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番外01 有关双重标准

第二十六章 番外01 有关双重标准
01.
刑沛是圣保罗中学复活节假期威尔士露营之旅的组织者。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不懈努力，她共约到同学十二名，其中男生八人，女生四人，总体来说，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露营人数。
弗雷德是刑沛生物课的同学，善良、质朴又爱学习的大男孩。
确认处在暧昧期的女生乔伊斯在列后，他二话不说也加入了露营之旅。
听说露营还差一个男生，弗雷德又立刻拉到朋友加入，解决了刑沛的燃眉之急。
弗雷德带来的朋友叫李殊，刑沛对他略有耳闻。
李殊比她高一年级，是个个子很高的怪人，已收到顶尖大学的预录取通知，只等入学。
据与他同修古希腊语的乔伊斯说，李殊的古希腊语流畅得像一个古希腊人，但极其讨厌他人向他提问。
“可能是那些问题都太简单了，”乔伊斯坐在刑沛房子客厅里的沙发上，裹着毛毯猜测道，“他觉得浪费时间。”
刑沛的好友沈宜游捧着一杯牛奶，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问着与话题无关的问题：“大家是不是都有搭档了。那我和谁住一个帐篷？……管邵吗？”
说罢，沈宜游露出了有点苦恼的神色。
管邵是刑沛的初中同学，对沈宜游的态度积极得有点过头，但沈宜游似乎不是很喜欢。
刑沛倒觉得他人品不坏，只不过因为家境很好，有时稍稍浮夸了一些罢了。
“到时候再说吧，”刑沛说，“实在不行我和你住。”
沈宜游点点头。
02.
假期第一天早晨，他们约好九点半在火车站见面。
弗雷德是第五个到的，他告诉在场众人：“李殊一定会准时，一分一秒都不会差，不过如果有人迟到，他会生气。”
沈宜游觉得有点好笑，问他：“还会生气啊？”
“李殊生气很可怕。”乔伊斯仿若心有余悸地插嘴道。
弗雷德点头：“我好不容易说动他。他只游泳，不喜欢户外运动，因为觉得很危险，还给我讲了很多野营事故。”
“野营有什么事故？”刑沛顺口搭话。
“很多。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大熊寻灯光在深夜进入营地，撕开帐篷，杀死露营客，”弗雷德一面复述李殊告诉他的内容，一面晃了晃他的脑袋，微长的红发也随之摇动，“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一男中学生被发现死于露营地湖中，身中数刀，还有——”
“好了好了，别说了。”乔伊斯制止了他。
弗雷德虽然身材壮硕，人却很憨厚，乔伊斯一喊停，他就不说了。
“最后你怎么说动他的？”沈宜游好奇地问。
“给他买了一整年的正版软件。”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原本一言不发的管邵在一旁突然发出突兀而不礼貌的笑，沈宜游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对沈宜游点点头。
这时是九点二十九分四十秒，一个背着巨大背包的高大男生从不远处走过来。
03.
李殊比弗雷德还要高一些，他的包比所有人都大，手里还提了个看起来很重的袋子。
沈宜游看着李殊，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怪异的迷惘。
“你的眼镜呢？”弗雷德看到他，有点惊讶地问他。
“在上公交的时候摔碎了。”李殊低声说。
“什么？你还能走路吗？”
李殊“嗯”了一声，四下环顾：“还有人没来？”
“没剩几个了，”乔伊斯立刻说，“很快就都会到。”
李殊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沈宜游旁边，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长椅上，抬手看了看手表。
他戴了一个运动手表，穿白T恤、旧球鞋，看上去十分朴素。
李殊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有点英俊，只是因为表情冷淡木然，让人不敢接近。
沈宜游觉得李殊声音很好听，也并不觉得李殊像他们说的那么怪。
除了放在椅子上的包未免有点太大。
沈宜游靠近李殊一点点，跟李殊搭讪：“这是什么？”
李殊低头看了沈宜游一眼，但沈宜游怀疑李殊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的脸，因为李殊的眼神实在很涣散。
“折叠自行车、急救箱，”李殊好像有点不情不愿地回答，“防潮垫、刀、砧板……”
“你带这么多东西……”沈宜游其实不想听下去了，赶紧打断了他。
“都是必需品。”李殊冷冷道。
沈宜游“哦”了一声，又对他笑了笑。
等了不多时，人齐了，十二个学生挤作一团，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04.
