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林晗脸上表情没变, 只是眉梢轻轻挑了一下，语气听上去有些讶异。

尽管闻天尧第一句话让他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不过第二句话才是现在的重点。

他其实并不意外闻天尧心里有些别的心思, 只是暂时不知道所谓的从自己身上下手代表了什么。

林晗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可是……”

闻天尧似乎把他的为难理解成了拘束和局促，主动说：“当然, 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强迫。”

这招通常叫做以退为进，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地位, 如果正常情况下他主动提出退让，那么对方一般都会因为他的善解人意而生出一种抱歉的情绪，反而会重新答应下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林晗的手没放在他手上。

王子殿下的掌心里有一种黏腻感，这让林晗觉得有些不舒服。

林晗听完对方这一通自以为是的心声后淡淡笑了笑, 抽出手, 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分感激：“那谢谢殿下, 我就一个人去了。”

闻天尧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好像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跟自己脑补的不一样，但仍旧保持着风度, 只能顺水推舟：“好的。”

林晗对闻天尧点点头，转头就要离开。

他其实不担心闻天尧此刻会对自己做什么, 说不定也只是想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摆布罢了。现在闻天尧只身一人，又是在贺云霆的地盘上, 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就不会轻举妄动。

“林先生。”在林晗即将离开时, 闻天尧果然又开了口，“不过我早年在帝军大学习时，也涉猎过少许相关知识，有些好奇，想请教一下林先生，绝不打扰你工作。”

林晗收了笑，连多余的表情也不想堆在脸上：“好。”-

机甲库林晗前几天来过，这次轻车熟路开了门，也没特地招呼闻天尧，自己忙自己的。

“林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基地的？”在林晗休息的间隙，在一旁表现得似乎对机甲和林晗都很有兴趣的闻天尧问道。

“没来几天。”林晗说，“还不太熟。”

闻天尧又随便扯了几个话题，林晗回答得都很随意，看得出有些敷衍。

不过闻天尧似乎不在意。

林晗继续忙自己的，毕竟是给新兵用的机甲，不少性能有些老旧，但稍微改一改内部的程序和参数也还能用。

过了一会儿，林晗来到一台高大的机甲面前。

第十代QT，当年与虫族那一场战役的功臣之一。

从这一代起，研究院开始尝试建立机甲中枢与机师本人精神力的链接，这样能大幅度提升战斗性能，还能减少消耗。

这台机甲看上上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机师本人又因为什么事没有送检，机甲系统更新换代快，估计就被搁置了。

毕竟这是自己参与研究设计的，林晗对它不能更熟悉，钻进驾驶舱一番折腾后，成功启动了这台机甲。

“第十代QT，编号M2764，点火完毕，机身启动，AI中枢开启，驾驶舱准备完毕，请指示。”

林晗刚打算打开自检，结果手刚触到屏幕上，身旁就冷不丁传来闻天尧的声音。

“这就是当年歼灭了许多虫族的机甲吗？”

林晗本来让他进来，就是想知道他对自己，对贺云霆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工作被打扰到了还是让他忍不住皱起眉，不明白闻天尧为什么没话找话：“嗯。”

闻天尧也进了驾驶舱，看见林晗手上的动作，说：“听说这是林先生当时设计的，果然厉害。”

正常人如果被帝国王子这么夸，估计都会心花怒放，林晗停下了继续检修的手，却没有接话。

他总感觉闻天尧还要继续说什么。

果不其然，闻天尧道：“当年我没能跟上将一起征伐十分可惜，现在看到它，还是有些激动。”

话题终于引到贺云霆身上了。

林晗装作来了兴致：“王子殿下也开机甲？”

“学过，会一些。”闻天尧好像并不打算聊这个，“我只是想到了当年那场战役而已。”

“当时父亲和议会的那些老头子们都不许我去，我就只能等捷报——说真的，那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

林晗“嗯”了一声。

“说到这个，”闻天尧的语气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当年贺上将打赢这场仗还有个原因，林先生知不知道？”-

林晗和闻天尧一起从机甲库出来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这次闻天尧没挑人少的地方走，于是不少士兵看见了他，立刻紧张地行礼，闻天尧则笑着一一回应，成功收获了许多受宠若惊的眼神。

他真如自己的形象那样，没有架子，平易近人。

林晗则走在他的身后。

闻天尧说自己要去指挥室找贺云霆，还礼貌提出要让林晗一起。

机甲库里，闻天尧以一种回忆当年的语气，跟林晗说了很多。

他说贺云霆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似乎真的只是来跟林晗拉进关系，随口闲聊的。

大家都说闻天尧和贺云霆一样是中立派系，既不温吞地跟主和派一样想与虫族建交，也不想激进派那样整天想着如何用武力解决。

而闻天尧也确实没有提及任何一派的名字，只是一味地夸着贺云霆，说赢下这场战役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贺云霆提前截获了对方的部分情报，从而一网打尽。

但情报本身是什么，又是哪里来的，闻天尧没有提。

如果林晗没有读心的能力，那么今天的聊天，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王子，对着帝国优秀的机甲师聊了些辉煌的过往。

可惜林晗在最后让闻天尧给自己递工具为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罗琪，也就是议会中最活跃的激进派。

林晗毕竟不能停留太久，但也勉强从闻天尧的话中听出一二来。

但奇怪的是，林晗原本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在晚宴上刺杀贺云霆，却没有出现在闻天尧的心声中。

