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玫瑰 07

不知道赫斯塔尔到底有没有预料到塔罗斯夫人会给出这个答案,他的面色似乎更冷,但是却没有什么失控的情绪流露出来。与此同时,庭下经验丰富的记者们显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太对,一时旁听席中人人传递着疑问的目光,气氛稍微有些浮躁。

“那个证人是临场翻供的。”奥尔加斩钉截铁地说道,“从肢体语言上来看,她有很大的可能性在说谎;况且赫斯塔尔不太可能让无法为他提供有利辩护的证人出席。”

安妮显然之前完全没参加过任何审判,现在在这个新世界里完全一头雾水,她犹豫着问道:“……原来还会出现这种事吗?”

“你是说当场翻供吗?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啦。”奥尔加摆了摆手,“不知道是谁转变了她的心意,毕竟这件事涉及到的利益相关者太多了……一旦证实了斯特莱德真是个恋童癖,之前红杉庄园案的判决就很成问题了,毕竟就算是不用脑子想也会意识到,一个恋童癖不太可能在对红杉庄园的真实生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它打工不是吗?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巧合。而显而易见,维斯特兰有的是不想让红杉庄园案再次被扯出来讨论的人。”

安妮显然正试图艰难地跟上奥尔加的思路:“……所以说,最好的办法是让被告方面不能证实斯特莱德确实强奸了阿玛莱特先生?”

奥尔加耸耸肩:“理论上讲是这样的,实际上实施起来会比较复杂。不过红杉庄园案的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斯特莱德是红杉庄园的主管,如果他被查出有问题,那全部俱乐部成员的名誉都会受损,所以他必须清清白白,把所有指控都扔给罗文去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行动能力会非常高……但是他们必须保证斯特莱德的声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安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坐在另一边的施海勃也竖起耳朵偷听她说话,奥尔加应该也注意到了,但是并不太在意。

“我听说斯特莱德最近醒了,作为一个头被一枪打穿了的人,他的生命力真的非常顽强。”奥尔加轻轻地笑了一声,“我还听说,因为脑部受损,他不幸地失去了语言能力,还有控制身体的能力——他这辈子都得坐轮椅了,但是他的脑子应该还是好使的。”

“也就是说,斯特莱德还记得红杉庄园里那些真正的强奸犯都是谁?”安妮终于反应过来了。

“显然如此,或者说,红杉庄园的那些会员肯定是这样认为的。”奥尔加阴郁地笑了两声,像是迪士尼电影里的经典反派巫婆,“这样,他们就更不能让斯特莱德因为强奸罪被立案调查了——毕竟,万一他为了减刑把他们供出来呢?”

安妮跟个好学生一样思考了两秒,然后忽然语出惊人:“那既然红杉庄园的会员们有钱又有势力,为什么不直接把斯特莱德杀了呢?”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施海勃叹为观止:……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妮这种金发美人类型的姑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来!她是不是已经在当护工这段时间被奥尔加带坏了?!

“因为现在杀了斯特莱德就显得格外心里有鬼呀,”奥尔加好声好气地解释,“斯特莱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无论红杉庄园的会员们到底有没有参与到那起强奸案,看上去都像是参与了,这样,杀斯特莱德的效果也就达不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只能挑软柿子下手。”

显然按她的意思,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那个软柿子,一心一意地相信赫斯塔尔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施海勃感觉自己并不赞成。

这个时候庭上已经又轮到了传唤控方证人,虽然马斯克女士显然没想到还能有临场翻供这种操作存在,但是这也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她再次发言的时候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几分的趾高气扬,而这回的证人正缓步走上证人席,那是张奥尔加很熟悉的面孔。

