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这几天时间, 喻然和陆则轩配合搬运雪山图景，两个人都很累。

尤其是喻然, 让九尾狐和白狐分开行动, 一心二用，精神力的消耗非常严重。如今，看着森林里出现的雪山, 喻然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终于实现了这个前所未有的伟大计划。以后, 只要让九尾狐用隐形能力隐藏掉雪山，即便有人检查他的精神图景, 也不会发现异常。

而陆则轩那边，完全就是一副被摧毁的荒芜破败景象。只要陆则轩表现出一副对喻然言听计从的“傀儡”模样, 暗夜组织便不会怀疑他。这样一来，两人就可以暗中配合，在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揪出幕后的那条大鱼。

大概是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喻然脑海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困意,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两人精神融合, 陆则轩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疲惫, 立刻说：“然然，快休息吧。”

喻然点了点头：“好, 你也睡一会儿。”

两人在蜘蛛女王的背上睡下。

这颗星球上也有昼夜之分, 但这里的一天并不是人类社会常见的24小时制，夜间长达12个小时, 明亮的白天大约4个小时, 每16小时一个轮回。不过, 这里的夜间并不是完全黑暗的, 依旧有微弱的光线, 那似乎是萤火虫一样的生物发出来的光，星星点点，如同梦境。

此时正是星球上的夜间，周围一片静谧。

一阵清风吹过，喻然的头发被风吹乱，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双眼紧紧闭着，显然已经累得睡着了。

但陆则轩并不困，反而非常精神。

在图景搬运的过程中，陆则轩需要做的，只是给喻然引导雪山的位置。

唯一耗费精神的一次，便是不动声色地将金雕和白鹰联合封印的、关于情报局特工组的秘密，用一个大的记忆气泡掩饰起来，隐藏在了雪山深处。

喻然忙着搬运海量的记忆，没时间仔细检查，因此并没有察觉。

当然，陆则轩并不是故意瞒着喻然，只不过现在还没到合适的时机。如今两人已经精神融合，喻然早晚会知道这一切的，两个人现在性命相连，陆则轩又要扮演“傀儡”的角色，不方便行动。所以，必要的时候，可以让特工组帮助喻然。

父亲应该能理解。

虽说特工组的存在要“绝对保密”，但曾祖父当年留下这个对陆家死忠的精锐队伍，本意上也是保护陆家后代的继承人。如今，陆则轩和喻然性命相连，喻然万一出事陆则轩必死无疑，保护喻然，就等于保护陆则轩，不用分那么清楚。

陆则轩看向睡在身侧的人。

喻然的睫毛长而浓密，皮肤很白，脸上的五官清俊柔和，嘴唇却很饱满，他的身材看上去有些偏瘦，但骨架均匀漂亮，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干练。

年少的时候，陆则轩也曾幻想过，自己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向导。是温柔可爱、需要他照顾的治疗向导，还是杀伐决断、能和他并肩战斗的攻击向导？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遇到喻然这样的向导——演技一流，能在“可爱无辜”和“狠辣果决”之间随时切换，并且同时拥有强大的攻击系精神体和治疗系精神体。

又能攻击、又能治疗，甚至完成了难以想象的精神图景的搬运重建，强大到让陆则轩都心生敬佩。

陆则轩知道喻然能力很强，在整个联邦或许都无人能及。可是，看着安静地睡在身旁的人，他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强烈的、想要保护好对方的念头。

——就算你很强大，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尽我所能保护你。

陆则轩正想着，突然，精神图景里出现了一片黑雾。

两人现在精神融合，能看见彼此的梦境，陆则轩清晰地看到了阴影里的画面。

“然然，快走！”星历494年5月10日，星辉号星舰上，身穿深蓝色军装的女将军，眼眸深邃而锐利，她手里的电磁刀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一个哨兵被她一刀斩下了头颅。

女将军的身边，是一个长相英俊温雅的男性，他看向喻然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心疼，男人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喻然的脑袋，低声说：“然然，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猛一用力，将喻然推进了逃生舱。

夫妻二人合力将逃生舱门关上。

“妈妈！爸爸！”喻然在逃生舱里疯狂拍打着舱门。

下一刻，逃生舱突然被大力弹出，喻然的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星辉舰爆炸的刺眼火光瞬间染红了宇宙天幕，整个星舰在短短几秒内，被肢解成大量的残骸，无数金属碎片如暴雨一般陨落。

“爸爸……妈妈……！”喻然的声音沙哑哽咽，情绪几近崩溃。

逃生舱被巨大的冲力推向茫茫宇宙深处，眼前的火光渐渐变得模糊，喻然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心如刀绞，苍白的双手用力按在逃生舱的透明舷窗上，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很快，他的逃生舱被卷入宇宙虫洞，周围变得一团黑暗。

“然然，快走！”“好好活下去。”

噩梦开始重复播放。

谢希将军和秦洛教授的脸，一遍又一遍，清晰地在梦境里浮现。星辉舰被炸毁的画面，像是被按下了复读键，一遍又一遍在喻然眼前重演。

亲眼看着父母牺牲的痛苦和绝望的情绪，在森林深处缓缓蔓延。

不知不觉间，大片黑雾笼罩了森林，原始森林里突然卷起狂风，暴雨凶猛地砸下来，地上的花花草草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之下被连根拔起，树木接二连三地倒塌，整个森林转眼间变得一片狼藉。

19岁的喻然独自站在暴雨的中心。

他茫然地喊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唐少校，诺亚少校……你们在哪？”

“为什么就剩我一个人了？”

