每一次被剥离出来,都有种彷徨的裸露感。

他慢吞吞换上朝服,然后才去吃早食。

莫惊春今儿吃了碗面,他在动筷子的时候,墨痕就一直在旁边动来动去,都动到他有些无奈,“你想说什么?”

墨痕立刻声音小小地说道:“郎君,昨儿来的人,是不是宫里的?”

莫惊春挑眉,“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小的没看出来,就是觉得如果有谁能够把大夫人拦在外面的话,那必定来头不小。”毕竟徐素梅也不是个能忍的性格,她虽然看着温柔大方,可是在娘家的时候却也是舞枪弄棒的,只是后来有了莫沅泽后,生怕这小子太好动,方才舍去了不少。

就小郎君还在大夫人面前炫技说他学习了多少手功夫,其实大夫人要是想出手,一下子将他拿下了。

莫惊春:“想安分活着,就算猜到了也不要说出来。”

他淡淡说道。

墨痕的脑子太活,虽然主管院内外的事情一直稳妥,但是在他面前还是有些跳脱,容易出事。

墨痕颔首,不再说话。

等到了时辰,莫惊春去上朝,本以为会遇到零星几句询问,却没想到迎面来的全都是贺喜。

他微愣,只看到张千钊迎面朝着他走来,大手拍在他肩上笑呵呵地说道:“真是个喜讯,莫将军他们都好些年没回来了吧?这一次旗开得胜,陛下召他们回京,怕是要大赏,你们也好趁着这时候见上一面。”

莫惊春稍显低沉的心情一下子跳动起来,下意识露出微笑,“果真如此?”

张千钊:“你比我还早知道,怎还做出一副惊讶的面孔?”

……什么?

许伯衡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见着莫惊春,便笑呵呵地说道:“陛下得了消息的当夜便亲自去了莫府,又免了子卿一日的劳累,可当真是看重两位将军与子卿呀。”

许伯衡的话多少给莫惊春解了惑,原来陛下是用这事为那日的出格圆了过去吗?

只是这消息实在是好,好到就算莫惊春想苦笑也笑不出来,反而是高兴得不能自已。

将军在外打仗,家里头的人如何能不担忧?

别看莫沅泽整日里一个小人跑来跑去毫不在意,可是偶尔夜深也会抱着枕头来哭,说是想念父亲。他虽然是他的长辈,却到底弥补不了父亲不在身边的苦闷。

想到这里,莫惊春不期然地想起了陛下。

陛下昨日能回去,想必是真的安抚了下来。

这兔尾果真有奇效,是良药。

但是陛下的发作要是一处比一次狠,就算莫惊春有十条兔尾巴也是不够,都能够直接把尾巴给薅秃了!

而且尾巴深受重创,酸麻成一团,一直可怜得不动。

也动不了。

再有满足度已经快要集满,没看连产乳这样让人咬牙切齿的后遗症都出来了,说明也快消失了。

顶多再有一次。

莫惊春心惊肉跳,要是尾巴没了,陛下该怎么办?

但是这念头一想起,他又在心里唾弃,陛下不来寻他才是最好,不然他还要再面临昨日的煎熬与折磨,那才是痛苦。

眼下还未到朝会的时间,陛下未到,朝臣们都随意走动,并未站在行列里。莫惊春的边上站着张千钊,他便问道:“那昨儿,陛下的心情如何?”

张千钊挑眉看他,“你是昨日高兴疯了,怎么问出这样的啥问题?陛下既然能够亲自去你府上,还待卯时才离开,自然是来朝上与我等分说。”

当时公冶启笑着进来的时候,苦等的诸位大臣险些以为皇帝疯了,毕竟他们何时看过笑得如此温和可亲的陛下?

“听说昨日陛下回宫,也与太后和好,”张千钊笑眯眯地说道,“你啊,就别担心了,昨日你是被陛下特批的,难道吏部还会为此特地追究你的空缺不成?”

莫惊春现在对“疯”字有着某种反射性的敏锐,接连听着张千钊说了几次,他已经头皮发麻。

好在那之后,陛下便来殿前,朝会一开始,诸位大臣便重回到位置上。

莫惊春手持笏板行礼,觉察到自上一道隐秘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许久,直到有大臣出列说话,方才移开了去。