——是拉瓦萨·麦卡德。

亨特想骂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就算是他确实考虑过自己有可能在这里遇到礼拜日园丁的可能性,也绝不会想到现在这一幕——他正气喘吁吁地靠在一面砖墙上,鲜血从裤管里源源不断地滴出来:该死,还是他当年断掉的那条腿。狭长的伤口似乎并不浅,尖锐的疼痛令他控制不住地从粗糙的墙面上滑落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他实在不敌年轻力壮的小伙,不但枪被对方打飞了,腿上还被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敏捷地透出来的匕首割了一刀;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摆脱了园丁的钳制,但是腿部的疼痛实际上也没让他跑多远,就不得不闪身进巷子的一条岔口里。

这家店背后的小巷是很阴暗,但是暗也没暗到令人看不清地上一连串血迹的地步。他能听见礼拜日园丁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死亡的钟声的节拍里。

很多人都觉得赏金猎人是个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梦幻职业,而奥瑞恩·亨特从不觉得自己像是个电影角色——他现在要改变主意了。他就好像是恐怖片里那种误入鬼屋的女高中生,傻乎乎地、毫无作用地躲在一个黑洞洞的角落,等待着必将来临的鬼怪,唯一的作用随着诡异的背景音乐忽然回头的时候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腿疼得愈发厉害,半条裤腿都湿透了,当下只能坐在地上,完全挣扎不起来:真该死,他刚认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时候怎么就看不出来他是个下手那么狠的人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个人步伐轻巧地拐过拐角,在他面前站定了。

亨特抬起头来,对方的面庞往前被连帽衫压低的帽檐遮盖住,沉浸在深沉的阴影之下,他除了对方因为心情颇好而翘起的嘴角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而与此同时,一把冷冰冰的手枪贴上了亨特的太阳穴。

亨特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他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对方慢慢地扣下扳机的手指,在扳机完全被扣下来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是人的本能,并非有多少勇气就可以克服。在那咔哒一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全身一震,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空枪。

亨特迷惑地张开眼睛,但是空气中只残留下了一声轻轻的笑音,亨特看见这个杀人狂转身慢慢地走远,背影被黑暗逐渐吞噬。

奥尔加坐在下面轻轻地嗤了一声,很明显地表示着自己对麦卡德的嗤之以鼻。而马斯克女士好整以暇地问道:“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和职业,先生。”

这证人就说:“拉瓦萨·麦卡德,FBI行为分析小组的负责人。”

“您负责调查红杉庄园的案子,是吗?”马斯克女士问道,“在斯特莱德先生被袭击的那天,您和SWAT小组的成员为什么会出现在斯特莱德先生的旅馆套房里?”

“因为斯特莱德联系了我,他说他收到了死亡警告,预感到自己很快就会遭遇到危险——当然,鉴于他被卷进的案子,他收到死亡警告也并不奇怪。”麦卡德耸耸肩膀,回答,人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他恳求我在他离开维斯特兰之前保护他——那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飞回匡提科的飞机在第二天,考虑到种种因素,我答应了。”

“是您联系了SWAT小组吗?”

麦卡德摇摇头:“并不是,是斯特莱德自己走正规渠道申请的,从WLPD方面应该能看见相关的书面记录。”

“我明白了。”马斯克女士点点头,然后颇有悬念地停顿了一下,猜继续说下去:“那么,5月5日那天下午,您呆在斯特莱德的旅馆的套房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和SWAT的成员们留在起居室的隔壁房间,而斯特莱德本人留在起居室里,门口另外安排了两个警员——因为说实话,正如我所说,他这种案子收到死亡威胁十分常见,但是大概只有千分之一的人会真正把死亡威胁付诸行动,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太重视这件事……这可以说是我的失职。”

麦卡德的叙述听上去平稳而又清晰,显然之前打过腹稿。奥尔加·莫洛泽坐在原地,发出了一连串磨牙似的声音,搞得坐在她身边的人频频看她。

“后来我了解到阿玛莱特是先用电击器撂倒了门口的警员,但是当时我们在屋里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实际上,他并不是暴力破门的。在他进门之后,甚至跟斯特莱德进行了一段对话——由于没有人呼救,我们在隔壁只听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声音,那并不是争吵,听上去非常的心平气和,所以我们甚至还以为是客房服务或者斯特莱德在打电话,结果没有及时冲进去,直到我们听到了枪声,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但是很可惜,一切都晚了。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斯特莱德已经从楼上摔了下去,而阿玛莱特先生则拿着凶器,很快遭到我们的逮捕。”

