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陆则轩和喻然面对面坐在蜘蛛女王的背上。

精神结合, 对哨兵和向导来说，明明是非常亲密的事情, 可此时的两人, 脑海中并没有暧昧的想法，反而有些紧张——毕竟这种“搬离精神图景”的结合方式，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 容不得丝毫马虎。

喻然深吸口气, 让自己保持冷静，紧跟着朝陆则轩伸出思维触手。

不同于以往的治疗系绿色触手, 喻然这次伸出的是红色的攻击触手，他必须用九尾狐强大的攻击力, 尽快摧毁陆则轩的精神图景。

这也是陆则轩第一次被喻然的攻击触手连接。

在红色的思维触手接触到大脑的那一瞬间，陆则轩只觉得整个大脑像是被一团火热的火焰所包围。

九尾狐的烈焰攻击力，果然可怕。

精神世界里，体型庞大的九尾狐出现在雪山脚下。它的九条尾巴陡然张开，如同熊熊燃烧的一把巨伞, 在洁白的雪地里投下大片的阴影。

九尾狐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雪山, 毫无畏惧, 反而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只气势逼人的精神体，陆则轩只在上次喻然救他时匆匆见过一面。此时, 清晰地看到它完整的形态, 陆则轩也不得不感慨——然然强大的攻击能力，即便是S级的哨兵, 也很难抵抗吧？

白鹰张开双翅在雪山之间翱翔, 看到如此强大的入侵者, 它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领地。可是想起主人和喻然商量好的对策, 它又缩了缩脑袋, 扑腾着翅膀飞到九尾狐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毁掉我的雪山是不是？然后在你主人那里，给我修个新的？”

九尾狐声音冷静：“是的，你可以搬过去住。”

白鹰委屈道：“搬过去住，那不就是寄人篱下了吗？”

九尾狐道：“到时候，你可以在森林和雪山之间来回飞翔，还有两只狐狸陪你玩。”

白鹰：“太好了我现在就搬过去。”

陆则轩：“……”

这只傻鹰真给他丢人。

喻然朝白鹰招了招手，道：“大鹰，你对主人的精神图景最为了解，你给九尾狐做一下引导，让它从最开始的图景慢慢摧毁，循序渐进。这样一来，则轩的大脑就不会受到损伤。”

陆则轩听到这句话，心底微微一暖。然然看上去冷静果断，其实很细心，怕陆则轩会受伤，他宁愿耗费更多的精神力和更长的时间，循序渐进慢慢来，而不是追求效率。

陆则轩道：“没关系，我也可以帮你，从高处看的话更明显。”

他说罢，便轻轻搂住喻然的腰，肩膀上张开巨大的双翅，纵身一跃，将喻然带向高空。

脚下是白茫茫的雪景，一座又一座雪山连绵不绝，山顶有浓雾环绕，宛若仙境。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拍打在喻然的脸上，那种略带清凉的初雪味道，十分沁人心脾。

想到以后，在自己的精神图景内也可以随时看到雪山，不知为何，喻然心里也莫名有些高兴。

那一定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两人静静地站在山顶，欣赏这一片美景。

蜘蛛女王的背上，陆则轩突然伸出手，跟喻然十指相扣。

喻然此时正用精神力控制九尾狐和白狐的行动，并没有察觉到陆则轩这个亲昵的动作。

白鹰张开巨大的双翅，邀请九尾狐参观自己的家园，九尾狐灵活跳跃，直接跳到它的翅膀上。鹰隼驮着九尾狐飞向雪山深处，来到其中一座并不起眼的雪山面前。

它兴奋地介绍道：“这是我家主人刚觉醒的时候，在精神图景里给我盖的房子。”

那是藏在雪山深处的一座很精致的雪屋，里面摆了不少家具，存放着一些陆则轩童年时期的记忆。

“我将来，要成为像父亲一样威风凌凌的大将军。”

年幼的陆则轩坐在雪屋里，偷偷找来父亲的军装披在肩上，手里还摆弄着奇奇怪怪的机甲玩具。他的身旁陪伴着白鹰，那时候的鹰隼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幼年期的精神体，看上去就是只毛绒绒的小鸟。

一个小男孩，一只白色的小鸟，一间简单的屋子。

小时候的陆则轩和鹰隼居然这么可爱。

喻然看了身边的哨兵一眼，道：“你偷偷穿你父亲的衣服？”

陆则轩耳根发红，摸着鼻子道：“咳，我小时候一直将父亲视为偶像，觉得穿军装的哨兵最帅，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也能像他那样当一个将军。”

很单纯的愿望，后来也真的实现了。

喻然问道：“成年后当了将军，有没有觉得，其实并不像小时候想的那么美好？”

陆则轩点了点头：“是的……但我从不后悔。”

他是S级的哨兵，他天生就该属于战场。哪怕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牺牲，他也无悔无怨。

