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镇外的山岭绵延,满山黄叶,林木萧萧,处处写尽了秋意。

虚谷老人所说的神仙洞在这方圆百里颇有名气,时常有人前来游赏拜祭,为方便行走,当地人便在山间开凿了一条粗陋石路。他们四人沿石路深入山中,行至山腰,果然听见了潺潺流水声,举目望去,远处一条白练似的瀑布垂落山崖,其下寒潭如碧,溪流如银,夹岸的红枫热烈似火,枫叶迎风摇落,逐水漂流。

江离被这景色吸引,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戚朝夕跟着放慢步伐,与他并肩,看着他的侧脸问:“美吗?”

“嗯。”江离点了头,仍赞叹地望着远处。

戚朝夕的目光也没从他身上移开,又道:“天底下还有许多比这更好的风景,以后我带你去看?”

“……”江离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无言良久,在衣袖的遮掩下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才低声道,“我很想答应你。”

戚朝夕握紧了他的手,闻言心念一动,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他的手腕,情不自禁道:“江离,我在想……”

“到了。”虚谷老人突然出声,他和江兰泽走在前方,已停在了一人多高的山洞前,洞顶以朱砂描出了篆体的‘神仙洞’三字。

江离看去一眼,复又转向戚朝夕,问道:“什么?”

戚朝夕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没什么,一打岔就把话给忘了。”

两人不露痕迹地松开了相握的手,跟着走到了洞口前,洞窟内高阔幽邃,婉转曲折,一眼望不见头。戚朝夕捡起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石头抛进洞中,石头骨碌碌地往深处滚去,除了回荡的响声,什么也没惊动起。

“这就进去?”虚谷老人问。

“走吧。”戚朝夕道,却见江离正警觉地环顾四周,便随之往山林中瞧了一眼,“怎么了?”

江离道:“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没有吧。”江兰泽转头张望,周围林木不复夏季的繁茂,瘦枝疏叶间并不足以藏人。

戚朝夕没说什么,抬手揽住江离的肩头,走入了山洞中。神仙洞内阴冷晦暗,勉强视物也只能看见粗粝的岩壁,可往深处走,前方反而透出了一丝白光,走得越近,那光越明亮,仿佛刺破黑夜的一道曙光。

待他们转过最后一道弯,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溶洞宽阔得如同大殿,然而没有人等候在此,溶洞中仅有许多天然生成的石柱,正中的石柱被雕刻成了一个高大雄伟的男人,高抬的手臂贴着洞顶,仿佛是以肩背撑起了这沉沉山岭,溶洞外是一截断崖,天光放肆地涌入,将石像映出了几分神性,崖外的朦胧远山和淡淡雾气也成了背景陪衬。

走得近了,才看清石像的脚下还摆着一只小小的青铜香炉,戚朝夕仰头端详着石像模糊的面容,问道:“这是供的哪路神仙?”

“当地人称它为天父神像。”虚谷老人道,“其中还有个故事,说他是天上神君,因为与凡人女子相恋生子,触犯了天条,玉帝将他和孩子囚禁在此山中,他不忍孩子被囚困一世,便将山撑开了一条裂缝,放孩子自由了。”

“所以他背后的断崖就是被撑开的裂缝?”江兰泽恍然大悟,认真地拜了一拜,“天父在上,求您保佑我父亲安康!我在平川镇耽搁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恶化,一定要等到我回去啊。”

江离默默地凝望着石像,有些出神,然后他观察起了周遭,却没发觉任何异样。

酉时转眼便至,依然无人到来。

想来对方下了战帖相约,总不至于临时反悔,江兰泽沉不住气道:“该不会是咱们猜错了吧?”

戚朝夕靠着石柱,望了眼断崖外的天色,又与江离对视了一眼,道:“再等等看。”

不知过了多久,江兰泽等得无聊至极,想要再开口,忽见江离神情一动,转向了来时的洞窟,他随之看去,岩缝阴影间缓缓流出了一道蜿蜒黑痕,像是哪里渗了水,不等走近细看,黑痕猛地吐出了殷红的信子。

江兰泽惊叫出声:“蛇!”

