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江离刚一赶上队伍,刻意落在后方的戚朝夕便转头看了过来,低声询问道:“程念?”

江离点了点头。

“顺利解决了?”

江离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瞥见附近的其他江湖人,于是又点了头,戚朝夕便不多问,收回视线,结束了这短暂的交流。

被那支响彻山间的鸣镝所惊动,七杀门的人几乎都赶往声源处支援了,沿途林中需要解决的对手越来越少,前方的喊杀打斗声也渐渐清晰,昭示着江兰泽这一支二十二人的队伍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分散的众江湖人自觉归拢回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终于,他们望见了一片混乱的战场,山坳南端的树木较为疏散,显得颇为开阔,还能将战况看得清楚:沈知言被七杀阵困在正中,难以脱身,其他江湖人与七杀门交手已久,尚未攻破防线,各自满身狼狈,明显没讨到什么便宜,不过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们身上也没有要紧的伤口。

一眼扫过,江兰泽这支队伍迅速锁定了他们的目标。

只见七杀门的防线后有一名身穿褐色猎装的女子,她将手中一条蟒蛇纹路的皮鞭舞得猎猎生风,狠辣地把试图突破的江湖人给抽得接连避退,还不时扬声下达命令,于七杀门门主萧灵玉不在场的情况下,显然她是此地的头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猎装女子拿下,击溃七杀门的计划便已成功了一半,即便对方不会轻易罢手,他们也能掌控住局面,等待青山派的沈慎思带人赶到支援。

从筹谋计划之初,沈知言就不打算只靠镇上的这些人将七杀门彻底剿灭,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只怕竭尽全力换得两败俱伤,最终被藏于暗处的般若教给捡了便宜,因此计划的关键在于一个“拖”字,即等候时机。

沈知言这一支队伍不求攻取,始终未尽全力,一旦有涉险可能便迅速躲闪,所以受伤不重。

七杀门那领头的猎装女子倒是考虑过反攻追击,将他们彻底解决,可又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让门人远离山坳,于是这些门人既打不痛快,又被缠得无法抽身而退,耐心大都消耗殆尽,连猎装女子下达命令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暴躁。

正是可趁之机。

“该我们了!”江兰泽低喊出声。

几乎同时,戚朝夕、江离、孟思凡三人直接朝猎装女子袭去,青山派的两名弟子冲去帮助被七杀阵困住的沈知言,江兰泽与其他江湖人亦是疾奔而出,冲击着七杀门全无防备的后方。

沈知言那队人瞧见他们出现,纷纷喝了声好,顿时精神大振。

那猎装女子猝然回身,长鞭呼啸着盘旋卷回,甩出了一声狠脆鞭响,仿佛一道惊天霹雳打向了戚朝夕三人。

孟思凡横剑去挡,劲力相击,叮当一声,撞得剑身微微震颤,而江离本就矮些,身形当即一仰将长鞭从上方堪堪让过,虽然不免被狠辣鞭风擦伤了侧脸,整个人却已闪入了猎装女子近前,青霜剑随之递出!

猎装女子连步快退,手腕一抖要将长鞭回转,鞭上却猛地传来了一股相抗的力道,只见是戚朝夕以剑反绞住了鞭尾,稳稳拉住了,反扯得猎装女子脚步一滞,她果断松手弃鞭,旋身闪过了刺来的青霜剑。

长鞭眨眼便落到了戚朝夕的手里,他旋即一鞭甩出,拦住了猎装女子的去路,江离又一剑紧随而上,然而猎装女子的身形忽地拔起,鞋尖点上剑刃,不但分毫未损,还轻若无物地借力飘然升腾,掠向远处。

孟思凡见状,劈手夺过了身旁一个江湖人的弓箭,拉弓搭箭一气呵成,箭矢如流星一般迅疾追去,猎装女子冷哼出声,凌空扭转身形,轻巧地避过了箭矢。可她腰间骤然一紧,是皮鞭趁隙牢牢地缠住了她的腰身,下一刻猎装女子就被毫不留情地扯落,摔回了枯黄草地上,不及再做反应,青霜剑已压上了她的白皙脖颈。

擒获已成。

与此同时,青山派的那两名弟子将七杀阵撬开了一丝裂缝,沈知言在阵内一同朝那处阵眼袭去,剑气浩荡,一瞬宛如劈山裂地,阵法骤然而破!

