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Day 06 08:00

为了给布布一场完美的欢乐谷之旅,颂然做了大半个晚上功课,打印出正反两面A4纸的游玩攻略,时间精确到分钟,花销精确到角币,自认无懈可击。

第二天早晨,贺致远派了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来接他们,颂然拎起双肩包,信心满满地带着布布上了车,结果一到地方,他瞬间傻眼——欢乐谷周末开门堪比台风天开闸泄洪,乌压压的游客浩荡成军,迅速吞没了每一个游玩项目、表演场所、零食店和纪念品商店。颂然还没迈出去一步,目所能及的排队围栏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要来个航拍,画面就好比章鱼喷出一大团墨汁——整个欢乐谷都黑了。

布布不知情况的严重性,左顾右盼,拍手惊叹:“哇,好多人!”

颂然附议:“是啊,好多人。”

这下要排队排死了。

林卉是自己坐地铁过来的,发了个汇合点信息到颂然手机上。颂然怕布布被人踩伤,把他抱到肩上,让他骑着自己的脖子找路。两个人跋山涉水,举步维艰,终于穿越了层层人潮,在某座雕像旁顺利与林卉汇合。

小姑娘今天化了精致的淡妆,看上去唇红齿白,娇俏可人。

四月天,她也不畏寒,穿了一条粉白的蕾丝裙,梨花头的发梢烫得比之前更卷了,一弹一晃地贴在颊边。除此之外,她的脑袋上还长出了两只亮眼的白色猫耳朵。

三人一见面,林卉变戏法似地又掏出两只猫耳朵头箍,一大一小,给布布和颂然各自戴上:“人家一看到猫耳朵,就知道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也不怕走丢啦。”

她在胸口比了个爱心手势,对颂然明送秋波。

颂然的异性恋天线依旧不工作,信号接收失败,以为她在cos猫娘卖萌,热情地夸了一句:“Pose挺可爱的。”

林卉被亲手扔出去的回旋镖击中胸口,一阵疯狂飙血。

布布非常喜欢猫耳朵,拨了拨自己头上的,又拨了拨颂然头上的,伸出小手指一个一个数:“一只布兜兜,两只布兜兜,三只布兜兜!”

他努力仰起脑袋,想瞧瞧自己戴猫耳朵的样子。数次尝试之后,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遗憾地耷拉下了眉毛。

颂然飞快从背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打开翻盖,递到布布面前。

布布对镜欢呼:“哇,我好可爱!”

“好可爱”的三只布兜兜手牵手,结伴进园去。

园区内游客熙熙攘攘,颂然怕布布跑丢,就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张白纸、一卷双面胶和一支水笔,做成一只简易手环扣到他手腕上,又端端正正写上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

林卉惊呆了:“你连双面胶都随身带?”

颂然一脸理所应当:“必须啊。”

林卉风中凌乱。

刚才的小镜子属于日常用品,她包里也有,不足为奇,但是带一卷双面胶出门……这脑回路她就无法理解了。

这时的林卉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一整天,她将会充分领教到颂然带孩子的功力。

写完联系信息,颂然严肃地向布布确认了一遍安全知识:“如果你找不见哥哥姐姐了,应该怎么做?”

布布高高举起小手,有模有样地回答:“应该找穿制服的警察叔叔,给他们看手环!”

“答对了,我家布布真聪明。”颂然揉了揉他的脸,“可以走喽!”

事实证明,这看似鸡肋的二道保险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差一点派上用场。

布布最近天性释放得略过,进园之后犹如一条泥鳅钻进湿土,东奔西蹿,溜起来比猴子还快。颂然2.0的视力也不管用,好几次一个不留神孩子就跑没了影。亏得林卉送的猫耳朵是白色,在人堆里一蹦一跳的足够扎眼。颂然追着这一抹亮色玩贪吃蛇,才免去了焦头烂额等警察电话的局面。

今天的主角是布布,颂然和林卉自己没怎么玩,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儿童项目上,例如海洋公园和金矿镇。布布对每一个项目都抱有极大的兴趣,连喷泉广场也不放过,趁着颂然和林卉排队买冰激凌,冲进去就淋了一头一身的水。

“布布,你干嘛!”

