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怎么了?”戚朝夕试探问道。

江离的语气异常冷静:“你究竟是谁?”

戚朝夕心头一沉,意识到了什么:“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江离不答,又问:“你和般若教是什么关系?”

“……”戚朝夕转过身,面对着他,“那你答应我,会听我把话说完?”

江离点了头:“你说。”

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戚朝夕想了又想,迟疑地抬起手,拉开了衣领,重瓣花痕的纹身烙印于他左侧锁骨之下,被夕阳映衬得愈发殷红如血。

江离几乎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青霜剑随之而出,直指向他。

戚朝夕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剑锋,又看向死死皱着眉头的江离,不由得苦笑:“真要这么对我啊……”

“你骗我!”江离握紧了剑,指节发白。

“我没有骗你。”戚朝夕认真地凝视着他,“我对《长生诀》毫无兴趣,我之所以陪着你,是因为喜欢你。”

江离只瞧着他,不做声。

“我娘是般若教的上一任左护法,我一出生就在魔教,没得选。”戚朝夕道,“教中事务我从不干涉,右护法投靠了少主,跟我更是势不两立,落霞谷遇袭之事也是你说了,我才知道的。而老教主要我替他寻找《长生诀》的下落,我天南海北地转悠了十年,然后觉得了无生趣,想要假死脱身。”

江离的眼神微有变化。

戚朝夕看出他是想起了自己不告而别的事,道:“正是那次,可我已经走不了了。”

“为什么?”江离问。

“我舍不得你。”戚朝夕轻轻笑了一下,“有你在,我忽然觉得这江湖也没那么糟糕。”

“……”

戚朝夕道:“你还想问什么?”

“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闻言,戚朝夕却反常地沉默了起来。

江离紧盯着他:“怎么……”

“我怕。”戚朝夕仓促地打断了他的质问,罕见地露出了焦躁不安的神色,像是被迫撕开了游刃有余的外衣,不得不赤/裸地袒露于人。

江离愣了一下,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戚朝夕慢慢地叹了口气,情绪平复了些许,似乎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我怕你还没那么喜欢我,一旦知道,即便不杀我,也容不得我再陪着你了。”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江离,他眼神复杂,辨不清其中浮沉的是何种情绪。

斜阳渐渐沉入地底,光线一缕缕地黯淡,像给天地罩了一层雾霭,唯有剑锋还闪烁着刺目的寒芒。

戚朝夕缓缓走近一步,伸手轻轻按在剑身上,压得剑锋向下,停在锁骨纹身之下,正点上胸膛,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江离的眼睛,低声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剖开这里,亲自问一问我的心。”

剑锋微微一动,戚朝夕几乎要屏住呼吸,等待着宣判生死,然而江离猛地收了剑,转身就走。

这反应始料未及,戚朝夕彻底慌了神,连忙追上。

“当啷”一声,青霜剑被抛在地上,江离骤然转过了身,戚朝夕避让不及,下一瞬,他就被用力地扑倒在了废墟上,一蓬尘灰腾起。

江离压在他身上,双手紧攥着他的衣领,天色晦暗,戚朝夕满脸错愕,额头上还带着尘灰汗迹,不等他做出反应,江离恶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唇上。

血腥味顷刻在唇齿间弥漫开,戚朝夕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像是不顾一切的吻,又像是泄恨的撕咬,江离与他唇舌纠缠,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动作越来越粗暴,在海潮般扑面压来的情绪下,戚朝夕感到灵魂都在震颤,快要喘不过气,更分不出神去思考。

待到分开之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天色彻底暗了,江离的眼睛极亮,唇上还沾着他的血,双手又勒紧了他的衣领:“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杀了你。”

戚朝夕喘着气笑了起来,伸手摩挲着他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只暴怒的狼崽子,轻声道:“一言为定。”

江离这才松开他的衣领。

戚朝夕却不急着起身,压着江离的后颈让他再度低下头,在呼吸可触的咫尺间又笑道:“你好凶啊。”

江离不理会。

戚朝夕凑上去温柔地吻他,江离唇线仍绷着,也不回应,戚朝夕便小声道:“我错了,你都把我给咬成这样了,消消气?”

江离仍是不吭声,却松开了齿关,戚朝夕喜不自禁,长驱直入,深深地吻着他。

待到终于从这片废墟爬起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两人往客栈走,等上了主街,沿路的灯光一照,江离才发现戚朝夕唇上的伤口虽止住了血,还是十分显眼,不禁问道:“等回去,你这怎么解释?”

戚朝夕抬手碰了碰伤口:“就说我找到线索太开心了,不小心咬到自己了吧。”

“……”江离觉得不靠谱至极,“会有人信?”

“不然怎么办?”戚朝夕戏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被只凶巴巴的可爱小猫给挠了?”

江离移开眼,换了话题:“地窖里发生了什么?”

“那地窖里面有个挺大的洞穴,中间还有个水池,火折子照不出来。我的脚踩到了水里,应该是水波触发了机关,洞顶罩下了张缠满柳叶薄刀的网,我应对时火折子掉进水里熄灭了,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就朝我出手了。”

江离思索道:“所以除了起死回生,范力所说的都是实情,而那人被般若教追杀后,又重新躲回了老宅里。”

“不过今日亲眼看了,我有个疑问更加确定了。”戚朝夕道,“那后院也不算特别阔大,按农夫所说,出事那晚他从地窖里探头张望,后院里几个人身怀武功,其中还有一个是侧身站着让他看清了纹身的新任右护法,那些人怎么会注意不到他呢?”

