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劣的性格。”

“压根没人来看你们!我们赔钱搭了个舞台,你们还好意思来找我要钱?!”

经纪人赔笑:“经理,诶呀林经理,可这酬劳我们开始说好了的呀。”

商场正中央的大厅里,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有人还直接站在那看了起来。

好累。

头好晕。

好累啊。

18岁的江堰垂着脑袋,肩颈发发疼,手酸得抬不起来,后背全被汗浸透了,刚刚在台子上像个傻子似的跳了两个多小时,只有几个好奇的小孩看猴子一般看他们。

也不是第一次被赖账了,他们讨不到这笔钱……一滴汗从额头留下,滴进眼睛里,江堰看到他身侧的那一只手———成钦的拳头死死握着。

全都是半大的少年,公众场合争执让人看笑话,大家羞愤得头都抬不起来。

大夏天的,哪怕商场里开了空调,仍然动一下就流汗,吸进去吐出来的空气都是粘稠湿热的。

“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们在这做生意!”

经纪人还不死心,“林经理要不我们去办公室聊?都是些孩子……”

林经理不耐烦:“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我们还赔钱了,赔钱了你知不……诶顾总顾总您怎么来了?”

语调和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经理连忙挂上笑容弯腰鞠躬,大家都愣了。

江堰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沉重的头,看那头穿着卡其西装的人慢慢走来。

腰细腿长,唇红齿白,一截雪白的颈子藏在衣领下。

好漂亮的人。这是江堰的第一想法。

眉毛上方还有颗痣,标致的人连痣都那么会长。

“对小孩子说话怎么那么粗鲁啊,”男人后边还跟着两个人,都穿得时尚,他笑道,“林经理最近手头上没钱的话,要不我先垫着?”

声音也好听。

林经理改口改得顺滑,当下打电话让下属给钱,也笑:“哪来的话啊哈哈,不过玩闹罢了。”

那天是江堰这个月来第一次拿到钱,公司拿百分之五十,经纪人拿百分之二十,剩下的五个人分,他将一张一百和三张一块钱塞进兜里。

说是公司,不过是只有三个人临时起意组起来的破写字楼,随便起了个组合名将五人推出就是出道。

组合名还很难听,叫青春少年。

公司没钱请声乐老师教他们唱歌,更没有舞蹈老师,好在郑年桦和林稚珉是从小学跳舞的,就在写字楼里教他们学过的舞,平时就由经纪人带着他们去各个地方演出。

有时是商场,有时在路边,有时家具城开业。

晚上他、成钦、宋其亭和林稚珉就在写字楼里打地铺睡觉,不过,郑年桦和林稚珉家里并不算差。

那时宋其亭的锅盖头挡眼睛,“那你俩为什么会在这啊?”

郑年桦把从家里带来的面包给他,“我说我想当明星,我爸妈说那就去试试吧。”

林稚珉说:“我离家出走了,我要做自己,做我想做的事情。”很中二了。

拿到钱的江堰也没舍得花钱吃饭,他下午去便利店当收银员,临近晚上九点才换了班。

他狼吞虎咽地塞了两个馒头后来到顶楼,点燃了一支最便宜的烟,天台的风很大,但风是热的,烟雾也还未形成就消散了。

自从舅妈确诊乳腺癌之后,他就开始抽烟了,没有烟感觉要活不下去。他静静地抽完,拿出一部几乎快散架的小灵通,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摁下手机号码。

嘟……嘟……嘟……

“喂,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江堰的头发很长,风吹得好几次戳进眼睛里,“嗯,舅妈,我攒了点钱,转到卡里了。”

女人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口音,“哎哟你哪来那么多钱,不要了不要了!我们雁还要上大学的!”

“嗯。”江堰搭在栏杆上,看楼下的三轮车小摊贩被城管追着跑,很远的地方是一幢幢高楼大厦,由于这边都是自建的平楼,所以看远处的“现代社会”看得特别清晰。

“雁,大学好不好玩啊?有没有吃好啊?”

江堰整个人踩上边缘,几乎全身的重量倚靠在栏杆上,风吹得衣服一鼓一鼓的,栏杆也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看到楼下一对夫妻在吵架,两人推来推去。

他说:“好玩的,饭菜特别好吃,还便宜,一顿只要八块钱。”

这里六楼,从这里跳下去会死吗?还是只是残废?

