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庆典 03

“紧张吗?”老亨特问道。

他现在感觉自己像是个带小孩的倒霉单亲爸爸——因为此时此刻,一个艳阳高照的正午,米达伦和他正坐在一家餐厅里。这孩子正以与自己好看的外表一点也不相符的粗鲁姿势吃着一个巨大的汉堡,嘴角沾着些许酱汁。

奥瑞恩·亨特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有很多:比如,他知道长身体的男孩们往往都很能吃,但是他还是想不通米达伦为什么可以吃这么多;再比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对方吃饭,明明对方现在暂住的那个福利院在WLPD的关注之下每天都为这些有心理创伤的可怜孩子提供各式各样的食物;还比如,他究竟为什么要接受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小鬼的委托,明明对方一分钱也没法付给他。

但是总之,客他确实是请了,而跟赫斯塔尔和红杉庄园有关的那些事情,他也确实在米达伦的要求和他自己的好奇心之下进行调查了——这恰恰成为了他们频频见面的好理由。

虽然,要是WLPD的那些警官如果知道米达伦频频和一个赏金猎人接触,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要把亨特逮捕。

而米达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酱汁,抬起头看向亨特,问:“我为什么要紧张?”

“明天是斯特莱德案的审前听证会,你作为证人是需要出席的。”亨特指出。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稍微给对方解释一下审前听证的含义:“……而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检察官和辩方律师会在法官面前展示他们收集到的证据,法官会判断你们需要不需要作为证人出庭。”

——照亨特的预计,米达伦是必须要出庭的。这一案的受害者虽然都是未成年人,但是并不能因此证明他们在精神上无能力,因此,证人们如无意外都需要出庭作证。

他一想到这群小羊一样的孩子面对斯特莱德的律师团就难免感到一些头疼,他们毫无疑问会被那些伶牙俐齿的律师撕碎的。况且,让一群遭受过性侵的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叙述自己受害的经历,未免也有些太过残忍了。

米达伦定定地盯了他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问:“你也认为庭审结果不会乐观,是吗?”

“你哪来的这种想法?”亨特干巴巴地反问道,对方问得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孩会问的问题。

“看那个检察官女士来询问我们问题的时候皱眉头的程度就能猜出来啦,虽然她安慰我们会一切顺利,但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认为庭审不会乐观’。”

米达伦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膀,用叉子从亨特的盘子里偷了一根香肠,然后才继续说下去:“这几天我问了和我一起被解救的孩子,他们中间没谁在红杉庄园或者是我们被关的那个地方遇到过斯特莱德,所以说从我们的角度只可能指认那个罗文,根本没法说斯特莱德主使了绑架案。”

“或者他们可能发现别的证据。”亨特凭空推测倒,但是以他对那些人渣谨慎程度的理解,其实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要么就干脆不要指望他们。”米达伦眨眨眼睛,“我相信眼下有一个突破口——就是关于阿玛莱特先生究竟为什么要假扮记者进入那个庄园。”

米达伦显然想尽量让这句话说得严肃又老成,但是他再怎么说也只有十四岁,这话被他板着脸说出来之后总显得有些滑稽。亨特看着他,没急着回答问题,首先想要忍住自己的笑意。

果然,米达伦板了没两秒钟的脸,看他还没有反应,就忍不住皱起鼻子来:“喂,说话呀。你肯定调查出什么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调查阿玛莱特?你连钱都不一定会付给我。”亨特忍着笑意说道。

“我肯定会付的呀,你手上还有我的把柄呢。”米达伦无辜地睁大眼睛,“你可是知道我当着联邦警探的面说那把蝴蝶刀是从看守身上偷的呢——我听说伪证罪是一项重罪,对吧?”

虽然这次他没再绷着一张脸了,但是这个逻辑和思路真的一点也不小孩气。亨特默默地盯着米达伦两秒,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上他的脸,往外扯了扯。

“嗷!”

“你真的只是个小孩吧?”亨特松开手,又胡乱在他的头发上揉了几把,“不是什么变成小孩样子的成年人,像是《重返17岁》那样?”

米达伦在他的魔掌之下拼命扑腾,同时还毫不犹豫地刻薄吐槽亨特看电影的口味。亨特又享受了两秒钟软绵绵的金发的触感,然后才把手抽回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吧,我的确调查了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米达伦没急着捋平乱七八糟的头发,抬起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亨特。

“结论是:他应该完全没有任何理由进入红杉庄园去接近你。”

赫斯塔尔进入WLPD审讯室外那条苍白而漫长的走廊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整。走廊外面游荡着一些只能买自动贩卖机里的三明治充饥的可怜警察,而赫斯塔尔为即将到来的会面选择空腹——他因此而胃疼,但是这至少让他不感到恶心。