“那些人明知他在偷听,还谈起了不疑剑和《长生诀》,莫非是有意为之?”江离皱起眉,“为什么?”

戚朝夕思忖道:“要说散布消息,除去起死回生,般若教的追杀和那农夫听到的内容也是不疑剑出现在此的重要证明。”

“你觉得是般若教和那人合谋把江湖人引到了这里?”江离摇了摇头,“这没道理。”

“对了,还有件事。”戚朝夕道。

“什么?”

戚朝夕挨近了他,低声道:“江少侠,晚上的‘犒劳’还作数吗?”

江离看向他,眼底藏了星点笑意,却无情开口:“不算了。”

戚朝夕唉声叹气,只好自我宽慰往后还有机会,跟着迈进了客栈。

没注意到距他们不远处,有一队人匆匆出了客栈,却忽地停了步。沈知言回身望着他们的背影,对身畔的青山派弟子道:“你说有两人进了那间老宅,不疑剑的持有者也随之现身了?”

“是,他们还交了手。”

“是那两个人吗?”沈知言问。

弟子点头:“正是,但我离得很远,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知言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那两人身形声音有些熟悉,应当在哪里见过。”

入夜的平川镇本该冷清,主街上却因前来的江湖人热闹了许多,他们在此游荡、饮酒买醉,街道上的灯火明亮。青山派一行人逆着人流,正要走出主街,去那老宅查探,忽然之间,沈知言被一股熟悉的感觉摄住了心神,他不由自主地转身搜寻,人流中依稀有抹暗紫色的身影。

“你们先走。”沈知言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句,便快步追了上去。

那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似乎步履匆忙,沈知言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挤过人群,他的目光始终紧追着,那身影却转过了长街拐角。沈知言心头一惊,再顾不得许多,运起轻功腾身而起,踏过街边的酒楼栏杆,几个起落便越过了拐角,放眼去望,正瞧见那抹身影隐入了最热闹的楼中。

沈知言不及多想,便追了进去,楼中的脂粉香气扑鼻,满耳都是女子的娇声软语,男男女女搂抱着打情骂俏,更有按捺不住的在廊下就亲热起来。

意识到这是青楼的瞬间,沈知言脚步一顿,仿佛心中打翻了什么,十分不是滋味。他强压着心绪,往里走去,果然在回廊的一间房外看到那身影压着个女子亲吻,暗紫色的衣袍已是松散地挂在身上,被女子涂了蔻丹的指甲掐得皱起。

沈知言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把将那身影扯了过来,强按在了墙上。

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男人被压制得动弹不了,惊讶地盯着他瞧。

沈知言一怔,说不出话来。

女子突然被莫名其妙的打断了好事,当即推了他一把,骂道:“有毛病吗,跑到这儿跟我们抢男人?”

沈知言回过神来,忙放开了手:“抱歉。”

男人拉了拉险些滑落的外袍,跟着白了他一眼,带着女子往一旁走了。

沈知言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最终垂下了眼,转身离去。

在他离开后,那男人和女子又折回了这间房外,脸上的放荡之色消失无踪,女子敲了敲房门,男人便脱下外袍,恭敬地双手递了进去。

房内,萧灵玉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紫袍上的纹绣,往屏风后投去一瞥:“人已经走了。”

应声,屏风后走出了个青年,正是尹怀殊,他推开窗往外看,街道上沈知言的背影已经远了。

萧灵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为何不见见沈二公子?镇上的江湖人多少都敬他几分,他掌握的消息也最多,无论你想知道什么,还是想让他知道什么,都再简单不过,怎么非要躲着他呢?”

“我看见他就烦。”尹怀殊合上了窗,向她伸出了手。

萧灵玉却将外袍抖开,朝他嫣然一笑。

尹怀殊虽皱起眉,还是展开了双臂,萧灵玉便上前为他穿上外袍,细心地抚过肩背,理平了褶皱,然后转到面前,为他整理衣领,柔声道:“你既找到了不疑剑设下埋伏,为何不告诉我,还怕我打乱你的计划不成?”

“我不知道不疑剑出现了。”尹怀殊道。

萧灵玉抬眼,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那人又是要熔剑脱身,又是藏在地窖里,步步都合着你的计划,你不知道,那还有谁知道呢?”

“我安排的人是宁钰,给农夫演完那场遭遇般若教追杀的戏码后就一直在我左右。”尹怀殊拨开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你说的那人故意配合我们做戏,显然目的与我们相同。”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想借我们之手除去戚朝夕和江离?”萧灵玉问。

尹怀殊冷笑了声:“不等我们去寻,不疑剑就自己送上门来,这不是好事吗?”

萧灵玉怀疑地瞧着他,忍不住又问:“如信上所言,你真的肯将不疑剑拱手让给我?”

尹怀殊睨了她一眼,语带嘲讽:“难道我要乖乖把剑献给裴照,让他得到《长生诀》,从此我再无翻身之望?”

“你自己丝毫都不想要?”

“我有自知之明。这等武功对修炼之人的资质要求极高,《长生诀》落到我手里,跟一卷废纸无异。”尹怀殊道,“如信上所言,你得不疑剑,我拿戚朝夕性命交差,各取所需。”

萧灵玉端详了他半晌,颔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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