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容苍虽嘴上说着替长舒再煮碗清粥来,实则一直没敢敲门进去。待长舒平复了心绪一开门,低头便见他正抱膝坐在门口,有些落寞地把头靠在门框上。身旁的盘子里,那晚白粥还冒着热气。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少顷,最终还是容苍怯怯开口:“长舒……”

长舒弯腰将他扶起,面色虽还是紧绷着,语气却比之前缓和许多:“粥都煮好了,怎么不进来?”

容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怕你不想见我……”

“又胡思乱想什么。”长舒把粥端在手上,朝楼梯走去,难得不顾仪态地边走边吃了几口。

容苍跟在他背后,听得他说,“我已探查完长公主的记忆,大概了解了一些往事,稍后进入幻境,找到节症所在,要破了它便不是难事。”

容苍悄悄扯住长舒的袖子:“那长舒跟我讲讲……”

长舒沉默一瞬,眼角看着侧后方扯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还是放任他去了。便这样拖着容苍继续走着道:“长公主幻境中的夫婿名叫姜禹,是前朝罪臣之子,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救了他一命,给他改了这个名字做长公主的护卫。两人日久生情,但后来长公主在国难之时被送去东丽和亲,皇帝登基后,姜禹挂帅征讨东丽,将长公主救了回来。”

容苍上前与长舒并肩而行道:“那岂不是挺好的?难不成这将军后来出征战死沙场了?”

“那倒不失为一个值当的死法。”长舒脸上浮起一抹冷笑,“长公主双眼无意间被妖物所伤,那将军拿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打算就此与长公主归隐,不再过问世事。辞呈还没送进宫,皇帝在明知他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命他去刺杀邻国皇子。摆明了是要他去送死。”

“那他死成了吗?”

长舒摇头:“我没等到消息便被你唤出来了。不过西辽史册有记载,三皇子确实死于刺杀。而那名刺客虽刺杀成功,自身也被砍断一臂,下落不明。想来是没了活路的。”

容苍道:“那便是没回来了……”

“不。”长舒将目光放远,凝神道,“应该是回来的了……”

他记得霁月宫初见长公主时,她头上戴着一只金步摇,同当年她在那家首饰店看中的一模一样,而姜禹也说过要回来娶她。若没有回来,二人现在不会是以夫妻之道相处。

长舒摇了摇头:“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一切若是那只幻妖所为也说不定。

“那长舒进入幻境后打算怎么办?”

“找到突破口,让长公主自行醒过来。现在看来,最方便的突破口就是幻境中的姜禹。”

“那长舒找到姜禹后打算干什么?”

长舒迟疑了一下,答道:“杀了他。”

“杀了他,长公主便能醒过来了?”

“自然不是。”长舒道,“幻象在捏造的世界里不死不灭,杀了他以后,他也会活过来,一切如常地生活。”

“有什么用?”

“什么用?”长舒看了容苍一眼,“被杀之后还能活过来,这足够说明所有了。姜禹很聪明,他意识到这一切后,会做出选择,要不要放任长公主在虚无的世界里和他了却残生。”

“我想同长舒一起进去。”容苍突然说,“出了事至少能把你带走。”

原以为又会像往常那样遭到斩钉截铁的拒绝,他都做好了撒泼打滚的打算,没想到这次身旁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只是略微停了下脚步,便对他说:“好。”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昨夜发生的事,一路相随,飞身至霁月宫前。

四顾无人,长舒对容苍叮嘱道:“之前同你说过,幻妖所造幻境不同寻常,里面的人虽在幻境之中,但只是有一部分东西见到的和常人不一样,其余情况下是和幻境外没有区别的。就像那日我们前去送饭,长公主虽中幻术,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但同样也能和我们交流。换言之,幻境不完全是幻境,它和现实是交叉的,只有关于幻象的那部分脱离现实,其余和真实情况都是一样的。”

容苍点头:“明白。”

“进了幻境我们眼前所见便如同长公主所见,届时若到了陌生的地方,亦或是见到陌生的人,要留心区分那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的。”

见容苍认真答应,长舒便不再多言,只闭眼合指向上,一掌托住那只手,将两指竖起置于丹田之前,口中念诀,最后一臂举起,向空中伸手道:“斩风,召来!”

宫外忽起狂风,成股地卷起萧萧落叶,呼呼风声中,容苍耳畔回荡着那声“斩风”,总觉得有些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霎时,长舒手中金光一闪,那把在烟寒宫平日总被长舒拿在手里的折扇竟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掌中。

长舒依旧并未将其打开,只握着扇柄直指霁月宫大门,喝道:“破!”

