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密文

教室外的喧嚣静了下来,俞尧听到了冬以柏的声音,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起哄的人群散去了。

他回到办公室时晚色已重,最后一个老师正好出门撞见俞尧。他说道:“俞老师,怎么才回来,你学生在里面等你。”

俞尧心中倏然一跳,和那老师道了别,走进去,果真见到了徐致远坐在他的办公室桌边。

俞尧走进去,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不早了,怎么不回家。”

“我等你一起回去。” 徐致远的嗓子很哑,被炭烫过似的,“走吗?”

俞尧默然,而后说了一声:“好,我找本书。” 他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以做掩饰,尽量不去看徐致远的眼睛。

但他还是没有躲过去徐致远的发问。

他问:“尧儿,我不需要避嫌吗。”

俞尧的动作顿了一下,说:“不需要。”

“他们会误会我们的关系。”

“随他们怎么想吧,” 俞尧抿了下嘴唇,说,“…… 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徐致远喃喃地念着。

“我不是很懂,” 他清凌凌地盯着俞尧,道,“你觉得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俞尧滞在原地不语。

“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曹向帆,你我清清白白呢。” 徐致远道,“你是老师和当事者,你才是更有威信力的人,你只要澄清了这一句,至少不会闹成方才那样的。可你为什么不说。”

俞尧垂下眼睫来,道:“…… 书找到了,我们回家吧。”

徐致远坐在原处不动,说道:“尧儿,你从前总说我小儿无赖,可我觉得,最赖皮的还是你。”

俞尧抿起了嘴唇,他想要制止徐致远继续说下去,可一声也发不出。

“我听你的话正在慢慢改,而你却变得踌躇不定。” 徐致远笑了一声,说,“尧儿,你好像在折磨我。”

“不,我只是觉得……” 俞尧卡了一下壳。

只是觉得单方面撇开关系太过于无情。

后半句俞尧说不出来。就好像要让他撒谎一样,虽然他自己也没搞清楚这句话到底 “谎” 在哪里。

“是觉得我可怜么。” 徐致远自嘲道,“那还挺说的过去的。”

“我……”

徐致远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在门口说了一声,“走吗,小叔叔。”

俞尧看着他,很久没有回声,一直到徐致远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那我走了。”

关上门的时候,俞尧在一瞬间好像被巨大的失落笼罩住了,那种难受感压在他嗓子里,使他不敢动弹半步,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否则稍不注意就能被这种情绪压垮似的。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他没法用自己作认知的任何一个名词、一种逻辑去解释它。

就像他无法去回答那句 “你跟徐致远是什么关系” 一样。

好一会儿,俞尧才慢慢坐下来,靠着椅背用手臂遮住眼睛。

……

“俞先生,您是不是又熬夜了。” 仰止书店的老板无奈叹气道,“每次您来我这儿啊,老是能见到眼里的血丝…… 您怎么还不听劝呢。”

俞尧后知后觉地蹭了下眼角,笑以回应。虽然心绪不宁,也没有忘记有正事要办,他低下声音来问道:“老板,前几天我要的书进货了吗。”

“…… 是这几本吗?”老板念了几个书名,俞尧 “嗯” 了声听老板指使道,“在二楼东角,我都摆在那儿了。”

俞尧道了谢,上楼之后去了指定角落。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落座。

他过去偶尔在仰止撞见徐致远几次,大多数时候徐致远都是在窗边读书,有时阳光烈了,他就挪到墙边去,枕着一只手臂睡觉,另一只五指细长、骨节分明的手就垂在书边。他安静地呼吸着,好像对外界没有一点防备心,别人路过时蹭他手背一下也醒不来。

虽然遇见,俞尧也没有特意地和他打招呼,找个可以看到他的地方坐着,观察着徐致远偷懒的小憩和不经意的小动作,就像来店里的顾客观赏仰止后院里养的兔子一样,看着徐致远的时候,俞尧的嘴角莫名地上翘,身心也放松。

俞尧发着愣,手指不经意顺着桌子的纹路摩挲了一下。

“俞先生,” 桌子对面的人说,“是我。”

俞尧没有抬头看他,迅速收起了手指,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小声道:“是有消息了吗。”

巫小峰也跟他一样拿了本书假装在读,一边说道:“有戏。我现在被王叔提到巡逻警了,认识了好多人,撬来了一些您让我留意的东西。”

巫小峰一顿,偷偷瞥了俞尧一眼,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这几日满天飞的谣言扰他心神了,便安慰道:“俞先生,您可别因为坏话伤了自己的心情,那些害人精们都要遭天谴的!”

