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房内二人皆是一愣。

又过了一息,拍门声再度响起。

女子的叫声相当凄然,再一细听,似还稚嫩:“开开门啊!——求你们了!开开门!——”

隔了几间房的距离有人拉门出去,应该是鹤顶红那边也听见了。

提灯和谢九楼对视一眼,登时也要往外走,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提灯动作一顿,又抬脚退了回去。

“你先去,我在这儿等你。”他对谢九楼说。

谢九楼心想这样也好,若外头有什么危险,他姑且挡一挡,这里头总归是安全的。

便把贴身藏着的短刀和两张画了朱砂的黄符放进提灯手里:“拿着防身。”

符是他上山路上讨楚空遥要的,当年在无界处闲得没事便画了不少,殿里没地儿放,他便差人四处送,阴司里人人都有几张,再多的,便落到了楚空遥手里。三百年下来,没有上万也有几千。

只是谢九楼没料到对方如此思虑周全,出来竟还顺手带了些。路上瞥见楚空遥送给叶鸣廊,他便寻了个机会讨了几道回来,想着给提灯防身。

谢九楼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警告:“刀,不许乱用。”

提灯点了两下头,待人走了,他合手将门一关,快步走回床边,自包袱里拿出火折子,蹲下身,冲床底躺着的老伥扬唇一笑-

谢九楼过了院子,正遇上前头往外赶的楚鹤二人,囡囡一张薄纸似的,别在鹤顶红腰间酣睡,一缕缕黑气丝儿往下垂,时不时跟着鹤顶红的步子荡几下。

越近了,大门外的敲门声便越急迫,一墙之隔的女子连呼喊都带了哭腔:“开门啊……求求你们了……开开门……”

门闩一取,那女子几乎是扑着破门进来,这时几人才看清,她肩上还靠着个昏迷的人,两个都不大点,估计十几岁,女孩子小脸尖下巴,细眉大眼,不知从哪来的一套不合身的男子短打,身边被她搀扶进来的那个同她差不多高,脸上血污和头发遮了容貌,也不作女孩打扮,瞧不清是男是女,只知这状态,看起来该是受了伤。

他们把人迎进去,女孩子一跨门槛便慌慌叫着:“关门……关门……”

谢九楼只当是她怕风,正要关门时无意间扫了她身边昏迷那人一眼,竟惊觉有点眼熟。未及深思,合门时却听夜风如哨,谢九楼直觉般自心底生出一股不安,再侧耳,便察觉出一点异样。

茫茫山头,正值春色阑珊,此刻怎么半点鸟叫蝉鸣都听不到?甚至有种死气逼境,杀意临门的压迫感。

他忽转头问道:“你为什么喊救命?”

姬差正从鹤顶红手里接过帕子给身边的人擦脸,一听谢九楼这话,才恍然想起什么,回望过去见大门还没关上,当即更白了层脸色,颤着嘴唇道:“有鬼……有鬼!关门!快关门!”

她起身冲过去,谢九楼双手还把着门框,姬差见他不动,愣是自己两手合推一扇也拼了命要关门。

岂料门还没动,她就先停了。

姬差望着门下山野,痴愣愣道:“完了。来不及了。”

山下,一双双鬼火般的眼睛飘飘荡荡从旷野里升起。

起先只是一星半点,眨眼工夫,便燎原似的亮了一片,下一刻,竟扩散得密密麻麻,望不到头了。

那些绿幽幽的眼睛让山谷都依稀明亮了些,光晕里是数不清的灰白麻木的脸。

仔细一看,他们并非在真的升起,而是顺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来,虽然肢体僵硬,速度却在加快。

林子里,山脚下,还在不断涌现出伥鬼,像浪一样一波波倾巢而出,毫无减少的迹象。只粗略一眼,也够触目惊心。

谢九楼当即疾步回庭,对所有人说道:“东西全部轻简,马上进峡!”

他们现在在最外面一座山头,山下伥鬼全从正面上来,尚未围山,唯一的出路便是山后背的峡谷,而且要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翻山追上来。

“进峡?”鹤顶红跑去门前看了看,“可峡里只有虎啸山!”

“那就上山!”

反正上山穿峡是早晚的事,如今他们被夹在伥鬼与虎啸山之间,与其直面不计其数的喽啰,不如破釜沉舟,解决山上那头老虎。

谢九楼捞起昏迷着的那人一条胳膊:“楚二,你先背着这个带他们走,我带提灯和西院那个跟你们到山背脚下汇合!”

