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算了

日桥醒来的那日金羽和苏河都不在殿中。日桥不知这两人去了何处,他坐起身,头重脚轻的感觉一刻不离,即便心中想要根据之前的事做出应对,此刻的精力也不允许他想得太多。

因不想继续浑噩下去,没有犹豫太久,日桥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拿起房中的石花放在口中。

一朵石花入肚,窒息感少了很多。可一双大手随即出现,趁机抓住了日桥,等日桥再睁眼的时候,穿戴整齐的他已经站在了海洲,对面是表情各异的旧友。

今日尊上同聚海洲,殿内气氛凝重,不知在商谈什么。

日桥心中疑惑,忽听对面的执凤道:“也对,就像是日桥所说的一样,该怎么定论,确实该有个说法了。”

等等!

就像是他所说的一样?

他说了什么?!

一头雾水的日桥察觉到不好,慌张地看向金羽,而金羽那一双眼睛黑得像是看到不到光的深井。日桥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不满或是埋怨,他只是在客观地审视日桥,似乎在打量此刻的日桥是什么情况。

日桥张开嘴,完全没有来到这里的记忆,但看此刻的气氛,日桥知道他一定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然而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面的人都带着相同的沉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就连平日里最为散漫的虚泽,今日都绷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

最后石花的药效消失,身体情况不佳的日桥晕了过去。

这时金羽上前接住日桥,回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虚泽,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苏河。”金羽喊了一声。

一旁神情恍惚的苏河走了过来,金羽背好日桥,隐下眼眸深处的情绪,就像是幼年时牵着苏河看着日桥一般,沉声说:“我们回家。”

“好。”苏河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那扇门外,不再看身后的人群。

日桥又一次睡了过去,不过与前几次不同,这次的梦里他看到了手臂,手臂的上方还顶着一个石盘。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日桥放弃的拯救的行为气到,手臂这次并未发出声音。

日桥抬起头,靠近手臂,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上方的石盘上,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件事……

昨日下了一场雨,穿着白衣的苏河搬来一把小木凳,坐在日桥的床边,在腿上放了一个竹编的筛子。

她拿起一把红豆,长睫半掩眸光,手掌松开一些,红色的豆子从手中落下,噼里啪啦的落了一木碗,像是昨日的雨滴砸在了石板上,留下了晕染环境的色彩。

日桥在苏河带来的噪音中醒来,刚醒来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外边又发生了什么。

苏河的表情神态恬静温和,见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醒了?快别睡了!兄长怕过段时间忙起来没时间围着厨房转,今日特意给我们下厨,说要做上一顿好的。阿姐也不能继续迷糊下去,怎么说也要起来和我们吃完这顿饭。”

日桥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盯着苏河的侧脸,瞧着她挑着红豆的样子,哑着声音说:“瘦了。怎么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苏河眸光一暗,愣愣地坐了片刻才道:“没什么,就是看你那么爱睡,怕你睡的时间长了,起来都不认识我了。”

以为苏河是在担心自己的情况,日桥喘了口气,立刻说:“我还没懒到会忘记你的模样。”

苏河撒娇,“那不一定,万一我们分别的时间长了,你又上了年纪,搞不好最后想起苏河,只觉得是个五官模糊的女人。”

日桥精神不济,却也不忘了安抚她:“不会的。”

“你确定?”苏河闷声说:“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们兄妹三人,就算分别的时间过长,也不能忘了彼此的模样。”

日桥表情十分认真,“好。”他严肃地说:“绝不会忘。”

苏河“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可惜他的精力并没撑到金羽过来,只与苏河简单说了两句,很快又昏了过去。

苏河见他再次昏睡,趴在他的床边,失落又难受地说:“你倒是起来同我再吃一顿饭啊……”

她说到这里,尾音拉长,无法掩藏红起的眼眶。

门外,金羽背靠着她们静静想了许久,默默离开了这里。

之后日桥昏了多日,可身体却奇怪的好了起来。

一日,日桥醒来,见殿内气氛不对,因找不到金羽苏河,叫来殿中的侍从,这才知道金羽和虚泽吵了起来。如今是大妖在外作乱,海洲和宁州又有意开战,金羽和苏河在外情况不明。

听到这里,日桥身上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想到末夭神海里的那些过往,知道这是开战的号角。而不管是死二十保七,还是全死,都是没有什么差别的未来……