“您是说,阿玛莱特进门之后先跟斯特莱德进行了对话,然后才枪击了他?”马斯克女士问道。

“是的,这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它从逻辑上来说确实很奇怪。”麦卡德严肃地点点头,“恕我直言,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阿玛莱特先生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了,大部分以复仇为目的的杀手——无论是有计划的还是无计划的——在真正实施谋杀的时候由于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很难保持完全理智,就算是他们决定在犯案之后自首,在被逮捕的时刻也难免有些异常的情绪流露出来,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阿玛莱特先生从实施犯罪到被SWAT小队逮捕的全过程都保持着一种绝对的冷静,说真的……他甚至冷静的不太像是一个初犯。”

“这只是你建立在过往经验上的推断。”赫斯塔尔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

“建立在前人无数研究上的推断,”麦卡德反驳道,“我认为我既然作为技术证人出庭,就是说我在这个领域还是具有一些权威性的。”

马斯克女士无视了这些唇枪舌剑,转而向法官和陪审团的方向说道:“不仅如此,我希望向庭上呈上一份WLPD邀请心理学家为阿玛莱特先生做的检测报告,报告可以显示,阿玛莱特先生的心理完全是正常的,不存在由于严重的创伤和心理障碍导致必须通过杀死斯特莱德、以获得心理上的安宁的情况。”

在陪审团传阅那份报告的时候,奥尔加抽空向安妮解释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确保赫斯塔尔不会用心理问题为自己开脱——之前有过这样的案例,比如说1984年的盖瑞·普拉奇案,他在警察押送犯人的过程中枪杀了强奸自己的儿子的罪犯,在后来的庭审中心理医生向陪审团证实,当时的普拉奇处在强烈的内心折磨中,除了杀死侵害儿子的凶手之外别无他法……总之,在心理学、社会舆论等很多因素的作用之下,这位父亲只被判了缓刑和社区服务。”

“那么……”安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她,“阿玛莱特先生到底有心理问题吗?”

“反正不是WLPD请来的心理医生就能看出来的简单问题。”奥尔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他们从‘一个童年受到性侵的、有心理创伤的普通人’的角度出发,估计是不会研究出什么对赫斯塔尔有利的结果的。”

“他没有生命危险!”匆匆跑过来的手下汇报道,“我们在两个路口以外发现了他,只不过是腿部被割伤站不起来而已!”

米达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摩根斯特恩小姐则颇为悠闲地抱臂站着,一头美丽的红发垂在肩头,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们正站在小巷的空地上,在灯光拢起的狭小的光辉之中,如同登上小小的圆形舞台。地上躺着一个人,是之前被刺中胸口的那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个瘾君子,现在已然断气。而杰森··弗里德曼则不知所踪,地面上只剩下一串滴滴答答的血迹向前方延伸着,这是亨特想要逃离园丁的威胁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一分钟之内亨特也被摩根斯特恩小姐的一个属下扶着一瘸一拐地赶到了,他一看那明显少了一个人的空地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低低的骂了一声:“该死,弗里德曼还是被他带走了?米达伦,你有没有报警——”

“他没有。”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断道。

亨特这才把目光第一次投在这个刚才一直被忽略了的红发女人身上,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这家店的投资人。”她平淡地回答,“我叫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

亨特根本没在意她报出的这个名字,也忽略了其中明显的异域风情的气息,此时此刻,他的重点还落在失踪的受害人和消失的礼拜日园丁身上。在他想要进一步思考下去之前,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说:“是我不让他报警的。”

“……为什么?”亨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要是报警他们恐怕还有堵住礼拜日园丁的机会,对方在汽车后备箱里藏一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逃过警方在各个路口的盘查,如果警方来得足够及时——

“我想先请教你一下,”摩根斯特恩小姐不慌不忙地问道,“在你原来的计划里,打算怎么抓住礼拜日园丁?”