不知为何,莫惊春心头有种隐秘的惶恐。

如果是旁时,他只会以为陛下是因为昨日出格的事情而留意到他,可是在经历了昨日的顿悟后,莫惊春总算明白能够让皇帝冷静下来究竟是一桩多么可怕的事情。

尽管那不是因为他自身,而是因为兔尾的缘故。

却也已经足够让人彷徨。

如若此事被人知晓,莫惊春的小命堪忧。

而陛下……

如果平时莫惊春还能把正始帝的有趣当做是兴味使然,如今却也再不能够了。

那个问题,为何陛下会亲至莫府……

怕就是如同猛兽的直觉。

不再是简单的趣味,而是另一种被捕食的恐慌感爬遍全身。

莫惊春要面临的,可不只是陛下出格的举动。

宗正寺的诸位在莫惊春出现时纷纷与他道喜,倒是没谁因为他昨日的旷工说些什么。

莫惊春心有愧疚,便在晚间宴请了诸位。

待回家后,莫惊春方才将此事告知了老夫人和徐素梅。

这外头皆知的事情,反倒是莫府的人知道得最晚,两位女眷听到的时候都是一愣,唯独小侄子莫沅泽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躲了起来。

莫惊春看着他逃跑的小身影还有身后好几个跟上去的侍从,轻声与大嫂说话,“沅泽心里是惦记着大哥的,但是孩子面薄,两人又实在许久不曾见面,还望大嫂多多关注他。”

在外的丈夫总算要回家,哪怕是冷静的徐素梅也忍不住眼红,她微弯唇角,“小叔子便放心吧,那孩子怕是比我还要着急。”

老夫人得了喜讯,今晚吃饭都比常时要多上一碗,结果饭后积食,被小曾孙又气又恼地牵着在院子里兜圈,一边兜圈一边絮叨着碎碎念,仔细听去却是在骂莫广生。

莫惊春心里偷笑,却是没露出来,摸了摸莫沅泽的脑门。

家里人能回来,无疑是好消息。

而朝廷的大胜,也能稳住朝纲,让陛下的根基更稳。不管先前散播传闻的人究竟是为何,但是对百姓来说我朝旗开得胜,将军凯旋,更是一桩大事。

无论有任何阴私,都会盖在恢弘大事的暗影里,久久起伏不得。

果然,朝野内外都因为胜战而高兴,原本因为新帝刚登基就追加粮草的户部尚书也总算露个笑脸,不再和从前一般总是逮着皇帝苦劝国库吃紧。而雍州的灾情也在将要入秋的时候彻底解决,新帝又在私库掏了一笔,连带着之前赈灾的银两一起押往雍州。

只要灾民能度过这个冬日,明年开春便又有活路。

不过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就没活过这个深秋,正始帝甚至等不及将他们押回京城,而是下令将他们就地处决。

除了人头要带回来复命外,其他诸人都任由百姓处置。

起初这道政令一出,朝官甚为不满。

尽管雍州那几个草包闹出祸事,可毕竟生前也都是三四品的官员,闹出灾情被斩首示众也是应当,却怎么能任由灾民侮辱他们尸体呢?

正始帝闻言,在大朝上笑出声来,将桌案整个踢了下去,怦然巨响让还在叭叭叭的嘴巴全部闭嘴。

他大抵是有些暴戾藏在骨髓。

“黄尚书倒是很能为这几个乱臣贼子同情,怎么不去可怜可怜那些时至今日都无家可归的灾民?眼下已是深秋,他们今年的收成都泡在水里,你是想替那几个人去弥补百姓损失,还是想替他们偿命?”

黄正合脸色都绿了,跪着不敢说话。

踹下来的桌案就在他一步开外,溅落的各类东西砸在他身上,墨水从他脑袋滑下来,异常狼狈。

“前头父皇是什么规矩,在寡人这里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屁股往哪边坐,嘴巴为谁说话,自个心里掂量着些。”正始帝把玩着唯一没有抛开的虎符,露出个森冷的笑容,“不然,寡人就让你们再也开不了口。”

正始帝第一次露出他狰狞的獠牙,却是拿了黄正合开刀。

先帝尊敬朝臣,不会胡乱折辱朝臣。正始帝在他的教养下,倒是只将这个好习惯学了一半,对许伯衡这等品德正直的老臣,尽管他非常不喜欢忠言逆耳的劝诫,即便废嫔是他亲人,正始帝也能忍着给他几分薄面。

但如黄正合这等还算有用,却私心太重,隐有缺陷的,若是一着不慎踩到陛下的雷点,那就别想让他留下半分颜面。

许伯衡许首辅看出来少许,无奈地与陛下谏言,“陛下天生一对利目,能明善恶是非,可是如黄正合等人能走到今日的地位,至少说明他们多少是得用的。”

“首辅说得不错,”正始帝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正是因为他们有能为,也识得眼色,在寡人正强势的时候,他们晓得什么叫做蛰伏。”

隐忍而后发,如同毒蛇。

“寡人,会留给他们后发的机会?”

