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一声真如平地惊雷,轰得在场诸位的满腹疑云降成了一场茫然大雨。

江离抬眼迎上了魏柯的锋芒,眉目不惊。

魏柯亦毫不闪躲地盯着他,口中道:“敢问照月姑娘,昨夜可有望见他在屋中?”

“我……”照月看看江离,又看看魏柯,末了还是垂下眼,“我那时心头太乱,没留意到。”

魏柯便继续道:“晚辈昨日下了擂台后,心中愧疚难安,觉得确实是失态了,打算前去登门道歉。等到夜里终于得空时,我听下人说他已经回了西院住处,便带了伤药过去。”话音一顿,他意有所指地道,“可没料到江少侠屋中点了灯,人却不在。我不好擅自进门,在屋外等了几个时辰还是没见到他,只好遗憾离开了。”

思及昨夜在檐上瞧见的那幕,戚朝夕忍了一忍,好歹没笑出来。这少年学得他父亲的冠冕堂皇,话说的滴水不漏,可看昨夜魏柯那行人提着家伙、气势汹汹的模样,登门道歉就见鬼了,打算把江离拖进巷子里毒打泄愤才是真的。

话罢魏柯乖驯地退回了父亲身旁,人群有些骚动。青山派的两位沈公子对视一眼,还是由沈知言先开了口,朝向江离:“江少侠,方便告知我们昨夜你人在何处吗?”

江离道:“不方便。”

“……”沈知言哑口无言。

戚朝夕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在被众人议论声盖了过去,无人注意。

沈慎思忍无可忍地拨开二弟:“你有什么不方便的,说不得吗?”

江离顿了一瞬,道:“私事。”

“哈,私事?昨天夜里死了人、丢了剑,这山庄里谁都没有私事了!”

可惜沈慎思话中溅出的火星,淹在了一潭静默里,江离不做声了。

这时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他跟那小姑娘走得那么近,即便说了,但他的话可信吗?倘若两人同谋,一个杀了程居闲,另一个去偷了剑呢?”

照月狠狠瞪去,可见到众人神色虽各异,但每张脸都端正磊落,分辨不出是谁开的这恶毒的口。

“徒弟既然不好明说,为何不问问看师父呢?”孟思凡忽然出声提议,目光一转。

这话紧挨着上句的档口,不得不让人顺着多想,江离既然沾染上了嫌疑,那戚朝夕又怎么能一干二净?

这会儿戚朝夕还坐在原处,方才连阳光都无暇分来一缕的廊下,刹那间便聚了数道灼人目光。

他倒好整以暇地笑了:“怎么,无凭无据的几句话,就要来怀疑我了?”

“哎诸位,说笑了、说笑了!”眼见情况愈发不对,魏敏赶忙出来打圆场。这些人质问照月也好,江离也罢,他尚可以袖手旁观,但要真在自家地盘上得罪了戚朝夕,名门大派了不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作为主人家可就难办了。

凭空揣测实在不是个道理,而看江离之前在擂台上的倔劲儿,恐怕这一时半会儿也撬不开他的口。沈知言递去一个眼色,见大哥不悦地勉强点头了,语气温和道:“眼下真相不明,诸位心情都是一般的,有些焦躁在所难免,还请彼此多加体谅。”

他朝薛乐一笑,“知言曾与薛大侠见过几面,相信他交友的眼光,也愿意信戚大侠并非苟且之辈。江少侠无意回答,谁也不可强逼,但我希望戚大侠这段时日可以寸步不离地陪同在旁,既是为证清白,也是让其他诸位安心,可以吗?”

戚朝夕点点头:“这倒不是问题。”

沈知言这才看向照月,叹了口气:“照月姑娘,我们无意为难你。只是眼下除你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程大侠昨夜会去林中,所以还得先委屈你一阵了。”

照月冷着脸不答话,但也不再抵抗。他对周围青山派弟子打了个手势,离得近的两名收起了剑,上前带她离开。沈知言对剩下三人拱手为礼,便随众人离去了。

这群人来的快,去得也快,庭院顿时一空,满树的蝉也看足了热闹,放声嘶鸣起来。

照月是被带去单独软禁了。饮食皆在房中,门前有弟子轮守,连鸟雀都被煞得退避,何况乎人?