看来米达伦已经把他们的目标是谁告诉这位女士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得到她和她身边这些属下的帮助……她身边这些属下精干而寡言的样子让亨特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这样的人不是富豪的保镖就是黑帮老大的喽啰——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黑帮老大,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只是打算跟踪他,你想必也看出来了,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完全没法跟他这样的人动手。”亨特耸耸肩膀,“我打算锁定他的交通工具、跟踪他,然后报告警察,让警察来接手。”

“我给你一个相似的选择。”摩根斯特恩小姐慢吞吞地回答,“你可以让我来接手。”

“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走近了两步,在亨特面前站定。他们离得太近了,亨特不禁有点想要后退,却发现被摩根斯特恩小姐那位搀扶着他的手下紧紧地钳制住了手臂。

“两位来到我的店里的顾客被一个药贩子诱骗到后门,最后一死一失踪……你不觉得这对店铺的声誉不太好吗?更不要说,这两个年轻人还都算是维斯特兰颇有影响力的人物。”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轻轻地说道,嘴唇开合,口红的颜色在路灯照耀之下近乎呈现为黑色,看上去有些骇人,“所以我的建议是:放弃追查你的目标,让一位苦恼的生意人先去挽回她的信誉,亨特先生。”

亨特看着她在夜色里像是鬼火一样的眼睛,干涩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知道一切。”对方流畅地回答,露出一个微笑来,“这是职业素养。”

在此之前,安妮·布鲁克从未接触过凶杀、审判、诸如此类的一切,奥尔加·莫洛泽像是闯进她的人生里的一个神奇的变数,把包括《星球大战》在内的一干新东西不由分说地一股脑扔在了他的脸上。

技术证人们进行了一系列发言,控方精妙的提问方式令这起对于斯特莱德的谋杀案听上去像是被精心策划的、冷酷无情的,而不是一个深受折磨的人的义举,而被告的发言则慢条斯理的一一反驳他们的观点。

总之,安妮就好像所有第一次看庭审现场的人一样——觉得谁说得都很有道理,又被未知的结果弄得紧张不已;奥尔加则全程显得老神在在,只对麦卡德一个人显得嗤之以鼻。

控方和辩方都做出最后的结案陈词之后,陪审团休庭讨论了两个多小时。这期间,安妮忐忑不安地推着奥尔加的轮椅在法庭的走廊里转悠了几圈——她并不特别偏向某一方,只是因为未知的结果感到单纯的紧张——而这位前FBI探员显示出了出乎意料的镇定,甚至还安慰安妮说:“不用担心判决结果啦,检察官是按一级谋杀未遂起诉的,未遂罪名就算是成立也不会判注射死刑的。”

……安妮完全不觉得这是安慰。

“你看上去并不紧张,”她犹豫着问道,“但是那位阿玛莱特先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正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很清楚整件事最后最倒霉的肯定不是他。”奥尔加轻松地挥挥手,这样的语气让她显得疏离而冷漠,但是显然她并不在乎:“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安妮并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拭目以待什么,而奥尔加看上去也无意解释。

——总之,现在安妮又坐在法庭里了。陪审团的成员在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听席中的窃窃私语渐渐压低下去。

最后,等到陪审团主席走上前的时候,整个法庭之内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陪审团主席在开口之前清嗓子的声音因此显得尤为刺耳。他的目光微微环视过四周,然后开口了:

“维斯特兰州诉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一案,就其对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二级谋杀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无罪。”

奥尔加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阿尔巴利诺被杀的部分证据太少,如果不是赫斯塔尔已经认罪,他们甚至不能认定阿尔巴利诺已经死了,二级谋杀不成立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检察官可不止以这一项罪名起诉了赫斯塔尔。

