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那一夜,京中有灯会。

这样的夜晚,从不出门的女眷们可以光明正大上街。于是相应的,登徒子也多起来。孩子也多了,这是个热闹的时候。

无数各色的花灯悬在半空中,沿着道路流淌下去,一长串宛如星河,道旁檐下灯火通明,不时有人探头张望。此刻这两旁的房价奇高,非权贵不能登楼。

小贩四下游动叫卖,他们非常积极,据说有时候还能碰到京尹亲自派发的红包,往来如织的行人都喜气洋洋。

于是此刻虽然是夜间,却比平常白昼还多了几分喧嚣。

杨梁跟在萧定几步之外,这是个很好的距离,他一眼便可以看清楚萧定身旁穿梭而过的所有人,一个不落。萧定身旁只带着一个小内侍,这样的微服私行实在是不安全的,但他说服不了气头上的萧定。

“谁是君谁是臣。”

萧定冷冷的一句话,足以让他哑口。

萧定会拿君臣之纲来压他,那便表示他已经气到某个程度了,杨梁就不该再说。

然而那是条人命,无辜者的生命,他实在不能不说。他会良心不安。

雨突然就下了起来,两旁行人开始匆忙奔走。

雨点打湿了纸扎的花灯,烛火一盏盏地灭掉,等回过神,路上的人已经锐减,天空昏暗了许多,方才那喧天的热闹似乎就是个梦境,转眼即逝。

萧定回过头来寻找他,杨梁疾步奔到他身边,用袖子遮挡住他的头,将他拖到屋檐下。那小内侍也赶紧跟过来。

雨更大了。

这是家民居,屋檐不宽,萧定却不肯让开,杨梁不得不与他肩靠肩叠靠在一处,他们相互看了一眼。

彼此的温度透过有些湿润的衣料传过来,腾腾而上的热气中,带着些暧昧的气息。萧定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腰,杨梁转过头的时候,双唇几乎要触到他的鼻梁。

他有吻下去的冲动,屋檐上的雨水滴下来,滴在他另一侧的肩头上,那猛然一凉让他清醒了许多,于是他忍住了,这便叫耳鬓厮磨吧。

行人虽然少了,窗前却还是不时有人往外探一探,他们默契地调开头,似乎是拉开了两者间的距离,却在外人看不到的暗影里握住手。

那小内侍识趣地与他们隔远些,对着外头张望雨势。

两人的手掌都是干燥的,萧定紧了紧手指,杨梁默然不语。

他仰头注视着檐沟间落下的那缕缕丝线,全神贯注如果他能看清楚的话。

看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调回头,萧定的眼如同兽在暗中发着些微光,直直看着他。他笑一笑,转开头,隔了片刻,再回头,萧定依然在看他。

就在一次次对视中,他们似乎渐渐重回到少年时光,这仍旧是那个外面塌了天,却能浑然不觉的懵懂年龄,他们不觉柔情满溢。

杨梁伸出手,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却在最后一刻收了回来。

屋檐外头,行人撑伞而过,杨梁调头望着雨幕道:“我去买伞吧。”

萧定怔了怔,果然轻轻松了手。

杨梁冲出几步,到了街角才敢返身看,萧定始终看着这个方向。

雨太大,看不清楚表情,朦胧中望去,萧定的身材比当年高大了很多,可轮廓上还是有那个落魄太子的影子。

杨梁不禁心中一软,那口一直没散的憋闷之气居然也淡了。

逍遥丸是种春药,可它带着毒性,你怎么能拿它给陈则铭吃呢?那青年不够无辜吗?

可陈则铭到底是被自己救了,并不曾留下病根。

这样挣扎着的自己,他是鄙视的,然而他还是不能克服自己想要原谅萧定的冲动,他憎恨萧定这种无端的狠毒,更憎恶自己的毫无原则。

他还忍不住要想的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萧定他

这样的念头稍纵即逝,他低下头,不愿再想。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巧的,他买了伞回来,另一个屋檐下头居然站着一对少年男女,他不经意地走过,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不禁停了步,那少年男子因此而惊觉到他的存在,讶然开了口:“杨兄?”

他看着那少年男女,不得不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

陈则铭知道萧定也在此地时,脸色立刻变了。

杨梁看着这七尺男儿居然露出惧色而不自知,心中有些了然和怜惜,可更多的是愧疚不安。

他想了些什么啊,这男子是被迫的,他无意于此、勉强屈从,对一个男人而言,这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羞辱了吗,他却还能生出嫉意。

从这一天开始,他刻意走近了陈则铭,哪怕萧定暴跳如雷,变本加厉,他还是觉得该全力把这份罪孽减少到最小。

他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疏远陈则铭,萧定的怒气会平息,他伤害他人的欲望会收敛起来?然而他实在不能确定。

已经有过一个遇燕了,不能有第二个。杨梁觉得恐惧,这些无辜的鲜血是有腐蚀性的,他经受不起更多了。

而萧定受的压制太重太久,那股强大的压力一旦放松,他便放纵了自己的利爪,将伤害过或者敢于触碰自己的人都撕咬得遍体鳞伤,死无全尸。这股犀利的恶意,什么时候能消除呢?陈则铭已经卷进来,没人护着这年轻人,他能撑到几时,杨梁想不出。

他只能尽力而为。

在他们的人生中,什么样的做法才最正确?

这样的问题,在此刻,谁也没法给出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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