许伯衡心下苦笑,是啊,这位帝王的手腕强硬如此,只会在榨干用处后就屠了个干净,又怎么可能留下后患。

莫惊春过了好些安生日子。

朝野没什么大事,宗正寺的事情慢慢上手,莫府也收到了军中来信,确实提及到了有可能回京城一事。

莫惊春从书信多次涂抹就足以看得出来写信的时候莫广生是怎样一种纠结,从潦草的字迹里看得出来兄长想让他们高兴,却也害怕是空欢喜一场,于是便连书信也透着犹豫。

在外骁勇善战的将军遇到家事,也是会苦闷的。

不过莫府已经经过皇帝肯定,此事必定是真,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就连莫沅泽,也抓着阿雪到处跑,看得出心里的高兴。

莫惊春心里大抵也是欢喜,坐在屋内撑着下颚看着需要处理的事务,也不觉烦闷。

先前来朝的大部分王爷都回去了,就连刘怀王也带着小郡主启程,至于她要结缔姻缘一事却是不能够。

一来,她选中的那位“夫婿”家中已经有妻子,也不愿抛弃原配再娶;二来,他也争气,在殿试里一跃成为二甲前排,已经进入了朝臣眼中,甚至还有可能破格被点为庶吉士进翰林院,便是小郡主想强抢也不得。

莫惊春大笔一挥否决了此事。

左不过刘怀王十年都不一定出一回封地,就算觉得宗正寺驳了他的脸面,也暂时奈何他不得。

将手里的事情批改完全后,莫惊春让闲着没事的几位小吏将那些卷宗搬出来,趁着秋老虎晒晒太阳,免得入了冬再生阴腐。

忙碌了几日,将卷宗晾了个七七八八。

莫惊春在朝会还盘算着回去要理的事情,却没想到在散朝后久违地再次看到刘昊的脸。

说是久违,其实也不到大半个月。

莫惊春无奈地笑了笑,“公公,陛下近来可好?”

这话他是不敢去问公冶启的,只能趁着还没见面的时候偷偷问下刘昊。

刘昊甩着拂尘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最近挺好。”

他现在心里对莫惊春除了有着旧时的宽厚外,更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看重。那日从莫府回来后,陛下连衣服也不换去了朝会,拿着他刚出莫府才知道的消息一宣布,就已经转移了不少知道他出宫的大臣视线,而后三言两语将事情撇开,再重回朝事,已在刘昊意料中。

只是刘昊万万没想到,陛下在冷静后,居然会重新去找太后。

刘昊不知道皇帝和太后聊了什么,只是在出来后,刘昊隐隐听到了里面太后的哭声,让他背后发冷。

可是翌日,太后与陛下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陛下还是整日有事没事偶尔就会去太后面前晃几下,看着心情居然还不错。

莫惊春啊莫惊春……

这似乎都是源自他。

刘昊倒是怀疑起这位内敛沉默的官员身上究竟有什么独特的魅力?

他认识莫惊春这么多年,却也没有最近来得让人惊讶。

正始帝不在御书房,而在长乐宫。

刘昊将莫惊春引到长乐宫时,那光洁的殿前丝毫看不出曾经发生过的血腥,踩上台阶时,莫惊春发现就连缝隙都擦拭得一干二净,一切都掩盖在皇宫这长久的沉静里。

莫惊春在外面等不多时,就被公冶启叫了进去。

公冶启正在数人环绕下换下朝服,黑红肃穆的冕服换做绛红常袍,他挥手退下包括刘昊在内的宫人,留下一室寂静。

红衫衬得公冶启风姿特秀,灼然玉举。

灿烂笑容自他脸上绽开,帝王大步而至于莫惊春面前,凛冽的寒香扑来,透着铮铮冷意。

他在莫惊春下意识后退时便抓住他的臂膀,将他不着痕迹地带入殿内,笑意盈盈地说道:“寡人都给了夫子那么长时间,还不能冷静下来吗?”

莫惊春:“……”谢谢了,原来最近的安逸是因为陛下有意放纵。

他踉跄跟上公冶启的步伐,“陛下,难道换做是您,能冷静下来吗?”陛下如此亲厚的态度,让他莫名惶恐。

公冶启挑眉,倒是站定,犀利目光扎在莫惊春身上逡巡。

半晌,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那须得是个极其特殊之人,方才有此荣幸。”

在说到“荣幸”二字时,公冶启透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愉悦。

仿若正有诡奇趣味翻滚在舌尖,却仍旧吞下只露出微笑的假面。

莫惊春毛骨悚然,只觉眼前的长乐宫不是往常的宫殿,而是一头张开大嘴的怪物正要将他囫囵吞下。

一切都源自于立在他身前的这位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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