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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怪力乱神的将军还是拿起了那块镜子。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在姜禹看向它的那一瞬仿佛掀开了一个世界,风沙飞舞,卷得小小一块镜片中黄烟滚滚。待平息下来,姜禹眼前出现了两对嗒嗒作响的马蹄,正雄健有力地在路上飞驰。很快,镜中的画面投射出来,极速放大,一息之间,三人宛若身临其境般站在画面外,朝远处正骑马奔来的人看去。

“咱们和他看见的不一样。”容苍悄悄对着长舒咬耳朵,“凡人看自己前世,能在脑海中飞速地把每一刻都过一遍。”

“我们呢?”

“若是旁观,便像现在这样只能看一些片段。”

“那要是看自己的又如何?”

“得看上一世是什么。”容苍道,“若上一世是神魔妖怪那种寿数很长的,也只能看到一些片段。如果是凡人,大概率能在脑中回忆一生。”

长舒还想开口再问,却见驾马之人已奔至他们身前。

马上是个十分幼态的少年,左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远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但双脚也只是刚好能够到马镫。虽说年幼,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直直盯着前方一刻不歇地策马狂奔,身上穿着裁制的盔甲,一派灰头土脸得看不清本来面目,却难掩浑身凌人盛气。

由于见过他十五六岁的模样,长舒一眼认出,这是更早些时候的姜禹。或者说,这时他还是另一个身份,蒋家那个风华绝代,鲜衣怒马的小世子,不世出的治军奇才,蒋郁。

姜禹见此也是微微一怔,眼神有些凝固,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黥面。

这是十二岁时候的他。

这片地方他认得,前面就是卧龙峡,三万常霆军正在峡谷之上整军以待,等着他将敌军带入谷中,再包抄合围。

马上的身影看起来英姿勃发,势不可挡,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时的蒋郁早已精疲力竭,鲜血堆积在铠甲中,整个背部伤痕累累,还剩随后一口气撑着。

很快,方才蒋郁奔来的方向跟着响起如潮水般汹涌的铮铮铁蹄声,还有沸腾喧嚣的嘶鸣吼叫。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敌军正扬鞭赶来,始终与蒋郁保持着一段不远的距离,让人总有种还差一点力气就能追到蒋郁的错觉。

进了峡谷,马背上的姜禹突然卯了一股劲,拔出腰间匕首,狠狠朝马后臀上扎去。胯下战马仰天长鸣,以甚于刚才许多的速度朝前跑去,须臾便将敌军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万千铁蹄掀起滚滚扬尘,漫天飞舞,三人眼前一片朦胧。

待画面清晰后,他们已置身天牢之中。身穿囚服的蒋郁抱拳下跪,听得身前那个穿着蟒袍的伟岸背影向他宣判:“自今日起,你便是姜禹。”

蒋郁浑身一僵,很快低下头,沉声道:“罪人姜禹,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活下去。”那个背影说,“带着蒋氏的罪孽和耻辱,为大晏活下去。”

蒋郁将头垂得更低:“是。”

再看身旁的姜禹,眼中已是一片难掩的悲切怆然之色。于长舒二人而言,看到的不过两个短暂急促的场面,而按容苍的说法,姜禹在方才那几刻钟内,已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亲历了一遍蒋家从盛宠冠世到一朝落败的所有过程。

长舒看着天牢中一立一跪的两个身影,沉吟片刻,转头去问容苍:“大晏现在的皇帝萧启,你可曾见过?”

“未曾。”容苍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背影道,“那应该就是吧。怎么了?”