女人像放下了心,连说了几句:“那就行那就好,那就行……”

江堰还欲再说时,身后失修已久的铁门传来声响,他转头一看,是经纪人。

“舅妈,老师来找我了,先挂了。”

经纪人神色不太正常,可以称得上喜上眉梢,他声音激动:“江堰!幸运终于落到我们头上了!你被宜宁的老总看上了!”

江堰不解,“……什么?”

经纪人表情暧昧,“你赶紧收拾一下,去陪一下,就今晚!”

这样还听不懂江堰就是傻子了,他脸上露出厌恶,“我不去。 ”

经纪人变了脸,“你知道陪一下能有多少钱吗?你不是缺钱吗?你舅妈还救不救了?”

江堰长得高,少年人的身体挺拔抽条,看经纪人时都是俯视,“你收了钱?多少?”

经纪人劈头盖脸地就骂:“收什么钱?我这是为你好!你不去也得给我去了!”

江堰面无表情,“我可以去打多几份工,但卖身算什么?”

“等你攒好钱你舅妈都去……”经纪人说到一半见江堰冰冷的表情,改了说辞,“而且卖什么身?就是去陪着喝一下酒。你自己清楚,你舅妈有时间等你吗?这是要命的病!和时间赛跑的病!”

是了,江堰垂下眼,他自己清楚,舅妈的病已经一拖再拖了,医生都提醒了好几次。

“这是天上掉钱!被看中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想抱大腿你知不知道啊?到时候你就多喝几杯酒,嘴甜一点,多容易的事儿!”

江堰皱着眉,迟疑地问:“过去喝酒?”

“不然呢!最多就摸摸手摸摸腹肌什么的,你一个男的还能被占便宜不成?”经纪人见糖衣炮弹不管用,又用上了威胁的,“你不去也别想在咱们公司待了!你现在收拾床铺立刻给我滚,我喊其亭去,其亭眉清目秀的说不准更讨人喜欢!”

就在经纪人的手碰到铁门时,江堰扯住了,他收紧手,“我去。”

舅妈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真的能凑够钱,他这破自尊算什么?

经纪人难得地开车送了他,从头叮嘱到尾,让他谄媚一点,低头能当饭吃。

宜宁的老总,都老总了,肯定不年轻,是年过半百的啤酒肚老男人还是穿着富贵头发卷曲的阿姨。

到达目的地,江堰下了车,他抬头看了看气派的几个大字——御庭大酒店,停车场清一色的豪车,经纪人那一辆溅满了泥的面包车格格不入。进了酒店大堂更是,来往的人精心打扮,鄙夷地看着四处张望的他们,就像看一条乡下来的狗。

当江堰身处在嘈杂的闹市、脏差的出租屋、拥挤的公交,他并没有感觉出自己的不同,可现在被胭脂和香水包裹着,他反而不自在地蜷起自己的手指

前台一听他们的来意就懂了,亲自到电梯里刷卡,“只能这位先生进。”

经纪人善解人意地从电梯里出来,还对江堰眨了眨眼。

江堰踩着的地毯柔软厚实,比写字楼还宽的走廊上摆着一个巨大的喷泉,里面还养着不知名的锦鲤,金灿灿的。

他拿着那张质感无比好的卡打开房门,房间中央摆着一张kingsize床,江堰觉得不对劲,可箭在弦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打不过还跑不过吗?

一路上,江堰想了很多种情况,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种:他坐在诺大的床上,看到白天那个漂亮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漂亮男人脱掉那件卡其西装外套,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问:“洗澡了吗?”

江堰站起来,只眼睁睁看着,“……洗了。”在宿舍洗了。

男人放松地坐在沙发上,白衬衫外边还有件西装马甲,将瘦削的腰身束缚得越发完美。他今天谈成了一笔生意,心情不错,以至于话都说多了一点,“过来,站到我面前,把衣服脱了。”

江堰僵硬地停了几秒,之后站定在男人面前,一把把衣服掀了,露出精壮年轻的身体。

男人的视线仿佛扇动翅膀的蝴蝶,看到哪里江堰的哪里就一阵麻,还带着痒。

江堰站着,男人坐着,他只垂眼就能看到男人的脸,应该是挺满意的表情。

外边闷热的水汽全被玻璃隔绝在外,凉爽的空调吹着江堰的后背。他忍着,又忍无可忍地抓住男人勾他裤腰的手指,“等等,你……不是喝酒的吗?”

