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无间地狱(九)

“你正处于这个年龄阶段,”杨小苗不客气地对张灼地道,“我以你的现有人格判断,也一定经历过一些足以重塑人格的悲惨经历,说实话我越看越觉得像你。”

张灼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没抓住机会。”

杨小苗:“什么意思?”

张灼地却不再多说,只是道:“还有吗?”

“你觉得这很容易吗?”杨小苗说,“你说得轻巧。”

“哥,”白风风道,“我的活儿也干完了。”

白风风最近不大爱说话,一直补得很勤的白色发根也已经长黑了一大截,看上去大部分都是黑色了,他最近总是穿很多,天气越来越热了,他今天却穿着卫衣来的。

“我花了些时间熟悉老式的广播线路,在几个广场都把扩音器安好了,音量调到了49,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张灼地说:“很好。”

丁了抬起头来,对白风风道:“你最近在干什么?”

“嗯?”白风风说,“……就哥交代我的那些事情……”

丁了:“吃什么?”

“泡面,”王骞石说,“你进门的时候应该看见了。”

白风风无所谓地说:“随便吃点,反正不会一直这样的。”

大家都抱着希望,日子也许可以回到过去,这种混乱的局面只是一种暂时过渡状态。

张灼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对白风风缺少关注,甚至就连丁了都比他要关心白风风,这些天他都没有主动地问过白风风是怎么过来的。

其实张灼地的想法向来非常简单,大家都是成年人,早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每个人都在自己行进的人生轨迹上掌握方向盘,别人的参与并不能改变航向,只是一种糟糕的、导致分心的干涉。

张灼地觉得白风风是可以挺过去的,白风风看上去也不太在乎别人是否关心他,但丁了不太高兴,对他说道:“明天开始去那二百多条里找份赚钱的工作,吃点正常人吃的东西。”

白风风说:“我有些活儿还没有干完。”

“晚上回家再做,”丁了没有和他商量,“你回家还有什么事吗?”

白风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OK。”

他知道丁了是好意,因此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们这个生死场俱乐部的工作室里一直人来人往,很多人加入很多人离开,但是丁了、宁滨和白风风的默契始终是最深的,他们三个人都不是会与人好好相处的个性,即使看上去感情一般,但其实对他们而言已经互相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处于非常舒服的状态中,宁滨的离去给他们造成了一些创伤,让丁了和白风风有了外人无法理解的共同的伤痛。丁了虽然年纪小,但心智比白风风更成熟,他主动替宁滨承担了照顾白风风的角色。

尽管丁了和白风风都不爱说话,尤其是丁了,在团队讨论的时候很少发表意见,但是他们坐在这里却始终是中心,没人会质疑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即使有人来,有人离开,他们都一直会坐在这里。就连张灼地身上都找不到这种稳定性。

丁了在宁滨走后,虽然从未说过伤心、痛苦之类的话,但是明显情绪低了很多,很多时候显得没有什么动力,只是坐在一边待着,等着他们讨论、分布任务,像是从来了就在等开完会之后张灼地带自己回家。

张灼地这种状态没有进行干预,甚至不会勉强丁了说什么话,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人不会一直活在阴影中,丁了经历过更加可怕的事情,也走了出来,总有一天丁了也会忘记失去同伴的感觉,把自己从死亡的恐惧中拯救出来。

人必然是要自己拯救自己,等人救赎是弱者行为,丁了并不是个弱者。

张灼地检查了王骞石印的传单,文案写得不错,他夸了一句,王骞石说:“哦,是吗。”

他随口说出了个知名导演,道:“他帮我写的。”

所有人:“?”

“谁?”杨小苗道。

王骞石:“要签名吗?”

杨小苗:“唔,可以to签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给你整个百八十张不是问题,”王骞石说,“我有什么好处?”

杨小苗:“我只会心理咨询……”

“也不错,”王骞石考虑了一下,觉得还可以,“给我来一个疗程的,时间我定,我找你。”

张灼地说:“如果大家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有,”刘艺烨道,“明天查理斯要出去打工了,我能去你家找丁了玩吗?”

“这你得问丁了。”

刘艺烨就煞有其事地问丁了:“丁了,可以吗?”

丁了勉强答应了:“好吧。”

大家陆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桌子收拾干净,白风风最后一个离开,从地上拿起了泡面桶,收紧了卫衣的领子,把灯关上了,大家都已经下楼了,他按了电梯,一直下到了一层,把泡面桶扔到垃圾桶里,推开了玻璃大门,背后有人说道:“你怎么回去?”

白风风回头,看到王骞石手插着裤兜,倚在像是在等他。

王骞石说道:“说实话不让抽烟真的有点要命,这个时候应该来一根的。”

白风风没什么表情,他把手放进卫衣的兜里,说道:“干什么?”

“很不好受吧,”王骞石问道,“我知道那个滋味儿。”

白风风笑了,不屑地道:“我听到了什么,大明星戒过毒吗?”

“不是我,”王骞石道,“我的朋友。”

“不过他没成功,你我就不知道了。”

白风风问:“到底找我干什么?”