喻然察觉到对方的坚定，心底升起一丝欣赏——陆家的后代，果然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重情重义、忠诚果敢，选择陆则轩作为合作的对象，一定是自己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喻然看向九尾狐，道：“开始吧。”

九尾狐开始摧毁白鹰指给它的第一座雪山。

无数红色的思维触手，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雪山之上。烈火顺着红色触手不断蔓延，雪山在灼热的火焰攻击下，开始快速融化。

这座雪山深处，藏着陆则轩童年时代的记忆。

小时候的陆则轩日子过得非常单纯，每天按时上学，回家后就跟白鹰一起玩。他不像大部分哨兵那样顽皮，从小就很懂事，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去照顾那些蔬菜瓜果、鸡鸭牛羊……

后来，他的记忆中出现了堂兄陆诚安。

伯父病逝，父亲将陆诚安接回家来抚养，兄弟两人很快就混熟了。陆则轩的生活也渐渐丰富起来，比如，周末跟着堂兄去郊外爬树，弄得满身是泥；又或者去湖边钓鱼，不小心掉到湖里……

糗事一件接着一件，但那样的童年，无疑是快乐并多彩的。

随着雪山的渐渐消融，这些记忆气泡开始逐个涌现。

陆则轩看着气泡里年幼的自己和兄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喻然担心他的精神图景会不稳定，立刻安慰道：“别难过了，看得出来，他很疼爱你这个弟弟，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陆则轩点了点头，迅速控制住情绪。

第一座庞大的雪山在九尾狐烈焰的包围之下，终于融化成雪水。

两人此时精神相连，喻然将这部分雪水，直接引入到自己的精神图景之中。

与此同时，喻然的图景内，原始森林的深处，密密麻麻的绿色思维触手开始快速延伸。

小白狐负责雪山的重建工作，触手们如同四处散开的藤蔓，在地面上飞快翻涌，将引入的雪水重新凝固，并渐渐累积成山……

转眼间，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居然被白狐复刻重建。

九尾狐负责摧毁精神图景，白狐在喻然那边重建新居。喻然的精神力分成两份，同时做两件事，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消耗也会翻倍。不出片刻，他的额头就流下细密的汗珠。

陆则轩同样不好受，九尾狐的烈焰灼烧让他如置身于烈火之中。哨兵的脑子热得快要燃起来，连带体温也渐渐升高。转眼间，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喻然立刻停下来，撤回思维触手，道：“休息一下吧。”

他睁开眼睛，却发现，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了一起？

喻然怔了怔，两人掌心里的汗水，似乎都融合了，黏糊糊的。陆则轩的额头上也有汗水不断滴落，衣服被汗水浸透，喻然同样如此。

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这样前所未有的精神融合方式，比喻然想的还要耗费精力。

但好在，有陆则轩和白鹰的配合和帮助，第一座雪山的重建过程非常顺利。

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喻然用思维触手跟蜘蛛女王沟通：“女王，有吃的吗？”

蜘蛛女王用一条前腿甩了几个果子到背上，柔声说道：“你爱吃的紫浆果。”

喻然接住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陆则轩：“这种果子看上去卖相不好，但味道还不错，维生素含量很高，而且容易吃饱，补充一点体力再继续吧。”

陆则轩接过来尝了尝……酸酸甜甜的，味道很独特。他连续吃了好几个，精神世界的灼热感缓解了很多。

等喻然吃完后，陆则轩才道：“继续吗？”

喻然点头：“嗯，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们不能在这颗星球上待太久，必须尽快完成精神融合。

正常情况下，哨兵和向导精神融合，一天就足够了，直接让精神图景合二为一就行。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要做的是将陆则轩的精神图景彻底摧毁，并在喻然这里重建一个新的。

哪怕进展顺利，也要好几天的时间。

第二次开始之后，陆则轩看着精神图景内的杂乱记忆，建议道：“然然，一些琐碎的记忆就不用搬运了，免得浪费你的精神力。像早上吃了什么、穿的什么衣服……这些东西记住它也没什么意义。”

很多不太重要的琐碎记忆，本身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类淡忘，倒也没必要翻出来，重新整理再复刻一次。如果将陆则轩二十多年的所有记忆全部搬过去的话，喻然的精神力损耗会非常严重，时间估计也得大半年。

所以，只挑需要记住的东西搬运就足够了。

那些本来就忘得差不多的日常琐碎，就让它们随着烈火消逝吧。

陆则轩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没有用的日常记忆，喻然的重建工作变得轻松许多。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喻然的精神图景内已经出现了三座雪山。

天黑了，两人便在蜘蛛女王的背上睡觉休息。女王贴心地砍来几片巨大的树叶，给他们当被子。

陆则轩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场景——他跟一个向导，睡在一只庞大的怪物脊背上，盖着奇怪的红色叶子，这一觉居然睡得无比香甜。