颂然眼尖看到,把刚买到的冰激凌往林卉手里一塞,飞快追了过去。

于是林卉就两手各握一支冰激凌,看着落汤鸡似的布布被颂然抱了出来。颂然也不责骂,只是打开他那个神奇的多啦A梦四次元口袋,掏出一块浴巾,把顽皮孩子从头到脚严实裹住,开始搓泥巴一般用力擦水。

擦完后审视一番,颂然眉头皱起,对林卉说:“等我们十分钟。”

“……”

林卉目送他俩进了公共卫生间。

十分钟以后,布布从卫生间出来,身上已经换好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甚至包括鞋子和袜子,唯有头发还没吹干,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

林卉对此心服口服,觉得在带孩子这件事上,颂然和她根本不属于一个境界——她是月薪三千都算抢钱的保姆,颂然则是月薪一万都算雇主抠门的那种。

每个女孩都有独特的心动标准,一部分颜控,一部分声控,林卉的萌点比较偏,是个不折不扣的奶爸控——喜欢会带孩子的男生。颂然一套好感度暴力刷下来,在她眼中已成男神,连蹲在地上收拾背包的样子都被圣光笼罩。

可惜这么好的男神,却对她不来电。

唯一让林卉稍感安慰的是,她长得甜美,颂然长得俊俏,两个人从相貌到气质都般配,布布再往中间一站,活脱脱就是一对带孩子来游乐场的年轻小夫妻,还是基因特别优良的那种。她从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得到了一点满足,心态恢复平衡,玩得还算尽兴。

中午他们去儿童餐厅吃饭,她没忍住,争取了最后一次机会。

当时布布在充气城堡和其他小朋友一块儿玩耍,林卉和颂然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着吃汉堡薯条。她搓了搓手指,认真地说:“颂然,那个……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之前提出交往的事,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颂然歉疚地笑了笑:“对不起。”

林卉又一次遭受打击,眼角泛红,瞧着像要哭出来:“我,我哪儿不招你喜欢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颂然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大概是从小被宠大的。二十出头,刚出校园,感情鲜活纯净,遇到了合缘的男生就想腻在一块儿,态度直率,不肯轻言放弃,偶尔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他虽是被追求的一方,却不意味着地位高人一等,人家女孩儿都把姿态摆到低位了,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林卉,你没有哪里不好,我们之所以不能交往,是我的问题。”

颂然拿起一根薯条,左手捏一端,右手捏一端,当着林卉的面把它凹成了一个弧形。

林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啊?”

颂然:“我是弯的。”

林卉:“……”

之后长达几分钟,林卉都没再说话。

她大口大口嚼着汉堡,吞牛肉,吞芝士,吞番茄,掉下来的菜叶也一片片塞回嘴里,仿佛要通过暴饮暴食来刺激胃酸分泌,把颂然说的四个字消化掉。

颂然看呆了。

也许这消息是挺打击人的,可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我是弯的,又不是女的!

在艰难到快要噎死的一顿饭过后,林卉猛灌半杯可乐,勉强顺过了气,双手握拳按在桌子上,一脸绝望:“实不相瞒,颂少侠,我这几年一共就追了三个男生,你是第三个Gay。”

颂然哭笑不得:“那……你的眼光还挺毒辣的啊。”

林卉狠狠咬断一根薯条,极为愤慨地说:“我这辈子难道就不能正经八百地追一个直男了吗?上上个是Gay,上一个也是Gay,这就算了,我跟他们吐槽这件事,他们表示很有缘分,说要相互认识一下,认识没两天,居然双双脱单了,每天喂我吃狗粮。我盘算着找个男朋友,反过来喂他们狗粮,结果……结果你也是弯的!”

颂然撕开一包番茄酱递给她:“你这么说,我的良心很煎熬。”

“不用煎熬。”林卉已然自暴自弃,“要是我命中注定找不到直男,说明我接下来还会认识一堆Gay,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帮你脱单。”

颂然笑着摆手:“不必了,我有男神了。”

“对喔,你有男神了。”林卉顿时更加沮丧,趴在桌子上,苦口婆心地传授人生经验,“颂然啊,我跟你说,你追他之前有一件首要任务——搞清他的性向。千万别跟我一样,追到后来发现性向不合,那就完蛋了。”

林卉这句话正好戳到了颂然的痛点,“性向不合”四个字如同一道精准的利箭,直穿心脏中央。他捂住胸口,也沮丧地趴到了桌上。

他的男神何止笔直?

还早早结了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两个人下巴垫桌,面面相觑。林卉注意到颂然难受的表情,眼睛一点点瞪圆了:“不……不会吧?真是直的?”