“就其对于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非故意过失杀人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果然。

“就其对于斯特莱德案的妨碍司法公正和伪证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就其非法持枪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就其袭警罪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以上这些罪名的宣判差不多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接下来的内容才是重头戏,最重要的仍然是对伤害斯特莱德这一犯罪行为本身的判决,法庭中仍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越绷越紧。受气氛感染,安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就其对于卡巴·斯特莱德一级谋杀未遂并致人重伤的罪名,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这句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一阵喧嚣的狂潮从旁听席上席卷而过,安妮坐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感觉身上有种奇怪的麻木感。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看了身旁一眼——坐在奥尔加身边的那个记者激动得满脸通红,而奥尔加本人却依然十分平静,就好像整件事依然是她预料之中的。

片刻之后,奥尔加稍微转了一下头,看向不远处人群中拉瓦萨·麦卡德的方向,然后恰好对上了麦卡德的目光。对方也微微一愣,接着肢体语言很快松弛下来,向着奥尔加轻轻点头致意。

等到法庭上好不容易慢慢安静下来,法官环视过人群,声音清晰地开口了:

“法庭判决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有期徒刑六十四年,不得假释。”

法槌落下,发出沉重的当的一响。

“现在休庭。”

人群中的记者在散去,大部分步履匆匆、一边挤出大门一边打着电话,显然正急着把审判的结果广而告之——然后人们会读到它:在午休的时候,在地铁站或在校车来临之前,在晚饭的桌子前面谈到它,在入夜的酒吧里争论它。

人们读到它。然后把他遗忘。

赫斯塔尔在两位警察的簇拥之下走过法院的走廊,他们算是体贴地把他带向了另外一条远离公众的出口方向,以免在他离开法院之前就先被记者们撕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赫斯塔尔。”

警察们停下脚步,赫斯塔尔转过身去,他身后不远处正是坐在轮椅上的奥尔加·莫洛泽,身后站在那个负责推轮椅的护工,后者一脸的局促,中间还透着点惊恐,显然从未面对过杀人凶手。

“一般人不会愿意跟已经被定罪了的凶手交谈。”赫斯塔尔看着奥尔加,平静地说道。

“我是好为人师的,”奥尔加耸耸肩,坐在轮椅里的高度让这个动作失去了往日的说服力,“我猜你有问题要问。”

赫斯塔尔轻微地皱起眉头来,好像很惊讶她会这么说一般,然后他问道:“你真的不是灵媒吗?”

“我只是太了解你们了,”奥尔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吧,我来者不拒。”

但是赫斯塔尔却沉默了,好像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或者应不应该开口。那一瞬间,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传说中那些侍奉着太阳神的神殿祭司,就如同他们正站在德尔菲的阿波罗神殿,而他面前的奥尔加就是太阳神的女祭司皮提亚。

赫斯塔尔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问道:“你要是看了之前的审讯笔录,就会知道作为凶器的那把枪之前是属于阿尔巴利诺的。”

“是的,”奥尔加从善如流地回答,“你在笔录中说阿尔巴利诺把那把枪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他没有给我那把枪,”赫斯塔尔的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他给我的礼物是锁着那把枪的保险箱的钥匙,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那把枪交给我?”

“所以你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给你钥匙’?”奥尔加愣了一下,然后仿佛不可置信似的笑了起来。

“恐怕我还没发现这个话题的有趣之处。”赫斯塔尔干巴巴地回答。

“啊,抱歉,我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以为既然你已经很能理解阿尔那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就毫无疑问地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这样说今天你站在证人席上的奇怪发言听上去就更有逻辑了,‘我们之间不是恋人关系’之类的。”奥尔加还是没有收敛起笑容,她抱起手臂,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满意极了,像是个志得意满的中学老师,“不要因为他表达的对象是你而质疑整个分析的正确性,就拿你平常用来理解阿尔的那一套逻辑来理解这个行为的出发点就好——”