火车上，沈宜游、刑沛、乔伊斯、弗雷德、李殊和管邵在同一小格中，两边各三人，面对面坐着。
沈宜游坐在窗边，李殊在他对面，靠在走道。
刑沛拿出了几袋薯片，拆开了分给大家。李殊拒绝了，从背包里拿出了日抛隐形眼镜，站起来去了盥洗室。
沈宜游一边和刑沛一起看综艺，一边伸手拿薯片吃，吃了一会儿，李殊回来了，应该是戴好了隐形眼镜。
明明看上去没那么呆滞了，却好似更加冷漠。
生人勿近的气息以李殊为圆心，向周边扩散，高浓度辐射区半径至少五米。
沈宜游综艺看到正惊险时，没有太过注意。
等到一个环节结束，沈宜游和刑沛同时松了一口气。
沈宜游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抬眼一看，是管邵。
“宜游，你要不要喝水，”管邵盯着沈宜游说，“我去买。”
沈宜游对他摇摇头，说不用了，刚要继续看，突然听见李殊说：“你姓宜吗？”
沈宜游将目光投向李殊，李殊直直地看着他，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愣了愣，才说：“我姓沈。”
“沈宜游。”他补充。
“哪个宜？哪个游？”李殊把手机递过来，“打给我看。”
沈宜游愈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发现李殊创建了一个新联系人，看样子是要沈宜游把名字输在里面。
桌上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其他人都在观察两人的互动。
沈宜游只是觉得李殊很好笑，就在新的联系人里打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隔着半张桌子，问李殊：“那你要不要我的号码？”
李殊看着沈宜游，表情突然仿佛有一点木讷，他看向别的地方，“嗯”了一声。
沈宜游输入了自己的号码，把手机递回给李殊。
“李殊，”乔伊斯突然对李殊说，“宜游很想学古希腊语，你可以教他吗？”
沈宜游愣了一下，看了乔伊斯一眼，乔伊斯对他挤眉弄眼，一副看戏的样子。
李殊问沈宜游说：“是吗？”
他看沈宜游的眼神认真极了，让沈宜游觉得一切否认都会对李殊造成伤害，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的”。
李殊点点头，告诉沈宜游：“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
“不过可以，”他说话慢吞吞的，有一种很简单的诚挚，“我可以教你。”
沈宜游对古希腊语没有兴趣，然而还是对李殊说：“谢谢。”
05.
下火车后，又转了一程公交，他们进入森林公园，而后在海边步行了许久，穿过四周青草长势繁茂的小径，找了一片合适的位置，准备在篝火坑旁搭帐篷。
管邵走到沈宜游身边，好像已经默认他们住到一起，让沈宜游有些发愁。
这时候，李殊突然也走了过来，他问沈宜游：“你有合住人了吗？”
沈宜游实在不想跟管邵躺在一起夜谈到天明，马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说：“还没有。”
“和我住吧。”李殊又说。
沈宜游同意了。
+++++
李殊带来的帐篷是最大、最专业也最坚固的，在众多小小的帐篷中像一个皇宫，大得很突兀。
“你的帐篷好大。”沈宜游一边帮他递东西，一边说。
李殊没有抬头，把帐篷的最后一个角钉好，才回答：“特意买的。”
“本来不想让人住进来。”他补充。
沈宜游看着李殊的脸，做贼一样看看四周还在搭帐篷的人，很轻地问他：“那为什么让我住啊？”
李殊看着沈宜游，过了一小会儿，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出来。
沈宜游不想自作多情到觉得李殊对自己一见钟情，但无端觉得这样的李殊很有意思。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李殊沉默地替沈宜游把背包放到帐篷里，再帮沈宜游把睡袋拿出来。
沈宜游在一旁什么都不用干，无聊而不好意思地探头问李殊：“你真的第一次出来野营吗，好熟练啊。”
“嗯。”李殊说。
等东西都整理好了，他突然对沈宜游说：“我的防潮垫也给你吧。”
沈宜游怔了怔，他说：“你这样睡觉会觉得硬。”
李殊的样子很严肃，沈宜游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笑了，想要婉拒：“不用了，我又不是什么豌豆公主。”
李殊是一个完全不听劝的人，还是把自己的防潮垫也给了沈宜游。如果不是李殊也要睡觉，沈宜游怀疑他会把睡袋也给自己。
06.