其实在今日之前,日桥曾认为,他早已屈服在无法生存的前路里。然而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认为自己早已投降的他却不知为何站了起来,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海洲。

不止如此,他出来的急,鞋子也没有穿……可要问他来海洲能做什么,他的脑内并无想法。

他不是末夭,没有那么多天的缓和梳理。自从知道这件事起,他就一直在睡,根本就没有多想的机会。

其实他之前也在考虑,如果不是他睡了这么久,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无果。

就算他来到海洲,想要去找虚泽,可他的心里仍有声音在问他,找到虚泽又能如何。

虚泽是初代的产物,天龙脱离不了初代的控制。

一枚棋子去寻另一枚棋子,除了为难彼此,还能做到什么?

想到这里,日桥的脚步往后退了退,不免有些绝望。

今日之前,他想找到虚泽金羽,将这些事情说清。其实他也渴望着一群人努力的结局,可他也清楚,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些靠着毅力便能跨过难题的幸运。

若说真情,除了他们,其他先主必然也是有的。可最后那些性情中人努力来努力去,最终都成了规则的傀儡,无一幸免。

而这份过往早已说明,想要轻轻松松依毅力与感情冲破困境,注定是一场笑话。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没有可以幻想的余地。

可如果他不去找虚泽,那他的出路又在哪里?

日桥十分清楚,如果不阻止开战,苏河就要死,接着大家都会死。要是阻止了开战,最后主世界毁灭,大家还是要死……

时至今日,日桥终于懂得了末夭沉入湖中前的感受。想到末夭的脸,日桥的步子无法前行,最后他没有去虚泽的宫殿,转而去了大家初次见面的水上行宫。

那隐藏在群山中的行宫并无变化。

日桥对着熟悉的景物想了许久,物是人非一词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眼神为此变得的十分复杂,犹豫再三才敢伸出手,摸上石门上的雕花。

指尖变得微凉,沉重的石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一旁的盘龙柱没有说话。光从门后出现,照在了日桥的脸上,却无法暖化他眼底的寒霜。

在此刻,打开石门的日桥慢慢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他拜别春英,转身与金羽苏河来到这里,又在门前遇上檀鱼他们的画面。最后那些画面走着走着,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日桥,和一扇冷冰冰的大门。

殿内的窗户开着,宫殿里有风,风吹动了日桥的衣袍,也吹起了虚泽的青丝。而那青丝如网,粘在了日桥的身上,让他成了落入蛛网的小小飞虫,被动的感受着沉闷的压力。

两双同样平静的眼睛对上,都像是毫无波澜的死水。

日桥放在门前的手慢慢落下,凝视着对面坐在高位上的虚泽,只觉得对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主位上的虚泽面无表情。

可之前的虚泽虽然是个面瘫,但不是高冷,只是迟钝;如今的虚泽还是冷着一张脸,但不是迟钝,而是真的冷了下来,是从里面冷到了外边。

像是这种心境变化,在日桥和末夭的身上也有过。

其实从虚泽不再来宁州的时候,日桥就发现了虚泽的反常,可他总想,他只是睡了一段时间,怎么周围的人就都变了?

而每每想到这里,日桥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不想开口,日桥低下头,虚泽坐在高处,他们意外在此重逢,明明早前没有争吵,却像是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日桥本以为自己见到虚泽会劝虚泽,让虚泽不要和金羽打起来,可当他真的见到虚泽时,他只是静静看着虚泽那张平淡又有些阴郁的脸,想了许久才道:“我还以为你现在会在主殿,布置海洲攻防。”

虚泽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身侧的座位,让日桥坐过来。

日桥抬起脚,可他并没有坐在虚泽的身侧,而是坐在了自己来海洲那日坐过的位置。而今他与虚泽坐的位置不变,只可惜今日没有歌舞,没有美酒佳肴,没有旧友相伴,只有他们两个,还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令人生不起回忆过往的心思。

收起眼中多余的情绪,虚泽看向日桥,日桥盯着面前的桌子,片刻后道:“我上次醒来……突然出现在宴上,是不是你动了手?”

