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前一天青果客栈被刷了上万条差评,均分低得连客房都不让预定,但只过了一天,OTA平台查明原因,将恶意差评批量删空,均分立刻升回4.6,客房又重新开放了预定。

开放的第一时间,订单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一口气订到了明年二月,连边角零碎的一两天都没被落下。

“咱们是不是红了?”

程修激动地捧着手机,上面隔一会儿就“叮”地推送出来一张新订单。戴逍倒没他那么开心,还有些愧疚:“红得不光彩,是拿何岸的委屈换来的。”

“委屈又不是你们给的,有什么不光彩呢?客栈出了名,起码代表我的委屈没白受啊。”何岸笑起来,“这下好了,光杂志和公众号采访就有十几个,不用再跟人家拼猫了。”

六百六舔着三文鱼罐头,表示相当满意。

青果客栈因祸得福,一举成了落昙镇最热门的民宿客栈,但凡网上有什么榜单啊攻略啊,必定会把它列进去,再绘声绘色配上一段谢砚的翻车八卦。

当然,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不少。

许多人都把青果客栈和红莓西点屋当成了一组新景点,蜂拥而至,吵得不得安宁,连门槛都差点踏破。当中还混入了若干谢砚的粉丝,他们心怀怨恨,却不敢明目张胆闹事,就在暗中做些恶心人的手脚,要么掐死几株花苗,要么划烂一块墙壁,要么随处丢两只死蟑螂。

鸭子们嫌这儿闹腾,不肯游过来戏水了。铃兰大清早看不到它们,眉毛一耷拉,说不出的委屈与失望。

客栈喧嚷,出门也难觅清净。

何岸跟往常一样抱着铃兰出去散步,路上频频被人拉住闲聊。小镇居民大多热忱淳朴,也就关心关心传言的真假,再问一句他与郑飞鸾是怎么相识的,可这样三步一搭话,别说散步,连走路都走不顺畅。

事情过去还不到三天,何岸已经是家中不能待,外头也不敢去了。

郑飞鸾倒是从中捡着了一点好处。

信息素报告一公布,他和何岸100%契合的事人尽皆知,客栈里几十双眼睛盯着,总不能再公然分居,于是接连几天,他都顺理成章地睡在了何岸那儿。

心爱的人就躺在身旁,体温微烫,面容诱人,后半夜睡得迷糊时,伸手一揽就会像小猫一样主动往他怀里拱,连偷吻一下都毫无察觉。

偏偏又一点不能碰。

郑飞鸾忍得下腹酸胀,热汗湿背,只能攥紧床单,盯着天花板徐徐喘气消减燥火-

“飞鸾,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这天夜里,何岸给铃兰洗过澡,擦干了抱到床上,一边用粉扑给她轻拍痱子粉,一边随口提起了这件事。

“怕吵?”郑飞鸾问。

“嗯。”

“那就避一避吧。”

郑飞鸾正好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他看来,谢砚的事情并没有彻底解决。公布契合度报告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解了燃眉之急,也种下了危险的隐患。因为任谁都知道,想要威胁一个Alpha,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绑架和他100%契合的Omega。

他不是久盛的CEO还好,将来一旦他回归久盛,或者另创事业,何岸的处境会变得极为危险。

就连现在也不算安全。

落昙镇处处都是生面孔,还不方便安插保镖。何岸父女俩刚被推到聚光灯中央,郑飞鸾实在不放心让他们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问:“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来安排。”

何岸冲他一笑:“我还以为你会趁机劝我回渊江呢,原来不是啊……”又指了指床尾,“帮忙拿条小裤衩。”

“能带你回渊江当然最好,但你不会同意的吧?”

郑飞鸾打开衣物收纳盒,找了一条西瓜绿的小短裤出来,惨遭铃兰摇头拒收,只好换了一条糖果粉的。

何岸熟练地给铃兰套上裤衩,笑着说:“回不回渊江,要看是谁邀请了。”

郑飞鸾眼神一亮:“我爸开口管用吗?”