晚上他们一起去营地的公共浴室洗了澡，然后慢腾腾地走回来，点了篝火，坐成一团。
李殊总是跟在沈宜游不近不远的地方，完全不会和沈宜游有什么肢体接触，看上去有点奇怪，但并没有让沈宜游觉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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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篝火聊天，乔伊斯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李殊坐在沈宜游旁边，看表情颇有微词，不过也并没有反对。
乔伊斯回帐篷拿了一副纸牌，第一轮，一个叫杰奎琳的女生抽到了最大的牌，她选了七号，管邵把牌摊了出来，选择冒险。
杰奎琳想了半天，要求管邵：“在现场选一个你最喜欢的人拥抱。”
管邵立刻看向了沈宜游，众人开始起哄，他走向沈宜游，绅士地抱了沈宜游一下。
沈宜游没什么感觉地坐下，发现李殊看起来很不高兴，便凑过去问他：“怎么了？”
李殊还没有回答，下一轮又开始了。
接下来的游戏直到十一点钟，大家都困了，决定结束游戏回帐篷睡觉，都没有抽中沈宜游和李殊。
沈宜游和李殊回到他们的帐篷中，沈宜游躺进睡袋，觉得可能是防潮垫的作用，睡袋比想象中要舒服很多。但李殊看上去一点都不舒服，于是他侧过身去，看着李殊，问他：“我把防潮垫还给你好不好？”
李殊拒绝了：“不需要。”
“你这样睡不好吧，”沈宜游又说，“怎么睡得着？”
李殊安静了片刻，坐了起来，打开了帐篷自带的并不亮的灯。
在昏黄的光和草香里，帐篷像一个小小的，困住人的密室。
“我睡不着不是因为防潮垫。”李殊对沈宜游说。
他的头发有点翘起来，因为把隐形眼镜摘掉了，眼神又变得恍惚，整个人看上去都很迷惘。
“那是为什么？”沈宜游问他。
李殊看着沈宜游的方向，张了张嘴，好像自己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一样开口问沈宜游：“你能不能像抱管邵一样抱我一下？”
沈宜游呆住了，李殊看起来是认真的，一副很困扰的模样。
“是管邵抱我。”沈宜游纠正他。
李殊看着沈宜游的眼睛，有一点固执地说：“那么让我像他抱你一样抱你一下。”
他好像在说绕口令。
沈宜游看了他片刻，坐起来说：“好啊。”
李殊穿着睡衣从睡袋里出来了，他走到沈宜游面前。
因为他很高大，给人的压迫感很强，沈宜游有一点点脸红。
李殊的怀抱和管邵一点都不一样，李殊是小心的，像一只正在用触须感知世界的蜗牛，随时都准备缩回壳里。
他很克制，并不绅士，没有什么标准的姿势，半跪着抱了沈宜游比管邵长得多的时间，把畏寒的沈宜游捂透了，才慢慢松开。
沈宜游闻到他身上很干净的味道，对李殊笑了一下，说：“晚安。”
李殊关灯躺下后，才回答沈宜游“晚安”。
07.