男人说:“你想喝酒?”

江堰道:“不是,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笑了一声,“小朋友,这个开场白太俗了。”

“没有,”江堰觉得尴尬,“今天中午铭嘉商场,你帮我们要回了钱。”

男人收回手,后背重新靠回沙发上,他打量了江堰好一会,才像是终于有了点印象,“我之前同那个经理有瓜葛。”

言外之意并没有帮你们,只是单纯看那人不爽。

至于这个人被送到他的床上……男人想起来了,是因为他看了江堰那门帘般的刘海几眼吧,他当时心里想这还是个非主流团。

江堰啊了一声,越发尴尬了,到头来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不记得,刚成年的小男孩窘迫得能钻床底下去,“所以并不是喝酒,是、卖身对吗?”

卖身,很古老的词汇,男人无言地看着他。

“对不起,”江堰如芒在背,“我不做了。”

安静。

纯纯遛人,不愿意当时就直接拒绝,而不是箭在弦上了来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做了”。

男人的嘴角在那一瞬变平,再好的心情也没了,再加上他本就是脾气不好的人,他仰头,轻轻地“啊”了一声:“总有不长眼的东西来坏我的兴致。”

男人在心目中温文尔雅的形象一下破裂,江堰有一瞬的错愕。

男人轻提皮鞋,在他那处碾了碾,“欲拒还迎这套我快尝吐了,不要让我说多一遍。”

奇艺的触感让江堰慌忙退后一步,他看着地板,佯装镇定道:“你自己乱想,龌龊的是……”

“啪。”江堰侧过头去,几秒后,脸上燃起火辣辣的疼。倒没有多痛,痛得是被打之后涌上来的不可置信和屈辱。

“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我?”男人说,“滚出去。”

江堰握紧了拳头,半晌,又松开,狼狈地捡起地上皱巴巴的T恤套回,手握上门把手时,裤兜的小灵通响了。

舅妈的声音很大,房间一下变得聒噪,“雁啊你哪来的钱啊?医生刚和我说钱交齐了!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江堰猛地停住了脚步。

“再喊个人过来,半小时内。”男人也在打电话,皱着眉满脸写着心情很差,又被江堰的小灵通吵到,眼神赤裸裸地让他快滚。

江堰顾不得礼仪,道:“你帮我给了医疗费?”要不是他声音偏低,此刻说不准都破音了。

男人怔了下,也明白了,脸色沉下来,张口就训电话那边的秘书,“今晚都没过,就开始自作主张地替我付报酬了?”

江堰定定地站在门口,有些失神。

男人冷笑:“收回那……”

“不!不要,”江堰冲过来抓住顾商的手腕,耳朵尖一下涨红了,是羞耻,是窘迫,是自暴自弃,“我做,我可以做。”

他逼着自己将话说出来:“我会做好的,我很需要这笔钱。”

男人毫无温度地盯着:“我不想了。”

可男人说完后这句话后,没有斩钉截铁地让那人收回钱,也没有挂断电话。

江堰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男人是想看自己为了那笔钱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喉结滑了滑,缓慢蹲下来,然后低头,将嘴唇贴到男人的膝盖上。

男人勾起嘴角,慢悠悠地抬了抬小腿。

恶劣的性格。

江堰敛去眼底的情绪,身体俯得越发下,亲了亲男人的皮鞋尖。

“您教我,”他梗着脖子,称呼都变了,又硬生生补充了句,“可以吗?”

这是什么敷衍人的小把戏,男人笑了,他并没有改变心意,朝电话那边的人开口,“收……”

“您,”江堰盯着桌子上那杯水,瘦削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难以启齿道,“你不喜欢处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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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2

  • 您的称呼
  1. 哦,处男。。嘿嘿

    Ahnff 2023/07/09 12:10:06 回复
  2. ψ(`∇´)ψ

    糖柒 2024/01/22 21:51:0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