正应了他这声喊,蛇腹贴着岩壁摩擦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细长的小蛇不断从洞窟冒出头来,密密麻麻地铺满地面,一股浊流似的朝溶洞迅速涌来。

江兰泽浑身汗毛直立:“怎么又是蛇?!”

“少庄主,看来你跟蛇很有缘啊。”戚朝夕拉起江离腾空一跃,踩在石柱的突起处落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突变的局面。

“我才不要这缘分,放过我吧!”

江兰泽头皮都快炸了,拔出剑来,恨不得乱砍一通把蛇群剁碎了,却被虚谷老人给强拽到了石柱上:“这些都是毒蛇,不要轻举妄动。”

江兰泽只好欲哭无泪地抱紧柱子,眼睁睁地看着蛇群涌到了脚下空地,一两条小蛇缠住石柱就要往上爬,当即被他挥剑砍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显而易见,这是为我们准备的陷阱。”戚朝夕道。

“可我们刚才也没触动什么机关啊?”

戚朝夕竖起手指,示意他们去听,在蛇群嘶嘶的叫声外,还有一种急促的声音被洞窟回荡着传来,起初还模糊隐约,而后越来越近,才听出是人的疾奔打斗声。

“除我们之外的第五个人触发了陷阱。”

江离紧盯着洞窟方向:“是洞外暗中看着我们的人?”

“还记得之前我们怀疑般若教和那个神秘江湖人的关系吗?”戚朝夕道,“他们不可能是合谋,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以眼下的情况看,是那江湖人为了对付我们而刻意顺应般若教的计划,但般若教怎么会让他白占了便宜。”

江离顿时明白过来:“那封战书是般若教下的?”

“是,否则直接把战书送到我们手里就行,何必在大堂中闹得众人皆知,这是为了让那江湖人也收到消息,免得他缺席。”戚朝夕挥剑扫下了几条快爬上石柱的小蛇,“那江湖人见我们进了山洞,却半天没有动静,免不了进来一看究竟,这时陷阱才被触发。”

“居然还有能分辨出几个人的机关?”江兰泽惊讶道。

戚朝夕道:“当然没有。”

“那你说的是什么触发陷阱?”

“这意味着般若教也在附近。”洞窟中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戚朝夕道,“小心点,免得被坐收了渔翁之利。”

江离握紧了剑,早已蓄势待发,下一刻,果然一道人影闪出了洞窟,手中的不疑剑迎光映出了一束寒芒。

江离当即纵身袭去,于半空中拔剑出鞘,长剑一声清越鸣啸,他旋身直斩而出!

来人正是先前交手的那江湖人,眼看凌厉剑气直逼面门,他顾不得满地毒蛇,俯身一扑躲了开去。在他背后,一条足有碗口粗的黑蛇扑追上来,大张的血口正迎上江离的剑,腥气扑鼻。

这一剑若是落下,整个人也得跟着进了蛇肚子,江离微微一惊,想要后撤却无从借力,便一翻手腕将长剑转了方向,打算再与蛇硬碰硬一回。

间不容发之际,江离腰间一紧,被带得飘然而起,戚朝夕一手揽着他跃至高处,抬腿踹在了黑蛇的上颌,踹得黑蛇往一旁歪倒,他们借这一踹之力,反折向了最近的石柱上。

而那江湖人甩脱了缠到身上的小蛇,正攀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喘息。

黑蛇晃了晃尖脑袋,恼怒似的嘶声叫起。

江离感觉到戚朝夕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动了动,便会意地点了头,接着只听戚朝夕笑了一声,两人同时飞身掠起,从两侧朝那江湖人夹击。黑蛇灵活地绕过空了的石柱,紧随其后,凶狠地扑向了岩壁。