俞尧一笑,道:“我没关系,你继续说。”

巫小峰点头,说:“吴深院是去年十月份左右失踪的,这期间他其实先被工部局的监狱关了一会儿,两天后才移走的。至于去了哪儿,联合政府有秘密监狱,专押特殊犯人的,大概是送到那去了。”

吴深院是独立于淮市情报网之外的,具有监督和卧底双重身份的重要角色——他们这些人算是被选拔出来可以 “绝对忠诚” 的死士,他的失踪只有等组织的指挥层直接去发现,对情报网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但这也使他“孤立无援”,若是他不发出求助,可能被发现时尸骨已寒。

俞尧沉默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那个监狱就是个摆设,关不住人的,打点些东西,不出几天就放出去了。当时王叔还以为吴深院是被人赎了,就一直没在意,还是后来才发现他根本就没被放出去。” 巫小峰说,“之前看守那的洋人狱警,总喜欢偷偷克扣犯人些小费。犯人没钱的话,给点身上值钱的东西他们也收。但给了钱之后,无非是能让自己在狱里好待点,放不放出来还得听指示……”

俞尧想起了吴桐秋在当铺见到的玉菩萨,他本来想着从当掉他的洋人下手查起,但又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他们收了东西之后,一般会当天消费掉吗。”

“这个…… 收了钱倒是会,毕竟也不是是什么正规来源,早花出去早省事。但是如果收了重要的东西,他们还是会帮忙保管几天的,如果犯人出去后不回来赎,他们就去当了……”

“一般去哪儿当?”

“这个……” 巫小峰道,“反正当这种东西不能老去一家,如果是我的话,找条街,从东到西挨个当铺地去呗……”

俞尧放起了书来,说:“我明白了,谢谢你了。”

巫小峰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地看着俞尧起身,道:“哎,好,您慢走啊。”

俞尧身上也有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他知道这东西一般是重要的亲人相送,对佩戴者来说具有很特殊的意义。

吴深院被抓起来的那一刻,定然知道自己会被转移到特殊监狱,而且九死一生…… 为什么还要用珍贵的玉菩萨去打点公共监狱的狱警呢。

他只能在公共监狱稍作停留而已,狱警又没有权利将他放出来,或是 “让他的日子更好过一点”。而他“贿赂” 狱警之后,那菩萨玉最可能的途径就是,被当掉。

而那家当铺恰好在他家不远,又恰好被吴桐秋发现了。

放在其它事身上,可以说是巧合,但是放在吴深院身上,俞尧觉得这不是单单巧合决定的。

虽然他对于 “吴深院观察过狱警从前的行动轨迹且推断出下家当铺的大概位置” 这种推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自己又没有担任过这种职位,不能妄下定论说这就是不可能的。

他立刻去诊华医学院——最近吴桐秋一直藏身在那里——找到了吴桐秋,得到了那只菩萨玉。吴桐秋虽不明其义,但是出于对俞尧的信任,并没有多问。

他在一个隐晦的聚会地点,将菩萨玉给了仰止老板,经验丰富的老板只是拿起来打量了几眼,就立即发现了端倪。

他用眼神示意俞尧,俞尧看了一眼吴桐秋,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桐秋,这么说可能有些突然…… 过些天我会给你办理退学手续,将你和你的父母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愿意吗。”

吴桐秋是个聪明的女孩,自从将自己兄长的事委托给俞尧之后,她就隐隐地感觉出哥哥的失踪没有那么简单。她张了张嘴,大概是在淮市还有留恋的东西,挣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愿意。”

俞尧摸了摸她的头,对老板说:“说吧,她迟早得知道。”

吴桐秋看向老板,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只有一节手指长的细小东西,打开,紫光往菩萨玉上一打,菩萨玉上有一行小且密麻的字母串显现出来。老板说道:“这是同袍会研发层的保密技术之一。”

听到同袍会一词,吴桐秋愣住了。老板看着那行字母,蹙起眉头,说道:“这只是密文,应该采用组织常用的加密规则…… 你们知道密钥在哪儿吗?”

吴桐秋呆愣愣地摇头。

俞尧看着那块菩萨玉,猜测道:“既然他把密文刻在了菩萨玉上,说不定密钥也是以同样的方式……” 俞尧看向吴桐秋道,“吴深院他还有什么随身携带的珍贵物品吗?”

吴桐秋先是坐在凳子上消化了一会儿,俞尧和老板也不急,等她慢慢接受。

俞尧给吴桐秋倒了一杯水,很久后吴桐秋慢慢开口道:“其实我本来也有一枚菩萨玉,可是在很小时候就不小心丢掉了,那时候哥哥才十来岁,总不可能是那个……” 吴桐秋看着水杯上飘出的淼淼热气,说道。

“那除了家人以外…… 你兄长有什么重要的人吗?他经常接触的。”

吴桐秋想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他曾经认识了一个戏子,好像叫…… 念棠。”

俞尧和老板面面相觑。

“我也不知道他是我哥的什么人,哥他也很少在我面前说起自己的事,只不过偶尔提了几次这个名字…… 但我总觉得他的神情和提起其他人不一样。” 吴桐秋抓紧了杯子,似乎回想起了之前自己种种反抗行为,细思恐极,忐忑道,“我…… 只是直觉而已,我并不知道他是同袍会…… 我只想找到他…… 可能…… 我也不知道。”

俞尧蹲下身来,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安慰道:“没关系,不用害怕,你没做错。”

吴桐秋恍然对上俞尧的视线,他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温柔的安全感,于是她的眼角忍不住湿润起来,说道:“嗯……”

“念棠…… 是那个梨落坊的主人。” 老板说道,“你跟他熟悉吗?”

吴桐秋摇头道:“不是很熟。”

俞尧大概想到了徐致远与念棠的关系,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可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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