三天两晚的野营结束得很快。
据刑沛所说，她认为这次野营怪怪的，沈宜游觉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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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里，李殊坚持背着书包，一手提着一个袋子，把沈宜游送回了家。
沈宜游和他说了再见，走进寄宿家庭的门，换了鞋，穿过玄关，可能离进门只有半分钟时间，突然接到了李殊的电话。
李殊打来的，名字在手机显示屏上，显得很大。
沈宜游笑眯眯地和房东阿姨打了个招呼，接起电话，问那头：“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要学古希腊语吗？”李殊问他，“我有空。”
沈宜游觉得李殊呆得要命，忍不住想笑，上楼走进房里，关起了门，对李殊说：“可是现在已经八点了。”而且他们刚刚才分开。
“不行吗？”李殊好像很执着似的问。
“太晚了，”沈宜游说，“而且古希腊语太难，我怕我学不会。”
李殊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别的想学的吗？我都可以教你。”
沈宜游还真的在心里好好想了想，然后诚实地告诉李殊：“没有。”
李殊安静了，但是又不挂电话，仿佛正在无声地谴责沈宜游的冷漠。
沈宜游有点心软，他说“不过”，然后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李殊马上问他。
“不过……”沈宜游紧紧抓着手机，坐到柔软的懒人沙发里，望着床边装饰的小彩灯，轻松地对李殊说，“我们也可以一起自习。”
“好的。”李殊对他说。
“今晚真的没空吗？”李殊接着问。
沈宜游被他逗笑了，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今晚啊？”
李殊好像是想了片刻，才对沈宜游说：“我要尽快看到你。”
08.
沈宜游来李殊家这天，李殊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曾经以为紧张是一种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所有不理智都与他无关，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李殊做了一些功课，他请弗雷德传授了自己一些经验，记录在文档中背熟，去两个街区外排队买了沈宜游喜欢喝的饮料，然后在房间里等待沈宜游到来。
他想他愿意接受沈宜游十分钟以内的迟到，如果沈宜游迟到十分钟以上，他希望沈宜游可以给他一个拥抱。
三十分钟以上，他希望沈宜游亲吻他的脸颊。
沈宜游没有迟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敲开他的房门。
“下雨了，”沈宜游说，“我没有带伞。”
他的头发软软地贴在白皙的脸上。
他穿着一件很薄的毛衣，把风衣挽在手肘，背了一个黑色的尼龙布书包，看上去像世界末日最后十分钟的雨。
珍贵，潮湿，触手可及。
+++++
这天晚上，李殊什么都没有学到脑袋里去，坐在沈宜游身边苦思冥想，要怎样留住他。
他想知道沈宜游喜欢什么，是不是喜欢星空，喜不喜欢海洋，罕有的生物，草木，某种特定的天气——任何确实存在，李殊可以想办法送他的东西。
“李殊，”沈宜游在他眼睛前挥手，“你在想什么。不是说自习吗，你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李殊想像捕获一只蝴蝶一样捕获沈宜游的手，不过他及时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没有，”他不承认自己走神，“我在想一种很复杂的编程逻辑。”
沈宜游果然被骗到，呆呆地点了点头，李殊很得意，觉得自己颇具表演天赋。
“你只要想就能想出来吗？”沈宜游又问他。
李殊说“是”。
沈宜游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看着李殊的眼睛。
李殊只被沈宜游看了三秒钟，就决定坦白：“沈宜游，我在想你。”
“你喜欢什么？”他决定直接问，而不是再猜。
沈宜游的瞳孔像浅褐色的琉璃，他小声问李殊：“什么喜欢什么？”
“如果我给你你很想要的东西，”李殊对他说，“弗雷德说，你会和我在一起。”
沈宜游愣了一下，然后好像拼命在忍住不要笑。
“我不知道，”沈宜游对李殊说，“要不然这样。”
他进行了一次短促的停顿，李殊盯着他的睫毛和嘴唇，等待他继续。
沈宜游好像犹豫了，他很冲动，然后又犹豫，反反复复的，像那匹不知道小溪深浅的小马，彷徨地看着李殊。
可是李殊跟他一样彷徨。
最后沈宜游下定了决心。
“不然这样，”沈宜游说，“我先跟你在一起试试看。然后再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李殊恍然大悟，他说：“好。”
然后又觉得很满足，再说了一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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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他第一次亲吻了沈宜游的嘴唇，两个月后他们在他房间的单人床上做爱。
09.
很久后，李殊发觉自己是一个幸运得难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他绝不是一个感情大师，也没有太多普世性的人格优点，得到来自沈宜游的优待，只是因为沈宜游有自己的一套爱情标准。
很巧的是，李殊在处事上也有两套标准。
一套面对世界，一套对沈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