正值这局势扭转之际,突然一阵风声猛烈,不知从何处飞来了无数黑色弹丸,个个足有拳头大小,密密麻麻地蔽空落下,如同一场不详黑雨。

在场众人各有惊异,或挡或躲,却见那些黑色弹丸无论触上兵刃,还是砸落在地,全都爆开了淡紫色的烟雾。

烟雾一团团弥漫开来,将七杀门与所有江湖人都笼罩在内,浓郁的甜腻气味侵占着每个人的鼻腔,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如梦似醉的感觉,脑中逐渐昏沉,身体也虚乏无力起来,有人脚步摇晃着栽倒,有人还想挣扎,却在不知不觉中已跌坐在了地上。

待到那绮梦似的淡紫烟雾缓缓散去,前方原本空阔的山林中,现出了黑衣打扮的般若教众,数量远多于曾在山上神仙洞中见过的,他们静静立着,浑然呈现出了黑云压城般的气势。

沈知言没料到般若教会这样出现,对方看起来完全不受烟雾的影响,而他此刻却浑身虚软无力,只能以剑支撑,半跪于地。他屏息凝神,抬眼竭力搜寻着,却并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翎箭破空而出,越过人群,直朝江离射去!

江离跌跪在地,昏沉中仍能瞧见羽翎箭在急速逼近,他想要躲闪,躯壳却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丝毫没有移动。

那羽翎箭射至近前,江离的旁侧忽然有长剑如电闪出,一斩而下,羽翎箭断成两截,无声坠地。

惊疑声虚弱又混杂地响起:“那个人竟然还能动?”

“他叫柳……柳什么?为什么他能不受影响?”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戚朝夕收回剑,望向对面,在般若教众的正前方,堂主宁钰也含笑瞧了过来。

这淡紫色烟雾正是般若教特有的毒香,教中人日夜焚沐,全然不受影响,戚朝夕对此自然也熟悉至极。

在一片倒伏的芦苇似的人丛中,戚朝夕缓缓站了起来。

宁钰上前两步,极为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宁钰先前不知戚朝夕乃是您在外行走的身份,多有冒犯,还望左护法恕罪。”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后方的般若教众一齐躬身行礼。

“左护法?”江兰泽捂着脑袋,已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距他不远处的孟思凡瞪大了眼,反应最为激烈:“什么,你是戚朝夕?!”

其他江湖人则更为混乱,加上头昏脑胀,一时竟无法理清头绪。

而江离紧蹙着眉,抬头看向戚朝夕,却见他神情平静,只笑了一声:“你们想要挑拨离间,怎么不换个高明点的办法?”

宁钰微微一笑:“右护法只吩咐我在此等候您,并没有透露其他,您不必如此防备,但既然这些正道已经落网,我想您应当是赢了这场赌约。”

此话一出,可算一石激起千层浪,众江湖人彻底反应了过来:“他真的是戚朝夕?”

“戚朝夕是般若教派来的卧底?”

戚朝夕眉梢微挑,正思索该如何回应,一道寒芒忽地贴近,青霜剑横在了他的喉前。

戚朝夕浑身一僵,小心地侧头看去:“江离……”

江离一手持剑,一手撑着戚朝夕的肩膀勉力站了起来,一双眼直盯着远处的宁钰,他能感觉出那淡紫烟雾的效用弱于般若教中点在香炉里的,乏力昏沉的感觉在一点点消退,他也得以积攒出些许气力,提声开口道:“既然他是左护法,那你们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他。”

宁钰眼眸微眯,低声笑道:“……反应倒是快。”

若是让了,就要放跑了这些正道,可若是不让,他先前做出的恭敬姿态也就白费了。

戚朝夕注视着江离的侧脸,喉头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余人等都不再出声,静待发展,唯有天门派的杜衡纳闷了起来:“那少年不是个哑巴吗?”