话音刚落,霁月宫上空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呈透明的淡紫色,将整座宫殿笼罩其中。而此时折扇所指的方向,对应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割口般的缝隙。

长舒收势朝那缝隙处奔去,对容苍道:“跟上来。”

进了结界,眼前景色陡然突变。

原本恢宏庞大的宫殿成了一个简陋朴素的木屋小院,他们所站的位置本该是垂花门前辽阔的一方庭院,现在却仅仅不过是一片篱笆围起来的土地,中间一条青石板小路,通向木屋大门,而两侧的厢房也没了踪影。怪不得他们初入霁月宫时,除了正房以外的房间都是大门紧锁,因为那些在萧霁阳的幻境根本都不存在。

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满院的腊梅和木芙蓉十分繁茂。

屋中有隐隐嬉笑声传来,长舒精耳去听,是一男一女正在说话,女子毋庸置疑是萧霁阳,而另外那位男子,探查过萧霁阳记忆的长舒很快分辨出那个声音属于姜禹。

容苍虽没听过那个男声,也不难猜出应该是萧霁阳幻想出的夫君。

长舒略微思忖了一下,他虽不能完全摸准那幻妖给萧霁阳造的幻境是从哪段记忆开始,又是如何编造故事发展的,但那夜他和容苍扮成太监前去给萧霁阳送饭,对方脸上并无太多讶异,说明在萧霁阳的幻境中,他们“隐居”的这个地方,皇帝是知晓的,并且在姜禹有事来不及赶回家的时候,皇宫就会派人前来送膳,虽说是隐居,但其实她还是有着长公主的待遇。

长舒沉吟片刻,又将自己变作小太监的模样,眼风扫过去,容苍随后也跟着变成了德海。

二人在门外跪下,长舒高声道:“长公主殿下,传圣上口谕,急召将军入宫。”

屋内交谈声戛然而止。

半晌,木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个玄衣玉面的男子,身姿挺拔,虽极清秀俊美,面上却有一个刺目的黥字,眉宇间一片浩然之气。

萧霁阳站在他身旁,面上带着半分不悦道:“不是说好今天休沐吗?皇兄也不带这么压榨人的。”

姜禹握了握她的手,眉目柔和道:“定是有急事才会召见。你在家若是觉得无聊,便拿我替你削的桃木剑来玩玩儿,我晚饭前就回来。好不好?”

萧霁阳撇了撇嘴,悄悄瞪了长舒和容苍一眼,转身进屋给姜禹拿了件狐裘大氅,踮起脚替他披上又系好带子,朝门外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姜禹同他们走出木屋,待到院子远远落在身后,他停下脚步,语气中有了几分肃杀之意:“你们究竟是谁?”

长舒二人被识破后并不惊讶,想来平日传旨的人姜禹应该都烂熟于心,突然出现两个陌生面孔,引得他起疑也很正常。

长舒一言不发,袖中变出一把短刀,容苍见状将他轻轻按住,当着姜禹的面变回自身容貌,无视他眼中的惊骇神色,恭敬道:“借用将军一点时间,给将军看一样宝贝。”

长舒和姜禹皆是满眼疑惑地看着他。

对峙间只见容苍手心变出一块小小的镜子,残缺不全,只是一部分碎片。

容苍拿着镜子对姜禹道:“此镜名叫往生镜,乃蓬莱仙物,这是碎片之一。”

他将镜片递给姜禹:“将军方才见到在下变身法术,当知在下不是凡人,又或者觉得这不过是障眼法也行。这镜子顾名思义,能照出人的前世。在下也是机缘巧合两千年前在蓬莱捡到一块,从中窥探到几许过往,觉得十分神奇。不知将军可有兴趣照上一照,看看自己前世是何模样?”

姜禹在稍许惊诧过后很快恢复冷静,百经沙场,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这点风云镇他不住。

他冷冷盯着镜片,嗤之以鼻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容苍只笑道:“我同将军打个赌。将军照了这镜子,从中能看到长公主和你的前缘。”

此话一出,姜禹眸光微动。

容苍也不急,只徐徐劝道:“只一眼。在下所言真假将军便能验证。若是假的,我任凭将军处置,若我所言非虚,将军能瞧见自己与长公主的前世情缘。横竖你都不亏,何不一试?将军赌是不赌?”

长舒见容苍胸有成竹的模样,暗自收了袖中短刀。他也未曾见过容苍手中的东西,有些好奇地凝目看着那块镜片,静待姜禹拿起。

若真如容苍所言,那镜子能照出姜禹前世,确实就能免他动手杀人。毕竟对于此时的姜禹而言,同萧霁阳的过往种种,都是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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