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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遂终止了闲谈,起身前去开门。

刚打开一条缝,看到门外人的脸,昨日不在宫里的仙娥便啪的把门关上。

“怎么了?”

小仙娥转身背对着门,指了指身后道:“又是那位……”

另一个心领神会地无声比了个“二”,见对方瘪着嘴使劲点了点头后,把人拉过去小声道:“你确定……不是玄凌帝君么?”

“玄凌帝君前几日才来过,怎会往我们这儿跑那么勤?门口这位肯定是那小祖宗假扮的。”

“不应该啊……”小仙娥摸了摸下巴,“我记得昨天玄眧殿下被咱们三殿下打出烟寒宫的事传开后,玄凌帝君难得发了一次怒,从凡间赶回去把那小祖宗关东海面壁思过呢……今早还听说那位在龙宫把被咱们长舒殿下丢出去的那幅丹青挂在自己房里,茶不思饭不想地睹画思人,按道理不会那么快就被放出来……”

恰在这时,沉缓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咚咚咚”的三声,不疾不徐,不紧不躁。

“你看门外那位那么有耐心,也不像玄眧二殿下的行事风格。”一面说着,小仙娥愈发坚定自己心中所想,一面便推搡同伴去开了门,“这回肯定是玄凌帝君本人。”

再开门,门外的人和方才第一次开门时的神态无异,着一身绿衫负手而待,长身玉立,眼波无澜,面上挂着一抹从容浅淡的笑,像是对旁人认错他身份还将他晾在外面的事并不在意。

两个仙娥见此,眼中皆是浮起一抹有些尴尬的歉色,屈膝行礼道:“见过玄凌帝君。”

玄凌略略颔首,问道:“长舒殿下可在?”

此话一出,两个小仙娥便挂不住笑了。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只怕眼前之人果真又是玄眧假扮。

“二位别误会。”玄凌道,“那孽畜被我关在龙宫,设了禁制,出不来的。此时叨扰,只是因为听说长舒殿下不日便要渡劫,特来送些薄礼相助,也算略表心意,代我那不成器的小弟赔个不是。”

二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相信了玄凌:“既是如此,那帝君便随小仙进来罢。”

绕过九曲回廊,途径几落院子,又过了长亭、长决的寝宫,一直走到最南边,围墙一侧目尽不见天,而是一棵四季长红的苍苍枫树,枫树后有个雅致清幽的院子,院中坐落的便是赤霜殿。

“三殿下正午休,烦请帝君稍等,容小仙进去禀报。”

静待片刻,方才进去的小仙便回来,敛衽颔首道:“殿下午睡已起,帝君请。”

玄凌过了石屏,还未踏上玉阶,便见到长舒正坐在书桌后沉目于手中古籍,带他进正殿的仙娥通报过后行礼退下,白衣玉冠的三殿下便起身端端正正作了个揖,语调淡淡的,像手边杯中那一汪淡雅的清茶:“玄凌帝君。”

玄凌回礼道:“殿下多礼。”

二人都不是执着虚礼套话的性子,待长舒问过所为何事之后,玄凌便开门见山地将怀中一颗火红的珊瑚珠拿了出来。

长舒正要推辞,却听玄凌缓缓道:“听闻三殿下修为将临化境,怕是要下凡历劫一遭。殿下天资过人,两万五千岁便修成上神,而今以上神之身再度历劫,其凶险程度怕是空前。生死情三劫,劫劫难历,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望殿下能收下这珠子。一来是它比起龙宫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废铁,勉强算有些能抵御煞气侵体,保人魂识本源的作用。二来只因我数万年间对家里那孽畜疏于管教,致使他近日在烟寒宫惹下诸多祸事,对三殿下多有不敬之处,只盼三殿下海涵。”玄凌将珊瑚珠递与长舒,言辞恳切,“这珠子十几万年前本是佛前清池中的圣物,乃那颗名震三界的白玉菩提珠的珠芯,后菩提珠珠灵转世,便将自己的真身与珠芯留在了清池。我骊龙族归顺天界时,佛陀将这珠芯赏了东海。此次殿下渡劫,东海家徒四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此珊瑚珠,姑且算得上有些名头。特地备了赠与殿下,也算聊表玄眧多日冒犯的歉意。”

长舒无言听着,知晓玄凌将这珊瑚珠说得无足轻重的话都是谦辞,此物之贵重,只怕在整个三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玄凌偏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长舒曾听玄眧私下在他耳边唠叨时神神秘秘地同他说过,自己这位大哥就因自负的性子,曾在数万年前遇到一个小妖化形渡劫,夸下海口要替人挡了天雷,本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那小妖看着柔弱,实则是个厉害的,三道雷劫一道比一道凶狠,玄凌明知事态严重,还偏要护人周全,结果生生被打掉了半片逆鳞。此事除了他兄弟二人,再没人知晓,长舒是第三个。

对待路边小妖尚且能因为自己随口的一个承诺而舍掉逆鳞,此时这珊瑚珠已经摆到了长舒跟前,若送不出去,玄凌势必是不会离开的。

加之此次渡劫确实非同小可,长舒便却之不恭地道谢收下,想着渡劫归来再将东西还回去好了。

送完东西,玄凌也不多留,二人行礼告别后,长舒就让仙娥送客。

一路行至朗清苑,长决慢悠悠地从苑内石洞门后踱步出来:“帝君留步。”又给小仙娥递了个眼色,后者便走开了。

“持觞君。”二人行了个平礼,玄凌问道,“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长决不答,反笑着问:“持觞君?”