次日，两人继续精神融合。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的进度快了许多。

只不过，白鹰翻出了陆则轩最不想回忆的那段往事——陆诚安的牺牲过程，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喻然本想安慰陆则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则轩这次非常平静，并没有太难过的情绪。

他看着记忆气泡里的场景，冷静地说道：“放心，我不会让这段痛苦的回忆困住自己。这部分记忆完完整整地搬过去吧，我会记住他的牺牲，以此来激励自己。”

喻然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他一定很欣慰。”

……

一座又一座雪山被成功重建。

时间过得很慢，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默契地对陆则轩的图景进行了一次摧毁和搬运的浩大工程。

他们精神相连，思维同步，陆则轩甚至觉得，两个人的灵魂在这一刻无比贴近和契合。

陆则轩的记忆里，关于喻然的部分也非常清晰。

大到两个人的初次相遇，小到喻然洗完澡要用吹风筒吹干头发、喻然喜欢吃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事无巨细，记得清清楚楚……

喻然并没有察觉到不对，还以为陆则轩记这么清楚，是因为之前一直在调查他。

他将这部分记忆也完完整整地复刻了过去。

……

那是陆则轩和喻然认识以来，独处最长的一段时间。

除了蜘蛛女王偶尔给他们送吃的，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

他们坐在浓稠的红雾中央，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类。

他们在蜘蛛女王的背上，一步一步地，完成了精神融合。

就好像，大脑中的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和对方纠缠在一起，那样的亲密，难以分割。

最后一天，喻然按照陆则轩的指示，将记忆全部搬光之后，他的精神图景还剩下很多的雪山——这些，是陆则轩用于迷惑入侵者所制造的图景，里面什么都没有。

陆则轩道：“好了，全部摧毁吧。”

喻然点了点头，突然释放出海啸一般凶猛的精神力！

无数红色的烈焰在雪山之间疯狂燃烧，它们如同恐怖的怪物，从地面席卷而上，毫不留情地吞噬着陆则轩的精神图景。

没过多久，剩余的雪山就全部融化了。

但烈焰并没有熄灭，它似乎要赶尽杀绝，继续焚烧这一片图景。渐渐的，原本的雪山全部消失，地上的水分都蒸发干净，一望无际的大地，居然变成了一片荒芜的焦土。

土地上到处都是裂缝，以及被焚烧之后留下来的灰烬。

喻然的精神力几乎耗尽，他撤回触手，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终于露出个笑容：“怎么样？看上去，很像被摧毁了是不是？”

陆则轩看着眼前的焦土，点点头，道：“这样一副被彻底毁灭的精神图景，应该没有人会怀疑——我其实还有意识。只不过，我的意识，存在于你的脑海之中。”

喻然看向他：“是的，我们精神融合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微笑起来。

精神融合，这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陆则轩自己的图景被毁得一干二净，可他的意识和记忆却无比清晰地存在于喻然的脑海里。

喻然做出个邀请的动作：“去新家看看？”

陆则轩：“好。”

脑海里景象一闪，陆则轩出现在了喻然的原始森林里。

只见翠绿的森林深处，大片连绵不绝的雪山矗立其间，那些雪山高耸入云，巍峨磅礴，雪山的深处漂浮着数不清的记忆气泡，里面是陆则轩从幼年到成年的所有重要记忆。

白色的鹰隼从雪山之巅俯冲而下，在森林的上空张开双翅，发出愉悦的清脆鸣叫。

两只狐狸灵活地在森林之间奔跑嬉戏。

陆则轩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是神奇。他的精神图景被喻然搬了过来，跟他原来的雪山几乎一模一样。

精神搬家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他才能体验？

喻然的森林包容性很强，并且能无限向外拓展，而陆则轩的雪山通常是向高处生长。

一个横向、一个纵向，广袤的森林和巍峨的雪山并不矛盾，反而像是互相成就，形成了一副全新的壮观图景。

难得的是，雪山和森林并不是同一种生态，却被喻然巧妙地过渡、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得突兀。

此时，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雪山之巅，也照耀在森林里。

雪山上融化的水，顺着高山蜿蜒流下，汇聚成一条又一条小溪，流入原始森林之中，清澈的雪水滋养着这片肥沃的土地。而森林里的树木蒸发的水汽，又在高空之中凝结成冰，化成纷纷扬扬的大雪，降落在雪山之巅。

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白茫茫的苍凉雪山，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在这一刻，居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美得就像是一副画卷。

陆则轩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看向喻然说：“然然，这几天，辛苦你了。”

喻然的精神力几乎耗尽。他看向身旁的哨兵，道：“欢迎来到新家。以后，我们就一起共享图景了。”

陆则轩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好，我很喜欢这里。”

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精神图景。

是属于我们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