方才日桥想了很久,那次他清醒,吃下石花来到大殿,显然是身体不受控制。可手臂与他的联系是通过神识,手臂若是能够控制他的言行,一开始就不会用劝说,只会直接用他的手来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是以,日桥觉得手臂不能操控他。

如此看来,能够操控他的人只有一个。

而虚泽操控他的事情一出,则以表明虚泽已经被规则影响,开始为尊上之间的争斗铺垫了……

双眼放空,虚泽慢悠悠地抬起头,答非所问:“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日桥问:“什么?”

虚泽像是乏了,有气无力地说:“你一直病着,所以不知道,我和他们吵了架……大家都吵了起来。而我嘴笨,吵也吵不赢,打又不想打,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们。那时我就在想,若是你没病,你坐在殿中,我会不会好过一些?”

“我在想,你看我为难,会不会帮我说话。”他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疲惫道:“一句也行。”

好友反目成仇,即将你死我活,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更别说是心思细腻、待人和善的虚泽。

不可避免,日桥心中有些酸楚,压着声音问:“你想了这么多,最后得出了什么?”

虚泽凝视日桥,许久之后,那双眼睛里面有点点亮光闪动,他放轻了语气,“我发现我想错了,”他语气平静,并无怨念:“若是那时你在,你也不会来到我这边。”

话到这里,他抬起手,不再看日桥,眼中似乎含着点点水光,指尖摸过桌子上的云纹,明白过来一件事。

“有你无你,我都要自己坐在这里。”

虚泽这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可言语中的酸楚却让日桥忍不住闭上眼睛。可他没有宽慰虚泽,也没有说不会如此,两个聪明人之前的对话简单,却又挑明了更深沉次的东西。

事到如今,海洲日桥来与不来都是差不多的结果。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日桥起身,正想要走,又听虚泽说:“日桥。”

“嗯?”

“春英离去的那日,你对我说,要我看顾好自己,可别死了,是真心的吗?”

“是。”

虚泽品了品这句话,点了点头,“那我说过,你可以护着金羽苏河,我会护着你的这句也是真的。”

日桥不自在的握紧了拳头,睫毛轻颤,唇上血色全无,“这句话可以当做是假的。你不必护我了,不值得。”

日桥这一句不值得,已经是挑明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不会与虚泽一路。

面对日桥明显的拒绝,虚泽没有表现的很愤怒,他歪过头,思考了很久。

他不说话,日桥就老实的留在原地,等他把话说完再走。

过了很久,虚泽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之前见我经常去宁州,到底烦不烦我?”

他问的很认真,却透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不自信。

日桥低下头盯着脏了的脚尖,说:“我一向不愿意理我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看我不愿意看得人,其实你过往说的话都是废话,可因说话的人是你,我还是愿意听。”

就像是日桥不会为其他人改写话本结局,不会为其他人停下脚步,不会因旁人的撒娇而选择退步,也不会在被惹怒的时候,还要费心挑出刑棍中较细的藤条。

日桥与虚泽之间的关系,从表面上看,是日桥占尽了上风。也因日桥的不好相处,虚泽习惯装傻讨好,弄得友人都认为是虚泽在迁就日桥。实际上在两人的相处中,日桥才是妥协退让最多的那个人。

日桥其实一身毛病,只是因为与他相处的人是虚泽,他才愿意收一收。只是日桥嘴硬,即便是做出了让步,接受了虚泽的得寸进尺,表现出来的也不是这个意思。时间一久,日桥自己也已忘了,他对虚泽很好。

他也忘了告诉虚泽,其实在他身体出现问题前,他和苏河说过,若是日后有了离开这里的选择,他们就去找一处四季分明的僻静的地方,买宅子、养家禽、种果树、大家住在一处,兄妹三人一人一间房,再加上一个虚泽……

那时苏河说,与其让虚泽宁州海洲两边跑,不如让他直接住下来养老。

而那时他说了什么?

日桥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在侍从慌张地跑进来说苏河死了的时候,他才恍惚的想到,他说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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