玄凌嘴角凝固一瞬,又道:“长决殿下。”

“长决殿下?”

这次玄凌愣住了,顷刻过后,先前脸上的沉稳自持烟消云散,咧嘴唤道:“二哥。”

“去你的。”长决朝玄凌虚踹了一脚,“谁是你二哥?我家长舒答应让你进门了么?”

“迟早会答应的。”被识破身份的玄眧狡黠一笑:“先叫着,练练口。”

长决朝眼前蜿蜒小路指了指,示意玄眧继续走道:“怎么?这次从头兜到尾,没让我家长舒赶出来了?”

长决身形本就高阔,在烟寒宫只比长亭略低一些,如今玄眧同他并肩走着,竟还高出他小半个头。

身量修长的小辈闻言低斜着瞟了长决一眼,嘁一声道:“我这次来办正事。”

“你还能有正事?”

“关乎我未来夫婿的,自然是正事。”玄眧过完嘴瘾,解释道,“我听闻长舒快要下凡历劫了,劫数凶狠,怕他出事,便将龙宫的珊瑚珠子拿了来,赠予长舒。”

“珊瑚珠?”长决眸光微动,“八万年前骊龙族归顺天族时,佛陀赠的那颗珊瑚珠?”

见玄眧点头,他用手指了指道,“你家兄长若是知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珠子就是他给我,让我给长舒的。”玄眧道,“他忙着呢。去了人间许久,不知不觉快一个月了,偶尔回来,也待不了几个时辰。都说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也不知他有何事,要在人间蹉跎几十年。昨日还是听闻我惹了长舒,火急火燎赶回来一顿好打,打完才将这珠子给了我,让我等关完禁闭再送上九重天来赔罪。事关我家长舒安危,我哪里等得了?万一关禁闭这几天,他就神不知鬼不觉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光是这样?”长决一副事了于胸的模样,“我不信你没在那珠子上动什么手脚。”

玄眧一噎,悻悻道:“留了点标记。我自然是想……等长舒下凡,能凭着这珠子快些找到他。”

三日后,烟寒宫上空的七星斗柄北指,七杀闪烁了一夜。

翌日大早,依旧是那两个小仙娥,在被一片肃穆笼罩的宫中打开那扇白亮的玉石大门,接见了真正的玄凌帝君。

后者本尊反而没有前几日的玄眧那般从容不迫,自双脚踏进门后便直奔赤霜殿而去,虽仍旧端着一方主神该有的仪态,脚步却不难看出比平日仓促了几分。

长驱直入,只见到了端坐院中、有些怅然的长决。

玄凌的步子缓了下来,逐渐放慢,直到从长决平静又有些担忧的眼神里得到答案。

“三殿下……已经下凡了?”玄凌道,“长亭可知晓了?”

长决面沉如水:“他还没回来。我已派人去通知了。”

二人在院中一立一坐,相对无言许久,终于,这位幻族的二殿下像是恍然醒过来一般,望着玄凌问道:“帝君此来,所为何事?”

“哦,”被问的人此刻好似也是被提醒后才想起什么,整理好思绪,在长决身旁坐下,一字一句地说,“在下,是来提亲的。”

长决眉峰微挑:“提亲?不知我族哪位小仙娥有幸,能得殿下青眼?”

说完他便想起了玄眧。那小东西前不久也来提过亲,看上的可不是什么小仙娥,而是……

思虑及此,长决心中一沉,只道东海这家断袖的癖好怕是遗传的,一面在心里替自己大哥捏了把汗,一面千回百转地想托辞,嘴上打着太极道:“终身大事,只怕还是同心悦之人当面商议的好……”

“持觞君说得是。”玄凌先赞许了一句,又道,“只是那人现在不在烟寒宫。如今这宫里能掌事的,怕只有你了。”

“大哥他很快就回来了……”

“事有缓急。恕在下冒昧,此事乃急事,我等不到长亭回来,须得将这桩婚事敲定,以免发生变故。”

长决脸上忧色更重:“可我怎敢擅自决定大哥的终身大事……”

“你大哥?”玄凌怔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持觞君误会了。我虽同他交好,可那只是肝胆相照,君子之交。此次前来,在下所求姻缘并非在长亭身上。”

“……”长决连着“哦哦”了两声,很快掩饰住脸上的不自然,干咳道,“那帝君所求姻缘……”

玄凌目光定定地,声音徐缓而醇厚:

“我听闻幻族族内有一长老,行踪不定,多年漂泊在外,名叫紫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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