一番打听询问后才知,原来在沈慎思带人来拿照月的同时,广琴宗的林姑娘率几个女弟子前去西院,搜了照月的屋舍,结果是一无所获。

然而放眼山庄内外,仍是照月身上嫌疑最重。一日未明真相,她便一日不得自由。

另外就是归云山庄的人将会不日抵达。

程居闲身死剑失,依照江湖规矩该由三家决议,共同处理,事发后沈慎思即刻派人传信过去。归云山庄位于洛阳,本以为少则也要等上半月,可谁知晚些时分就有了回信。信上道少庄主正巧在附近行馆,闻讯已经赶来。

临出院门时,薛乐对戚朝夕低声道:“我听闻归云山庄的少庄主是个少年人,年纪也在十七八岁上下,不久前江盟主才准他在江湖历练。”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江离:“你觉得像是吗?”

“不如来打个赌?”戚朝夕道。

“可以啊。”

“那就赌一坛好酒。”戚朝夕拍拍他肩头,送出门后,转身回到庭院。

转眼间暮色四起,江离还站在一树黯淡光影下沉思,见他走近了,打算也开口告辞,却听戚朝夕先问道:

“那咱们两个是睡我这里还是你屋里?”

江离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戚朝夕顿时乐了,心道这小徒弟还真有意思,故作诧异地问:“怎么?沈二公子让我寸步不离地盯着你,你是没听清,还是——后悔了?”

江离沉默地望着他。

“没事儿,有些话你不愿回答,师父不怪你。不过若是真后悔了,现在追出去找他坦白,也还不算晚。”戚朝夕笑眯眯的,还贴心地指了指青山派所在的方向。

半晌,才听江离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这里。”

戚朝夕笑得开怀,回身进了屋。

也不知江离再看到这金绣帷帐圈起的床榻是何心情。

魏敏对戚朝夕之优待,从这上面就可见一斑,宽床软榻,别说多添一个人,哪怕江离在上面打滚都绰绰有余。

只是这小徒弟非但没兴趣打滚,连床铺都不走近。夜已经深透,他还扎了根般地端坐在书案后,灯烛摇曳,他自巍然不动。

戚朝夕盘膝坐在床上懒洋洋地招呼:“少侠啊,天色已晚,咱们该歇息了。”

江离闻言“嗯”了一声,收起了书,但还是没有从椅子上拔根而起的意思。戚朝夕正要再催,却见他默默地伏在案上,头枕手肘地睡了。

戚朝夕:“……”

天地良心,他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话在喉中转了几遭,最终还是化作哭笑不得的一声叹气,戚朝夕伸开长腿,躺倒下去。

闭目的一瞬间,书案上的烛火随之熄灭。

……小东西还挺贴心。他默默想道。

人声静了,万籁便渐渐清晰。连微风吹过的声音也分外悠长,像从门缝漏入的一缕银线,缠绕过他的手指。

戚朝夕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书案后空无一人。

他翻身下榻,悄然推门而出,正望见一道身影消隐在院墙外。戚朝夕轻笑了声,纵身跟了上去。

此时夜色正浓,四下灯火零星,那身影轻得像遮月的云,倏忽闪过。既要紧紧追踪,又不能惊动了对方,饶是戚朝夕也不得不费了点功夫。只见身影穿过石桥院落,猛然转过了一个拐角,他屏息贴在墙上,无声无息地望了过去,不禁一愣。

拐角后赫然是片空地。

两座院落夹出这么一片青石空地,再往前是聚义庄的高耸外墙,无可藏身处,却又通往任何地方。

一眨眼,人就给跟丢了。

戚朝夕倒不纠结,反正是一时兴起才追出来的,当即决定回房接着睡了。然而跨入院门的瞬间,他脚步一顿,终于露出了点耐人寻味的表情。

屋中灯火明亮,融融地透了满院的光。

江离仿佛刚从书案上直起身,将烛火挑得更亮了,见他推门进来,难得先开了口:“师父深夜还有事要出门?我醒来没见到你,还打算去找。”

戚朝夕话未开口,笑意早先行杀出,江离自烛火后投来一瞥,谁也没有躲开眼去。

“啊,”戚朝夕随意道,“起了个夜。怎么了?”

“……”江离干脆利落地收回了目光。

无论他原本备下了什么话等着,眼下也只能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

戚朝夕躺回床上,江离再度捻熄了灯。

然而睡意消了大半,辗转反侧不成后,戚朝夕偏头看向黑暗中少年伏案睡着的模糊轮廓,清瘦得甚至有几分单薄,他却觉得像一把沉默而锋利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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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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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这氛围感
    大家我先嗑为敬

    至今匿名 2023/08/18 23:23:0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