难道这件事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不过能确定的是，闻天尧并不是什么中立人士。

他跟罗琪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激进派。

他想先拉拢自己，然后再从自己身上下手，让贺云霆最终也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至于为什么拉拢贺云霆，就要迂回地接近自己……林晗抿唇，原来在别人的眼中，他跟贺云霆……果然有不一般的关系-

林晗跟着闻天尧进了指挥室，陆安和正在吃饭，而那个在王子殿下眼中跟自己有不寻常关系的上将，正翻阅着手里的晋级人员名单。

见闻天尧来了，两人都站起来行了个礼，而贺云霆则把目光放到闻天尧身后的林晗身上。

林晗主动解释：“我在去机甲库的路上遇到了王子殿下。”

“对，随便跟林先生聊了会儿，”闻天尧自然地接过话，对贺云霆说，“征用了林先生一点时间，上将不介意吧？”

贺云霆不答，深邃的眉眼却没有从林晗身上移开。

好在陆安和会说话，轻描淡写地跟闻天尧聊了两句，转移了话题。

闻天尧也不执着于这个话题：“不过我这次就是想来看一看这一届的机师选拔，我也想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优秀的新人。”

贺云霆听了挑挑眉，没说别的，毕竟闻天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

他把手里的名单递到闻天尧手上，陆安和补充道：“今天是第二轮第四天，主要选拔的是预备技师的各项平衡能力和基本操控能力……”

闻天尧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贺云霆背后的屏幕，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是午饭时间，王子殿下想要检阅的话可以晚一个小时，隔壁有休息间，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陆安和建议道，“午饭的话我叫内勤组给您送来。”

闻天尧说“好”，又绕过陆安和走到林晗面前：“那我一会儿再来。不过今天跟林先生聊得很开心。”

林晗客气地笑了一下：“我也是。”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像是听进了闻天尧之前说的所有话，并相信了他是一个立场中立的优秀王子。

林晗说：“不过下午我还有别的事。恐怕不能继续陪您聊天。”

闻天尧心情很好，走到门口时还不忘跟林晗道别：“没关系，林先生工作要紧，有什么可以以后再说。”

林晗点头，主动伸出手：“好。”

闻天尧自然为了维持形象，也不会拂了林晗的面子，跟他握了个手。

【漂亮的Omega真好骗。】-

闻天尧先去休息，陆安和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一时间指挥室里只剩林晗和贺云霆两人。

林晗犹豫着要怎么将知道的信息传达给贺云霆。

毕竟他了解的东西还太少，少到无法整合成一个完整的结论。

他要是突兀地说，闻天尧是个激进派，这样没头没尾地说出来，贺云霆也未必会相信。

林晗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等知道的东西再多一些，再找个折中的方式告诉对方。

他见贺云霆还在工作不便打扰，而自己午饭没吃，营养剂也还没用，于是打算跟贺云霆说一声，自己先回去。

“那我也回房间了，将军。”林晗礼貌地说。

不过闻天尧总让他觉得不舒服，林晗还是抽了张纸，擦了擦手。

贺云霆隔了一会儿才应声：“嗯。”

林晗莫名觉得此刻的贺云霆好像心情不太好，试着说：“怎么了？”

“没事。”

林晗没指望贺云霆会说，也不生气：“好，那我先走了。”

“等等。”林晗快到走到门口时，贺云霆像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

贺云霆表情冷淡，但林晗就是听出了一点委屈的意味：“林先生不是有洁癖么。”

林晗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回答是还是否。

他总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贺云霆，他主动跟闻天尧握手的真正目的。

“算了，没事。”贺云霆又说，像是不想知道答案。

贺云霆也走到门口，朝林晗伸出手：“林先生再见。”

林晗看着贺云霆的动作，有些发愣。

贺云霆的动作可以说是突兀又生硬的。

林晗想，上一次两人告别的时候，也没有握手啊。

他五官生得精致，白色的制服衬得他的黑发细软，而眸子也是湿润又纯粹的黑，当他露出这样错愕的表情看向贺云霆的时候，微微睁大眼睛，显得柔软又无辜。

他像一张干净洁白的画纸，而贺云霆则像星星点点的墨迹，一笔一笔被对方细致地描绘上去。

贺云霆不舍得把目光移开，而手也悬在半空，似乎不觉得尴尬。

林晗过了两秒才领会到贺云霆的意思。

他想跟自己握手道别。

林晗现在没有戴手套。

毕竟他才刚刚说服自己，不要主动去了解贺云霆在想什么，自己也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窥探他的内心。

可贺云霆现在对自己伸出了手，林晗又觉得自己没法生硬地不理会。

如果自己拒绝了贺云霆，他会怎么样？会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贺云霆本来就是一个不会笑的人，脸上的表情也并不丰富。

这样的话，开心难过，都看不出来。

贺云霆见他犹豫，像是提醒林晗，又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绷着嘴角，又重复了一句；“林先生再见。”

这句话像是一个分水岭，如果林晗不愿意，也可以只回答一句“再见”然后离开，如果林晗理解了贺云霆的意思……

想到这里，林晗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爱。

他嘴角永远平直，脸色永远冷漠——永远口不对心，永远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林晗眨眨眼，心里忽地涌出一点绵软的暖意。

即使他努力不让自己唇角的弧度勾得太明显，但笑意还是让他的眼梢弯了下来。

——是贺云霆先伸的手，不是自己非要去读心的。

他也对自己这么说。

“好，将军再见。”

林晗心里想着，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是我手上的枪茧让他觉得太粗糙了么。】

【他为什么老是握别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