长舒想了想,决定还是等出去再说,便摇头道:“没什么。”

接下来便是那些长舒在萧霁阳回忆里看过的场景,悬崖落日,闹市花街,其间姜禹的神色起起落落,眼底多是温和之色。

再看容苍,像听故事一样聚精会神跟着姜禹的记忆走,情绪也随眼前所见跌宕起伏,一会儿神采飞扬,一会儿满面愁容,像是自己又替他二人将这些悲欢离合经历了一遍。

长舒静待半晌,终于等来自己上次被迫切断的画面。

是暴雨如注的深夜,冲得干净一切过往的痕迹。

姜禹眼中早已浮起沉沉的凄痛之色,皱着眉头,咬紧了牙根一言不发。

城外,一匹黑马以追风之势朝城门飞驰而来,马上的人用一只手死死抓着辔头,身体好似孱弱无力,跟随飞马的跃进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直至到了城门,他仿佛才来了些精神,被守卫拦下时并不多话,一把扯下面罩,在守卫的惊惶的跪迎中步履蹒跚地下马,等城门开了,淋着大雨走进城内,所过之处,地下雨水皆带了血色。

身后的守卫看着那个仿佛下一瞬就要昏倒在地的身影,最终没忍住喊到:“将军!您的手……”

轻衣便装的黑影闻言身形一滞,用仅剩的那只左手摸索寻找着御赐的腰牌。找到之后一把掏出亮向众人,一堆守卫迎头跪下,听得他的声音在嘈嘈雨声中一如往常那般铿锵果断:“今夜之事,不得泄露半字。违令者,斩。”

长舒余光瞧见姜禹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眼中掠过一抹茫然困惑之色。

那边已断一臂的将军步步走得缓慢,仿佛在心中不断估算着自己与城门的距离。终于,走到北街一家店铺时他骤然止住脚步,机械地向铺面转身,屋檐下的灯笼照亮他一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苍白的脸庞,上面的黥面突兀得好似不该出现在这张俊美清秀的面庞,又和皮肤融合得仿佛生来就刻在这张脸上。

断臂人抬头面向牌坊的位置,红彤彤的灯笼下,是他薄薄的眼皮,眼皮覆盖着一双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睛。

他伸出一只脚抵住第一层台阶,抬起另一只踏上去,再抵住第二层台阶,如此往复,踏上第四层台阶时,他会心一笑。是了,别家的店铺都是三层,只有这家是四层的,他没走错。

举起手臂拍了拍门,他试探着喊了两声:“店家,在吗?”

约摸半盏茶的时间,门被打开,原本还在系着衣服,睡眼朦胧的店主被门外的人吓得双眼一瞪,连连退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你……”

一句“鬼啊”还没说出口,门外的人扑通跪在他眼前,像是准备抱拳,抬起胳膊的一瞬又想起自己刚刚被斩断了一臂,有些局促又略带歉意地苦笑道:“深夜惊扰,实属无奈。连夜奔赶至此,是想向您求一只步摇。”-

失了一条手臂的姜禹是怎么顺着暗渠潜入皇宫的他们都不得而知,只听到身边雷声涛涛,响彻云霄,或许正是这样雷霆怒号的雨夜,才能让他苟延残喘着地拖着步子连走带爬来到萧霁阳寝宫门口而不被人察觉。

姜禹累极,坐在殿门边喘了许久的气才在一身湿透的衣服上把自己的手来回擦干净,小心翼翼取出怀中的那支步摇,放到自己空空如也的眼眶前细细端详了许久。

他嘴角含笑地将那步摇捂在胸口,感受了一会儿,用残存的一臂撑着门槛起身,得到这份聘礼的欢喜让他快要忘却了断臂之痛和濒死之感,雀跃地准备敲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待会儿要怎么在萧霁阳看到他的时候说出那句早就练习了很多遍的话:“霁阳,笄簪已至,我来娶你了。”

他把手举在门前,一直维持着要敲门的那个姿势,维持到雷声渐止,手都没有触上门框,最后轻轻放下,低笑着说了一句:“算了,还是不吓她了。”

他躬身将步摇放在门外,一步一停歇地,好像今夜的事情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此时每迈出一步,都如行走在刀锋之上那般艰难。

天亮前,一身没有几块好皮的姜禹走向了日出的方向,最后面朝萧霁阳的位置,用一只手摆出作揖的动作,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旭日初升,大晏皇城碧空如洗,房屋土地皆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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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怎么这么虐啊受不了了!

    睡不到巫哲不罢休 2024/03/25 12:59:5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