少年像是失了魂一样在森林里四处奔跑，暴雨很快就将他淋湿，他一路跌跌撞撞，不小心被藤蔓绊倒，摔得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被藤蔓的尖刺戳中，鲜血喷涌而出，剧烈的痛苦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是黑色的，身边跟着一只红色狐狸。狐狸并不是九条尾巴，由于主人太过痛苦和绝望，红狐的精神状态也非常糟糕，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几乎要消失不见。

喻然的一只眼睛失明了。

他的右眼被雨水模糊，左眼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却艰难地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陆则轩亲眼看着喻然痛苦的梦境，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用力地拧了起来——

然然，这么多年，你经常被这样的噩梦所困扰吗？这就是你当初亲自经历过的吗？在失去父母和战友，独自来到这颗星球之后，你的一只眼睛，被尖刺戳破，失明了吗？

陆则轩一想到这一点，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当年的喻然，是怎么独自在绝境中活下来的？！他层说，在一个人类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一只异星怪物鼓励他、帮助他走出了困境……所以，是因为蜘蛛女王的帮助，你才活了下来吗？

老师们都说，哨兵的精神图景出现负面情绪时，可以交给向导来梳理。

然而，没有人告诉向导……

一旦向导自己陷入了可怕的梦魇，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该怎么办？

谁能帮他？

他一个人掉落在陌生的星球上，挣扎求生的时候，谁能伸手拉他一把？

看着在暴雨中跌跌撞撞的少年喻然，陆则轩心疼得恨不能替他承受这一切。眼看喻然的梦境又要重复，陆则轩果断张开双翅，飞入梦境之中。

他快步上前，用力地抱住了那个全身是伤、被暴雨浸透的少年。

少年突然被一个男人拥抱，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你……你是谁？”

陆则轩轻轻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柔声说道：“我是你的哨兵。”

喻然疑惑道：“我的哨兵？”

陆则轩点点头：“是的。你会在将来，遇到一个愿意和你同生共死的哨兵。你不再是一个人了，别怕，这只是梦……乖，好好休息吧，你真的太累了。”

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隼从天空中飞过，如同突然降临到精神世界的神鸟，遮住了头顶的暴雨和狂风。

陆则轩温暖的怀抱、柔声的安抚，让喻然渐渐平静下来。

少年在陆则轩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他小声说：“我好累，眼睛好疼，我能睡一会儿吗？”

陆则轩抱紧了他：“睡吧，我会守着你。”

噩梦结束，喻然终于沉沉睡去。

原始森林中，狂风暴雨渐渐停歇，阳光从天空中洒了下来，花草树木也恢复了原样。

陆则轩睁开眼睛，看着身旁沉睡的喻然，心疼得几乎要无法呼吸。他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喻然，就像他在梦境里拥抱那个孤单无助的少年一样。

男人将喻然的整个身体都抱进怀里，为他挡住了夜间的风。

喻然似乎觉得这个靠枕很舒服，便往陆则轩的怀里轻轻蹭了蹭，伸出手回抱住陆则轩的腰。这个依赖的动作让陆则轩心软成一片，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喻然的头：“睡吧，有我在呢。我们已经精神融合，以后，你做任何噩梦，我都会陪着你。”

白鹰在脑海里说道：“主人，然然的噩梦应该不止这一个吧，他的眼睛后来是怎么治好的啊？我刚才在他的精神图景里巡视，并没有发现他将这些记忆藏在哪里。”

由于喻然沉睡，两只狐狸也睡着了。没有睡着的白鹰就在森林里到处飞行，熟悉这个新家的环境。但它并没有找到喻然过去的记忆，森林里找出来的记忆气泡，大部分是从矩尺座的B73星球开始。

陆则轩皱了皱眉，道：“我来找找看。”

精神图景内，陆则轩张开双翅，带着白鹰一起在森林里飞行。

喻然的森林图景太过庞大，那些记忆会藏在哪呢？草坪下面？树木之间的土地里？还是……

突然，他看见了森林里的一片湖泊。

那是喻然伪装成C级向导的时候，主动展示给旁人看的湖泊，它只有足球场大小，放在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里，就像是一滴水掉入了海洋，渺小到微不足道。

暗夜组织的人知道，那片湖泊是他展示给别人看，假装自己“C级精神力”用的，别的高阶向导搜查他精神图景的时候，肯定会往森林深处检查，而不会怀疑湖泊的下面还藏着什么。

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则轩俯冲而下，轻轻落在了湖面上。

湖面清澈见底，里面只有零星的几根水草，很符合“C级向导”的特征。陆则轩收起翅膀，一头扎进湖里，他在湖里不断地往下游，游到湖底时，发现这里有大片的淤泥。

湖泊的底部有淤泥，这很正常，但陆则轩隐隐察觉到不对。入侵的向导看到这里，肯定会觉得湖泊到头了，然后撤回思维触手。

但陆则轩不一样，他不是向导，不需要用思维触手去突破精神屏障。而且，他和喻然已经精神融合了，喻然的精神图景会自动识别他是主人，对他没有防备之心。

一切精神屏障，都不会拦住新的“主人”陆则轩。

记得精神结合之前，陆则轩曾问过喻然：“精神融合之后，我们就绑定了，你的那些秘密也会被我知道，没关系吗？”

喻然说：“没关系。”

——然然，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陆则轩没再犹豫，继续朝淤泥深处游动。神奇的是，那些淤泥在遇到陆则轩之后居然自觉散开。

十几米深的厚厚淤泥，是喻然设立的精神屏障。淤泥下面出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

那是一个庞大的，位于湖底世界的宫殿。里面存放着喻然最真实、也最珍贵的记忆。

他不叫喻然。

他是谢希将军和秦洛教授的独生子，他随母亲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