西院那个,自然就是腿脚不便的叶鸣廊。

谢九楼至今都不知道提灯是从哪里找的这个人,又为何要一路带着他去望苍海。既然不是什么阿海海,那叶鸣廊又是提灯的谁?

楚空遥伸手要接,却在看清他手上的人那一瞬挑了挑眉。

谢九楼由此也瞧了一眼,很快便明白楚空遥为何如此——他们跟这人实在有缘。

第七歌。

只是二人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谢九楼也顾不得许多:“先带着,人命要紧。”

言语间,只听身后鹤顶红说了句:“什么味儿啊?”

众人凝神一闻,先闻到的是一股难言的臭味,像什么腐肉,又或是尸臭——楚谢二人以前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并不陌生,接着,便是极呛的烟味,且自观里散来,愈发浓了!

几乎在那一刹,谢九楼和提灯住的那进院落,不知是哪一处厢房,乍现熊熊火光,烈火在短时间之内快速蔓延,眼瞧着房子两边的封火山墙就快挡不住了,谢九楼心里一空,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往里头冲,一边跑着一边脱衣裳,路过水缸伸手把脱下来的外袍摁进去浸了一下,湿没湿也不看,拎在手里又接着跑。

楚空遥背上第七歌,只管对杵在那儿的两个吩咐:“走!”

鹤顶红身子倒听话往前迈了,眼睛还盯着后院:“可是……”

“先走。”楚空遥抓住他,“谢九楼也留下来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担心。”

鹤顶红被他看得怔了怔。

楚空遥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身珠光宝气,巴不得睡觉都能从头打扮到脚,鹤顶红甚至怀疑等这人死的那天,棺材都得从无镛城里找到副水晶量身打好以后他才愿意优雅闭眼——花孔雀一样的家伙,此时大剌剌背着个浑身污泥的人,配着这一身一丝不苟的华贵打扮,倒显得莫名滑稽。

楚空遥见鹤顶红愣在面前,又拽着他腕子扯了扯。

鹤顶红方才回神,随即不再多言,便低头走了-

提灯烧完老伥那会儿,房子还没燃起来,火舌才到床幔上头,他收拾了包袱要出去,走到院子里回头一想,等会儿出去早了,只烧着这一间房,谢九问他怎么烧的,他不好答。

得让谢九没工夫问。

于是他飞快扫了一眼蹿升的火光,迟疑一瞬,还是闷头走回门槛边,把包袱一放,抱膝坐在地上。

一时大火沿两边耳房烧过去了,烧出猎猎风声,他在风声里听见院外谢九楼冲过来叫他。

提灯并不看火,一眼都不看,自顾低着眸子到屋里给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还没来得及转脸瞧谢九楼在哪儿,就觉余光里残影一晃,谢九楼的声音已近到耳畔。

“提灯!”

提灯被一把拉到门边,与此同时刚才站着的地方轰然塌下一根房梁,再晚一刻,这东西砸中的就是他的脑袋。

谢九楼惊出一身冷汗,再一低头,提灯只僵在他身前一动不动,像没反应一般。

他抖开来时在水缸里打湿的外衫,兜头罩住提灯全身,胳膊抱住提灯的时候,才发现提灯在无意识地打颤。

“提灯……”谢九楼抓着提灯肩头摇了摇。

可提灯仍没回应,只一个劲儿低着脑袋,嘴唇轻微地张合。

谢九楼佝头去听。

“火……谢九……有火……”

谢九楼心头一绞似的痛了一下,竟忘了提灯平素是个最怕火的。

眼下这模样,是给彻底吓懵了。

“别怕。”谢九楼给提灯严严实实裹上外衫,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遭,顿了顿,说,“阿海海在这儿,你不用怕。”

他紧紧拢好提灯口鼻,打眼瞥见门边包袱,一手将提灯拥在怀里,一手拎着包袱便冲出了院子。

离开火圈前他最后往里看去——这般大的火势,竟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同院子里道长的动静。

叶鸣廊住在西院,大火烧不过去,当下最要紧的是山脚步步紧逼的伥鬼。谢九楼带着提灯径直去了叶鸣廊房中,揣开房门,却发现对方已经失踪了。

二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门有一霎的不知所措。

提灯的脸隐在头顶外袍的阴影下,几缕头发被衣裳上的水打湿,杂乱地贴在他颈侧和耳下,倒显得他暴露在阴影外那点下颌角更加苍白。

他略略垂首,尖俏的下巴上露出一点被月光照到的嘴角。

那嘴角紧绷了一会儿,随即带着点讥讽的弧度微微上翘。

“笙……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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