何岸便垂下了眼眸,轻声道:“其实,燕宁叔叔已经问过我了。他说,要是落昙镇不清净,可以先去他那儿避一避。”

“那你答应了?”郑飞鸾紧张起来。

“怎么说呢,栀子花西街的那栋房子,我还挺喜欢的。”何岸很委婉,“铃兰好像也挺喜欢。”

郑飞鸾激动地捶了一拳床板,几乎想给燕宁跪下了。

从一年前他困于所谓的自尊心,理不清对何岸的感情,到今天能陪何岸睡在一张床上,这漫长的一段路,每遇险阻,燕宁总能恰到好处地为他搭一座桥。

何岸都肯回渊江了,住哪儿还重要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眼下暂住栀子花西街也罢,暂住琼山大宅也罢,迟早有一天,何岸会回到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小窝里。

“再帮忙拿件衣服。”何岸说。

郑飞鸾立马找了件恐龙睡衣递给他。

铃兰穿好衣裳,变作喷香干净的一个萌娃,自个儿在床上爬过来爬过去,抱起歪倒的绒毛公仔们,一只只靠墙摆好。

一家人,睡觉也要整整齐齐。

何岸抱膝坐在床畔:“还有就是程修的事了,我们回去了的话,他……”

“这你不用担心,久盛会有更好的职位给他。”郑飞鸾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何岸摇了摇头,“程修跟我说,他还是先不回渊江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俩走了,他要是再走,客栈里就只剩戴逍一个人了。最近生意这么好,戴逍肯定会忙不过来的,他得留下来帮忙。”

郑飞鸾挑眉:“这还不容易解决?落昙镇人力成本低,每月四千就能雇到相当有经验的老手,戴逍一共需要两个员工,一个像你,擅长记账和交流,另一个像程修……”

“你不懂。”何岸笑着摆了摆手,“光像不行,就得是程修。”

“我不懂?”郑飞鸾愣了。

他叱咤业内十几年,客栈与酒店万变不离其宗,还能有他不懂的事?

何岸却不再回答他了,掩唇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掀开被窝躺进去,朝铃兰招了招手。铃兰摆好公仔,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亲亲热热扑向了何岸。

“爸爸!”

“哎!”

两个人拱在一块儿,挠完咯吱窝挠脚心,闹腾得被子都乱了。

郑飞鸾看着这温馨的场景,飞快把程修抛诸脑后,关掉台灯,寻着黑暗中淡淡的奶香与花香,伸手把父女俩搂了个满怀-

十月初,北方深秋积雨。

飞机降落渊江时已近傍晚,天色昏灰,舷窗淌雨,一踏上廊桥就听见了呼啸的风声。

燕宁派了车来接,司机按他的吩咐准备了厚实的羊绒大衣,郑飞鸾亲自为何岸披上,护着他坐进车里,又将铃兰抱进了儿童座椅。

车子平稳驶入市区,雨中的长街显得有些逼仄。路人行色匆匆,或撑伞,或小跑,各自穿梭在摩天大楼组成的巨型迷宫里。铃兰睡着了,何岸平静地望着窗外,手指轻轻摩挲着胸前的牛角扣,像是在怀念什么,也像是在担忧什么。

郑飞鸾握住他的手,捉起来,放到唇边温柔地吻了吻-

燕宁的宅子位于栀子花西街十二号。

砖墙素雅,木径曲折,银杏落了一地金黄。

燕宁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穿着儒雅的羊毛马甲和衬衣,左手牵一只头戴礼帽的比格犬,右手拿一支纸风车,与铃兰之前遗失的那支一模一样。

周嫂撑伞陪在旁边,也翘首以待着。

车子在庭前停稳了,郑飞鸾抱着铃兰下了车。她几个月没见着燕宁,倒是一点儿也不认生,欢天喜地叫了声爷爷,然后就张开双臂扑进燕宁怀里不走了,等那支失而复得的纸风车交到手中,更是乐得露出了白莹莹的小乳牙。

比格犬摇尾雀跃,主动向何岸示好。

“它叫什么?”何岸问。

“叫巴顿。”周嫂笑着回答,“是只小公狗,刚满两岁,性子很活泼的。”

何岸戳了戳铃兰的脸蛋:“你有狗哥哥啦。”

铃兰举着纸风车,兴奋地朝巴顿挥了挥-

他们沿着庭院小径,穿过银杏、红枫与白沙地,推门进了屋。

玄关进去先是一组整齐的嵌墙衣帽柜,然后是跃层客厅,与庭院仅以一扇巨幅落地窗相隔,视野开阔又明亮。

再往里走是一间僻静的茶室,面积很大,茶席铺得平整,还藏了一方精致的白石小庭,翠竹倚墙而栽,清水扑翻惊鹿。大约是有雨的缘故,头顶的玻璃天花板此时是半开的,秋雨飘洒进来,淋得庭中湿气如雾。

燕宁介绍说:“平常孩子们过来,就是在这儿聚的。”