“笔直。”

林卉伸出手,使劲与颂然握了握,以此表达共患难、同倒霉的革命情谊:“看来你也不容易啊。”

两个人相顾无言,沉默着一根一根消灭薯条。

很快,餐盘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根薯条。

林卉把它抓起来,捅进了番茄酱里,然后左手拿番茄酱,右手拿薯条,双双递到颂然面前:“你是哪个?”

颂然老脸一红,捂住眼,羞耻地指向了番茄酱。

林卉怜悯地摇了摇头,又拍了拍颂然的肩,安慰他说:“常言道,十Gay九受,一攻难求。现实虽然是残酷的,但你这么优秀,肯定能很快找到属于你的小攻,要对自己满怀信心。”

颂然一点信心也没有,只得闷闷道:“承你吉言。”

走进餐厅时,他们还是一对潜在情侣,走出餐厅时,已经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颂然和林卉都觉得剧情走向似乎有些失控,不知该用什么眼神交流,唯有布布一直开开心心的,拉他们去坐过山车、坐小飞鱼、坐潜水艇,还明星赶场似的到处看儿童表演。

离开前他们逛了一圈纪念品商店,布布看中了一只垂耳兔公仔,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心里想要,却不敢开口,于是抱着兔子在颂然面前使劲晃悠,指望颂然能主动买给他。

颂然弯下腰,问他:“想要兔子?”

布布点头:“嗯。”

“那应该怎么和哥哥讲?用一个完整的句子。”

布布想了想,鼓足勇气说道:“哥哥,我……我想要这个兔子玩偶。”

“行,哥哥给你买。”

颂然笑着答应下来,牵起布布的手,带他去付款。

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多少都会对毛绒玩具有所偏爱,颂然小时候没爹没娘,床头也没玩具,时间一久就落下了皮肤饥渴的毛病,总盼着能有人抱抱他,至今看到大号维尼熊还会忍不住心痒。布布想要毛绒兔子的心情,他比谁都理解。

毕竟,他心里也住着一个同样的孩子。

收银员接过玩偶,用机器扫了一下条形码,礼貌地说:“一百九十九元,谢谢惠顾。”

颂然掏出钱夹打开,里面躺着三张薄薄的红票子。

他非常惊讶,来回数了几遍,确定真的只剩三张,苦恼地刮了刮下巴——最近开销是比从前大了些,但怎么就一个不当心穷成这样了?

颂然抽出两张红票结了账,收银员掏出纸袋,准备将玩偶包好装进去,布布却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双臂。

颂然忙说:“不用装袋了,宝宝喜欢自己抱着。”

于是,垂耳兔又一次回到了布布怀中。

布布将小脸埋进柔软的兔毛里,欢喜得又亲又蹭,过一会儿满足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眸像晨星一样闪闪发亮:“谢谢哥哥。”

颂然也朝他笑:“喜欢就好啦,不用谢。”

回去的途中,布布和林卉一前一后犯了困,东倒西歪地扒拉着安全带,挤在后座上呼呼大睡。

颂然记挂着存款的事情,用手机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数字比他预计的还要少,只剩四千多个零头。除去为下个月预留的房租水电,可能连吃饭都有困难,更不用说帮忙养布布。

他其实可以向贺先生要钱,但是自尊心阻止了他。

贺先生的确答应过会付他一万四的薪水,可那指的应该是回国了以后再清账。颂然做不出第一天带孩子就张口要钱的事,这实在太难堪了。

他切换到微信,点开出版社邱姐的头像,发了一条求助消息。

【欢乐颂】:邱姐,诚恳求接商稿,要啥画啥,来者不拒,绝对不谈节操(/谄媚)

【邱米】:又缺钱了?

【欢乐颂】:一贫如洗,从未富裕过(/哭泣)

【邱米】:商稿我这里有几份,但是之前给你派了十来张,再接新稿,这个月画得完吗?

【欢乐颂】: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拖稿!

【邱米】:那行吧,看在你信誉度满格的份上,我帮你匀一匀。

【欢乐颂】:谢谢邱姐!邱姐赛过我亲姐!(/泪奔)

【邱米】:嘴巴老这么甜,给姐姐亲一口,来。

【欢乐颂】:Mua!

求完稿,卖完萌,颂然退出微信,与主屏幕上那只呆萌的花栗鼠对视了几秒。他笑了笑,心里想,是该要一鼓作气,勤奋画稿子,多赚一些生活费了。

他还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布布要照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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