王骞石说:“你瘾不大的话,我其实是有办法能帮帮你的。”

白风风的警惕心很强,说道:“不必了。”

王骞石却说:“不算毒品,只是一些合法的药物,甚至都不算处方药,你在药店都可以买,会让你好受很多。”

“不用了,”白风风退后一步,“你会有这么好心吗?”

“说真的,我从第一次见你也没有要害过你吧,”王骞石苦笑道,“为什么你们对我戒心这么重?”

白风风:“我谁都不相信。”

“你不是很相信他们吗?张灼地、丁了他们,”王骞石戳穿了他,“真不理解,他们都不管你在经历怎么样的痛苦。”

“你难受死了吧,忽冷忽热,乏力,吃不下东西,需要我帮忙吗?这不是一个人能挺得过来的。丁了还要你去工作,你现在根本就不是能工作的状态,他们并不关心你,也不是,其实他们只是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也没有试图了解过你的世界。”

“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白风风看上去并没有被触动,“我们的关系也不和你想象的一样。我们不是朋友。”

王骞石:“那是什么?同事?”

“也许吧。”

“那算我多嘴了,”王骞石问,“不过药你还要吗?”

白风风没有马上回答,他和王骞石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在哪。”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

丁了窝在被窝里,翻了好几个身,最终还是没顶得住噪音,出去开门。

刘艺烨踩着高跟鞋进来,捏着鼻子说道:“天啊,你们电梯里怎么了?”

“你是说血,还是说味道。”

“Evething!”

“张灼地在里面杀了个邻居,”丁了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吃张灼地临走前给他准备的早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那个人可能没死。”

刘艺烨:“那不是更可怕了!”

丁了:“那就还是死了吧,也没再见过了。”

刘艺烨四处乱转,打开书房门就进去了,惊讶地在里面喊道:“你在画画?”

“喔。”丁了随口应了。

“雏菊啊,”刘艺烨说,“你好纯情。”

丁了没搭理他,吃了几口三明治就不想再吃了,把剩下的放进了冰箱里,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漱,去卫生间洗漱。

和张灼地在一起之后他肉眼可见地懒散了不少,没再提着那口必须精致的气,很多很矫情的点都消失了。

丁了带着小青蛙发带在卫生间刷牙,刘艺烨站在他后头,看着他这副邋遢的模样,说道:“你还是丁了吗?”

丁了在镜子里给了她警告的眼神,嘴里塞着一嘴泡沫。

刘艺烨啧啧称奇:“以前的洋娃娃去哪儿了?”

丁了吐了泡沫,把脸洗干净,说道:“死了。”

“说真的,”刘艺烨说,“你这样,张灼地不会嫌弃吗?”

丁了:“?”

丁了在镜子里看了眼自己,好像也还好吧?最近好像是胖了点,以前的裤子好像是穿不太进去了,上次坐单车,张灼地好像是蹬得有点喘,睡得太多了脸有点肿了,咦?睡衣上是什么?昨晚的烤鸭酱啊,烤鸭还剩了半只呢,刚在冰箱里好像看见了……

刘艺烨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丁了说:“我很丑吗?”

“不丑啊,”刘艺烨说,“我是说你现在也太放任自流了,我还以为你坐月子呢。”

丁了:“……”

刘艺烨是那种精致了一生的女人,即使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也会画着最漂亮的眼妆和年轻男孩恋爱,在家里穿着漂亮的睡衣,不是带着妆就是敷着面膜,永远让男人看不到破绽。

“你才二十岁啊,”刘艺烨说,“谈了个恋爱,就好像已经准备放弃自己了。”

丁了心中警铃大作。

和张灼地在一起,他确实越来越不爱收拾打扮自己了,这几次出门,他比张灼地穿得还随意,如果不是张灼地说晚上会冷,他昨晚打算穿着拖鞋去的!

“这样不行啊,要经营自己,”刘艺烨坐在沙发上,拿起个苹果来啃了口,口红沾在了苹果肉上,她咽了,“不要让自己丧失性吸引力呀。对于我们这种离了爱情就不能活的恋爱脑来说,美丽就是我们生命的源泉,即使这个黄了,只要漂亮,就还能再找更好的,但是如果变成了黄脸婆,被踹了就真的惨了!”

丁了拿了把镜子坐在了她身边,说道:“你说得对。”

“而且你的头发,我昨天就想说了,这是什么啊!”

丁了:“这是张灼地给我剪的。”

“你未免也太爱他了。太夸张了吧。”

“只是让他剪一下,”丁了道,“下次不让了,他也不会剪。”

刘艺烨说:“算了别管了,我找了好东西给你。”

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来了很多张老式的DVD,这在现在没有网络的世界里无疑是非常珍贵的物资。

丁了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很多国外的知名老影片,他看着很雀跃的刘艺烨,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东西怎么用?你会吗?”