赫斯塔尔仿佛微微怔了一下,他并不是没有往最简单的方面想过,但是……

“因为显然,阿尔觉得送给你一把能打开锁的钥匙比送给你一支只能受控于他人的武器更能表达他的意图,”奥尔加一锤定音道,“我听说那把枪是他父亲自杀的时候留下的遗物?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那只被遗留在阿尔巴利诺的旧宅的保险箱里装着属于这个非人一般冷酷的杀人狂的、最后一点来自于旧日的遗迹。

——赫斯塔尔拥有唯一能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奥尔加出于某种恶劣的兴味,饶有兴趣地看着赫斯塔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眼底有某种极似惊愕的神奇一闪而过。然后他非常迅速地开口了,就好像想要马上转移话题一般。

“谢谢。”他短促地说道,仿佛感觉到不自在并且还有些恼怒似的,“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奥尔加摇了摇手指,显然没有现在就闭嘴的意图:“而我来找你还因为另外一件小事。”

——她为了制造悬念一般停顿了一下。

“在陪审团休庭讨论的时候,法院收到一份点名要寄给你的‘礼物’,”奥尔加继续说,声音里的笑意并未完全散去,“因为WLPD担心某些……总之,他们把你的礼物的大部分内容拿去化验了,为了保障你的权益,巴特托我把剩下的少部分交给你。”

赫斯塔尔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已经大体上恢复了冷静:“哈代警官不愿意见我?”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像是他这样的人,经常会陷入这种纠结之中,我猜她的妻子华莉丝也是一样。”奥尔加平静地说道,她示意安妮把她推到赫斯塔尔面前来,然后伸出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对方。

——她的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和一张卡片。

“本来是一整束花,我看不下一百支。但是你应该明白,现在警方对莫名其妙地寄给你、还没有落款的植物非常谨慎,剩下的那些大概都已经在贝斯特他们的实验室里了。”奥尔加介绍道,用一种看野生动物园里的狮子的表情看着赫斯塔尔接过那些东西。

赫斯塔尔打量了玫瑰,玫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依然鲜红而新鲜;然后,他翻开了那张卡片。

赫斯塔尔微微愣了一下,好像没太预料到那张卡片上写着的内容。他虽然尽力和平时一样冷若冰霜,但是奥尔加依然敏锐地注意到,有极小极小一丝没有压抑住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闪而过。

那张卡片上用毫无特征的印书体印了几行字,像是奇怪的暗语,或者不可告人的诉说——

显然你的时刻已经到来,你的飙风猛刮

遥远的、最秘密的、无可侵犯的玫瑰花?

注:

[1]关于本文的量刑,文中的这个法官判得偏重。

一级谋杀未遂并致人重伤:40年

非故意过失杀人罪:11年

非法持枪(且造成严重后果):5年

妨碍司法和伪证罪:5年

袭警罪:3年

以上这些量刑是查看了一些相关案例以后自己斟酌的结果,非法持枪、伪证罪和过失杀人基本上是按最重量刑来的,袭警本身没有造成严重伤害,但是他等于当着警察的面杀了一个证人(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按一级谋杀起诉)。而我印象中有一个二级谋杀致人重伤被判42年的例子,所以总体上感觉还好……毕竟设定上维斯特兰州是有死刑的,而要是斯特莱德一个不小心死了估计就得按既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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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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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看,园丁敞开心怀都这么漫不经心(摊手)
    坚持我的观点

    匿名 2023/05/27 21:29:18 回复
  2. 他们俩超爱的,爱死了ƪ(˘⌣˘)ʃ

    夏习清的狗 2023/07/04 19:37:25 回复
  3. 我想做钢琴师和园丁的狗呜呜呜

    匿名 2023/07/24 14:16:41 回复
  4. 呜呜呜可是他俩不养狗,我哭

    久醉 2024/01/02 17:38:32 回复
  5. 你们都甜到了?我怎么不明白卡片上什么意思?

    甜甜天 2024/04/02 00:06:1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