那江湖人几乎被三面围堵,无处可躲,索性抬剑接了戚朝夕一招,背脊当即挨了江离一剑,他浑身一颤,咬着牙将内力注于剑中,出招却飘忽柔缓。戚朝夕几乎感觉不到剑上相抗的力道,不疑剑宛若无物般滑过他手中剑,倏然如风吹散了蔽日的轻云,一瞬间剑光大炽,朝他脖颈斜削而去。

戚朝夕下意识侧身闪避,那江湖人趁机与他交换了位置,在黑蛇扑近前,闪身逃开了。

“归云剑法?!”江兰泽看得清楚,既惊又怒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不疑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没人顾得上回答他。江离沿着岩壁上踏几步,旋即翻身携剑朝黑蛇当头斩下,剑气如浪潮奔涌,将地面上的毒蛇也卷飞出去,黑蛇觉察到了可怖的杀意,迅速收了咬向戚朝夕的口,往后一缩,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扭转逃开,却仍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黑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发狂般地扑咬向了挂在对面石柱上的那江湖人,那江湖人立即躲闪,又被另两人拦住了去路。

一时间三人一蛇混战缠斗,在溶洞的石柱间腾挪飞跃,交错变幻的剑光宛如一场滂沱银雨,黑蛇的长尾搅动起了飞沙走石,更有不时险些击中观战在旁的江兰泽和虚谷老人。

那江湖人仰身堪堪闪过蛇口,未及喘息,一道剑光紧随而至,不容再躲,他果断出招以攻对攻,递出的一剑看似绵缓,仿佛轻云出岫,实则唯有直面的江离能体会到蕴含其中的浑厚力量,加之不疑剑的锋锐无匹,江离也不得不收手后撤。

后方却有破风声响,江离猝然回首,视线只捕捉到了黑色残影,黑蛇的长尾已重重地甩在了他的背上,那力道简直要将他的脊骨折断,江离顿时不由自主地扑向面前的剑锋。

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电光石火间,戚朝夕挡在了江离的面前,一手将他抱住,后背空门大敞,不疑剑便顺畅无阻地破开衣衫,刺入了皮肤,戚朝夕应对已是极快,护住江离旋身落往了石柱上,剑锋便没能再深入,只在他背上划开了一道淋漓血痕。

“还好吗?”戚朝夕的下巴贴着江离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

江离眼前一阵发黑,强咽下了喉头的腥甜,答道:“没事。”

江离清楚地感觉到了体内的变化,《长生诀》的反噬一刻不停,相比之前,他明显虚弱了更多,一旦负伤,便支撑不了太久。

那黑蛇仿佛发现了猎物不堪一击,飞速爬近,再度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们一口吞下。

江离睁开双眼,挣开怀抱凌空一跃而起,心法催动,丰沛的力量重新回归他的身躯,一瞬间他与黑蛇狠戾的竖瞳对视,眼中仿佛有火光闪烁,比之更似猛兽的眼神,他挥剑横斩,一轮满月的光辉随之爆发!

一道近乎完美的银弧线将黑蛇切成两截,全身蛇血顷刻泼出,又被狂潮怒浪般的剑气席卷开去,如同红雨般洒落,地上蛇群被掀得翻滚,剑气如百川入海,仍凝而不散,直击向那江湖人,石柱砰然断裂,溶洞震响不止,那江湖人以剑拄地,不能置信地呕出了一口闷血。

江离愈发虚弱,与之相应的,他也愈发强大。

那江湖人抬起头,江离的第二招已经掠至眼前,他忙抬剑格挡,顿觉手臂发麻,难以抵挡剑上传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不由得一松,不疑剑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一条钩索凭空甩出,牢牢地缠住了半空中的不疑剑。

一行人自洞窟步出,拿钩索的黑衣人一扯,将剑收回,双手递给了领头的人。尹怀殊随手接了不疑剑,目光缓缓扫视过溶洞中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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