而在另一边,张灼地今天接待了两桌客人,又被叫去打扫后厨,没太多机会打扑克、唠闲嗑。

他下午的时候,和经理请了个假,打算明天带着丁了出去转转,经理很痛快地答应了,张灼地干活麻利,头脑灵活,目前经理已经单方面认为自己和他是知己了,对张灼地非常好,让张灼地跟了今天的两桌客人,进出包厢服务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些关于些外界的消息。

切断网络也就切断了大家交流信息的途径,张灼地为了能知道外头那些很快为自己造出声势的人都在干什么,通过什么途径在赚钱,才想到来这里打工,前期基本上没什么用,但是从昨天开始,慢慢地来了些客人。

上午的那一桌是在倒卖卫生纸,下午的那一桌是朋友间的聚餐,从言谈中听出,最近他们都发了一笔横财,嘴很严,只要张灼地进去他们就不会再提,应该不是什么正当渠道。

张灼地趁着倒水的功夫站在门口偷听了几句,隐约听到了一些很熟悉的词。

“……戴花了,真他吗的恶心。”

他听过这个词,张灼地正在回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走过,自然地推开门,说道:“先生们,热水。”

出来后,看见经理站在门外等他,张灼地装作惊讶:“怎么了?”

“有人说要找你,”经理往屋里看了眼,“吃着呢?”

张灼地把壶递给他,说道 :“帮我拿一下。”

经理拿着水壶,一时有些无言。

张灼地走到前台,就看到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前台说道:“小张,这个人说有事找你。”

张灼地比男人还矮了大半头,一站过去感觉像座山一样,男人说道:“老板请你车上坐。”

张灼地跟着他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上,转过头来说道:“强哥,咱们能不能低调点?”

章国强坐在后头,道:“实力不允许。”

张灼地:“我还要在这里上班的,你这样我不好处理工作关系。”

“好啦,”章国强不耐烦地说,“钱呢?”

“这么快就弄到了?你也不是很忙啊。”

章国强说:“你小子,我说了,这个数,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你拿来我看看。”张灼地伸手要,章国强道:“你当我傻逼啊。”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呢?”

张灼地:“那咱俩就这么着吧。”

“怎么着?”

张灼地坐车上不动了,说道:“就这么着。”

“你小子给我玩无赖啊。”

张灼地道:“名单给我一半,我明天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如果是的话,你给我后一半,我给你钱。”

“定金呢?”

张灼地看了眼司机,说道:“你下去。”

司机没动,仿佛没听到,章国强犹豫了下,对司机道:“行,你先退下。”

司机把门轻关上,张灼地说道:“我给你说句实话,我没钱。”

“你他妈的!”

章国强伸手就要揍,张灼地拦住他道:“但你听我说,钱对我来说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也许你不信,听我讲完了,你就明白了。”

“我以前有没有钱?”

章国强怀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张灼地道:“说实话,哥们白手起家,你看到这个饭馆了吗?我为什么能在这里工作?以前我老婆的。现在是归上头了,但是这些店员还是认我老婆的。我认识了我老婆之后,一个月赚了几千万,兄弟,你这么拼死拼活的,你赚了几个子儿?”

“现在我是想做个大的,”张灼地露出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赚大钱,不整这些小来小去的,没意思。”

章国强:“拿什么赚钱?”

“信仰啊,”张灼地说,“你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最赚钱吗?哥们的口碑就是最大的砝码了,你说就以我现在的声望,我随便发个广播,让他们一人给我转十块,我不就发了?”

章国强:“这不违反十三条吗?”

“哪一条不让了?”张灼地反问,“你给我说说。”

章国强:“……”

张灼地最后抛下自己的诱饵:“你要是不信我,我的定金就是这条消息,后天晚上八点,紅宿的首领就会发送下一条全民广播,到时候你再给我后半部分。”

傍晚时分,张灼地下工回家,这次回家很早,他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了条鱼和一些蔬菜,路过调料区的时候看到了咖喱,拿了两盒,家里的奶也喝光了,他给丁了换了一个新的酸奶。

丁了最近有些挑食的迹象,但整体上来说胃口不错,似乎还养了点肉,张灼地刚认识丁了的时候,他实在是太瘦了,张灼地第一次捏他手腕的时候甚至担心会捏断,最近终于好了点。

其实十三条之后,这个社会的物资并没有出现短缺,在过了一星期之后,当大家纷纷开始通过场所劳动兑换电子货币后会发现,这种生活甚至可以算得上有富余。

张灼地拎着购物袋回家,一开门发现丁了没有在书房,他道:“少爷,我回来了。”

丁了在卧室里应了一声,张灼地把塑料袋放到客厅的餐桌上再折去卧室,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丁了穿得整整齐齐,衬衫短裤,还把自己剪坏的头发抓了抓,显得没那么草率了,每次丁了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张灼地都感觉他好像是橱窗里的假人。

张灼地看了眼外头,又转过身来:“……你要出去?”

“没有啊。”丁了若无其事地说。

张灼地:“?”

张灼地:“你白天出去了?”

“没有。”

张灼地指了指他的打扮,示意那这是为什么,丁了道:“以后我在家都这样。”

张灼地一猜就是刘艺烨又给他输出了什么观念,他说道:“行吧,你开心就好,我买了咖喱。”

丁了:“我要吃土豆!”

“土豆咖喱,”张灼地很爽快,“快来帮我洗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13 22:07:03~2023-04-23 22: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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