他领着何岸穿过茶室,踏上了一段两尺宽的环庭步廊。步廊通往书房,那里面的装饰风格就现代多了,有松软的沙发,还有靠垫。

“我喜欢听着雨声读书,所以书房和庭院是连着的。我让周嫂再加几只靠垫,你也好来坐。”

“谢……谢谢。”

何岸真是要受宠若惊了。

燕宁给他和铃兰准备的卧室在二楼,是个温暖的套房,自带浴室、衣帽间和储物间。父女俩的秋冬衣物已经挂满了,玩具和日常用品也备得周全。阳台朝南,正对红枫银杏,一推窗便是满目秋景。

“还喜欢吗?”燕宁关心地问。

何岸无比感激,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周嫂在一旁热情地说:“阿宁每周只来住三四天的,我倒是一直在这儿当班,您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何岸道:“好,谢谢。”

燕宁闻言就笑了:“以前这里冷清,所以才只住三四天。现在人多了,热闹了,一周住七天也不是不可以的。”

“那老爷就该在家害相思病了。”周嫂轻声提醒他。

“没事,他早习惯了。”

燕宁伸手扶了扶金丝镜框,笑容依旧温和淡定-

郑飞鸾养尊处优三十年,骨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少爷做派,在落昙镇那大半年没人伺候,表现尚可,一回到渊江,少爷做派也跟着死灰复燃了。

天色渐暗,他陪燕宁何岸吃过饭,又坐在客厅里逗了一会儿狗,隐隐觉得累了,就把周嫂叫过来:“去把洗澡水放好,40度,加浴盐,再点一支熏香。”

没想到周嫂回答:“少爷,您不能在这儿泡澡。”

“为什么?”郑飞鸾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夫人没给您安排房间。”

“我不需要房间。”郑飞鸾指了指何岸,一脸理所当然,“我睡何岸那儿就行了。”

“飞鸾,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让你睡在这儿。”燕宁突然开了口。

他坐在靠窗的摇椅上,膝上摊开了一本诗册,手指微弯,撑着下颌,淡淡瞥了郑飞鸾一眼:“你今年都三十多了,住在长辈家合适吗?”

郑飞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怔地坐直了身体。

“不是,这……爸你什么意思?”

昨天在落昙镇他还能跟何岸睡一张床,今天回到渊江,反而要被扫地出门了?

说好的父子同心呢?

他急忙看向何岸,指望何岸能帮忙说句话,然而视线刚一接触,何岸便故意移开目光,专心看铃兰扔球逗狗狗玩了。

郑飞鸾:“……”

这下他算是看懂了。

难怪何岸愿意主动回渊江“避一避”,敢情是秘密沟通好了,要连他一起避?

“何岸……”

郑飞鸾自知中招,慌忙站起来,想过去跟何岸求情。

燕宁见状,及时清了清嗓子:“飞鸾,既然回来了,你的长假差不多也该结束了。飞奕这段时间遇到了点麻烦,你经验足,回久盛搭把手吧。何岸有我照顾,你就不用经常过来了。”

然后朝周嫂使了个眼色。

周嫂心领神会,取来郑飞鸾的风衣提肩抖开,毕恭毕敬地赶客:“少爷,快把外套穿上吧,外头夜深风寒,还下着雨,别等会儿出门冻着了。”

郑飞鸾还想争辩几句,那风衣却已经跟渔网似的罩上了身。

“等等……”

“别等了,少爷趁早回家休息吧,今天又赶飞机又坐车的,肯定累得您够呛了。”周嫂一边体贴地表达关怀,一边将他往门口推。

郑飞鸾:“我不累!”

周嫂迅速改口:“那就是少夫人和小姐累了,需要休息。”

郑飞鸾几乎要崩溃了:“我江畔那房子已经大半年没人住了,你让我回哪儿去?”

“回琼山上的宅子也成,老爷正好想您了,您可以把您这半年来的所悟所想,还有前些天惹出来的那桩破事一并跟他谈谈,往少了说也够谈一夜呢。”

周嫂滴水不漏,每说一句就把郑飞鸾往玄关请一步,直至无情地请出门外。

“少爷晚安。”

郑飞鸾呆滞地看着大门在他鼻子前方一公分处关上了,而关门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何岸转过身来,将下巴垫在沙发靠背上,相当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庭院雨声萧索,湿泞黑暗。

郑飞鸾心中美满的家庭梦,在回到渊江的第一夜就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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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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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哈哈,你爸爸有了孙女不要儿子了

    匿名2023/10/17 13:53:24回复
  2. 还有,二位的症状,怎么都没事了?

    匿名2023/10/17 13:54:11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