“那是戚朝夕的徒弟江离!”孟思凡恼怒又无力地一拳捶在草地上,“我们被他们的易容给蒙骗了!”

而般若教那边,宁钰正斟酌着回答,忽听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那就让吧。”

他转身看去,黑衣教众们向两侧分开,如今的右护法尹怀殊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面带笑意:“一切自然是以左护法的安危为重。”

宁钰略一沉吟,打了个手势,教众们再度向两侧散开,彻底让出了一条颇为宽敞的道路。

尹怀殊这一现身,沈知言的视线就再难以移到别处,他压抑着呼吸,却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惜对方并未往他这边看上一眼,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戚朝夕。

“左护法,你我的赌约依旧作数,等你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话至末尾,尹怀殊歪了下头,露出了个暧昧至极的笑容,随后便也退到一旁让开。

沈知言一怔,不由得转头看向了戚朝夕。

戚朝夕心中暗叹,简直是百口莫辩,还敏锐地感觉到了江离持剑的手因那句话而收紧了许多。

但最终江离只是简短道了一句:“走。”

他没有放下剑,仍以挟持的姿态与戚朝夕往外走,而般若教任由他们从眼前经过,果真没有阻拦,尹怀殊和宁钰更是在笑着目送。

其余江湖人同样感觉到了身体在缓慢地恢复掌控,但他们左顾右盼,没有人轻举妄动,似乎无法相信如此简单就能脱困,还是沈知言率先起身,下了决定:“我们跟上!”

这些江湖人陆陆续续站起,谨慎地、试探地追上了江离与戚朝夕的脚步,般若教竟然也毫无反应,就这样放任猎物从掌心一点点逃脱了。

在擦肩而过之际,沈知言再度看向了尹怀殊,对方与他视线一触,当即冷淡地转过了头,他抿了抿唇,顾及着身后那些信任着他的江湖人的安危,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七杀门那边见此情形,也有人想要起身,却被那猎装女子给喝退了。

“统统给我老实呆在原地!”她吩咐过后,就气定神闲地斜坐于地,朝尹怀殊投去了一眼。

尹怀殊收回视线,随口道:“七杀门还没拿到不疑剑,否则早就撤离了,不用理睬他们,眼下戚朝夕的项上人头更为关键。”

山林间,默然走在最前方的江离忽然回首,见众人都已走出了一段距离,便收回了目光。戚朝夕一路上都酝酿着想要开口,正要疑问,却忽然感到江离悄悄握住了他掩在衣袖中的手。戚朝夕心头倏然一动,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五指松开,与江离十指相扣。

两人的身形并未显露出丝毫异样,步伐平稳地继续向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

江离猛地撤了横在戚朝夕喉前的青霜剑,两人同时腾身跃起,轻功一霎运用到了极致,清风吹絮似的飞掠远去!

其后的众江湖人根本没能反应过来这骤变,孟思凡嘶声大喊:“不能让他们逃了,快追!”

这才如梦初醒,众江湖人急忙追赶,哗啦啦的掀起了一阵树影摇动。

般若教众闻声也要动身去追,却被尹怀殊抬手制止了:“不用,他们一个也逃不出去。”

教众满腹的疑惑更甚,哪怕这位右护法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依然请示地看向了堂主宁钰。

宁钰轻轻颔首,示意他们听命等待,然后他转向了尹怀殊,意味不明地叹道:“早听闻青山派的沈二公子对右护法您念念不忘,可看到他方才一直盯着您的眼神,才觉得言辞贫瘠,未能形容出那般的情根深种。”

“你想说什么?”

“我有一事百思不解。”宁钰笑了笑,“您对左护法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为了利用沈二公子对您的情意,驱使他对付左护法,还是想让沈二公子对您失望透顶,彻底死心?”

尹怀殊没有表情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宁钰,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不要自作聪明。”

宁钰闻言一笑,后退行了一礼,从容道:“是属下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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