他和卡巴·斯特莱德的会面被约到了这个时候,后者现在还被关押在警局;等到审前听证会结束,如果斯特莱德被确定不允许保释,就会被就近安排到新塔克尔联邦监狱等待正式开庭。

这天是审前听证之前的最后一天,他们还需要再次探讨听证会的辩护策略——是某种“职业道德”逼迫着赫斯塔尔站在这里的,虽然他应该对道德这个词嗤之以鼻才对。

艾玛就站在他的身后,完美地履行着一个秘书应该履行的任何职责,包括但不限于那些对那些日程和时间表倒背如流、帮赫斯塔尔整理并携带所有他们需要的资料,还有盛气凌人的冷漠妆容和超过一个普通警察一个月收入的昂贵铅笔裙。

而当他们站在这条冷冰冰的走廊上的时候,奥雷莉·戴尔菲尔就站在单面镜玻璃的边上。她听见了脚步声,微微地转过身来看向赫斯塔尔,嘴角还是嘬着笑容,就好像一层腐朽的面具。

“检察官女士正在跟您的委托人对话,我需要在这里等她一小会儿。”奥雷莉声音轻柔地介绍道,就好像赫斯塔尔真的需要介绍一样。然后她顿了顿,又说:“阿玛莱特先生,您真是令我失望。”

赫斯塔尔慢慢地眨眨眼,艾玛就站在他们身边,他不必要把话说得多明白:“你觉得你看错了我。”

奥雷莉曾经觉得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气息,因此,当阿尔巴利诺出现在她的床前的那个晚上,最终奥雷莉决定对他们实话实话。

“我只是觉得您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奥雷莉慢吞吞地说道,她的目光又凉又刺人,像是冬季把冰块握在手中、感受到融化的水顺着手指往下淌的那种感受,那种疼是苦的,从骨头之间燃烧出来的痛感冰冷又火热。

她说:“如果我不了解您,就会觉得您是个伪君子——但是我已经见过您的秘密。”

看看她现在站在什么立场上吧——显然自他们那次深夜的见面之后,奥雷莉是坚信赫斯塔尔曾想要调查斯特莱德的事情。但是整件事依然这样不堪地收场,赫斯塔尔依然会站在辩方身边。显然,奥雷莉现在认为赫斯塔尔怀着一颗无奈的心,只是向某种不可知的强大势力屈服了。

“我的秘密远比你想得更多。”赫斯塔尔往前迈了一步,低声对这个女人说道。

“因此你就觉得你不可牺牲的东西更多。”奥雷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体贴地把声音压低到艾玛听不到的程度。“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他让你为他辩护,而你答应了——你甚至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上的勇气。”

“勇气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赫斯塔尔回答。

“万事都有代价,你将付出的代价说不定不比我要付出的代价更好。”奥雷莉不赞同地摇摇头,“或许,你在经过一番委曲求全之后会发现,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你肯定也听说过很多那样的例子,就好像那些面包、果酱和地毯的什么什么理论一样。”

她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或许兜兜转转到最后,你会发现你要付出的代价不比我少。至少我知道在这一刻,你心中恐怕比我更加痛苦。”

赫斯塔尔沉默不语,根本没有人能在他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上看见“痛苦”二字。

“你知道吗,我上完高中就辍学了,十七岁就出门试图给自己找工作,最后在当时的红杉庄园里承担了一份家政的工作。”奥雷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我遇到了斯特莱德——他最开始对我很好,我以为他是个真正喜欢我、愿意帮助我的人……哈,总之当他在庄园的储藏室里强奸我之前,我真的是那么想的。阿玛莱特先生,这几天是我这些年来最为轻松的时刻。”

这就是为什么在红杉庄园的那个晚宴上,奥雷莉会选择跟赫斯塔尔搭讪,或许是过早地进入社会让她看人很准,或许是她天生拥有那种惊人的直觉。当时她看着赫斯塔尔穿过喧闹的人群,在一片横流的情欲之中不引人注目地皱起眉头来,这个人的眼里深藏着某些东西,令她相信这个人进入红杉庄园另有目的。

那个男人眼里的某些微妙的神情,令她回忆起夜深人静时望着镜子的自己。

奥雷莉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个微笑,就好像她的陈述并不令她感觉到痛苦。然后她对赫斯塔尔说:“我昨天晚上在警局过夜,那是我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天——我的证词或许根本不足以给他定罪,可能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我总觉得这比其他选择要更好。”

“或许你想说的是,”赫斯塔尔冷冰冰地指出,“比我的选择要更好。”

奥雷莉依然微笑,默许沉默在他们之间发酵。

也就是在这一刻,华莉丝·哈代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依然眉头紧锁。然后她看见了赫斯塔尔,但是下一秒目光就别扭地移开,肩膀都僵硬起来,好像不知道如何向对方打招呼,又好像比前一刻更加愤怒。

她利落地走向奥雷莉,嘴里说着走了之类的词语,迅速与赫斯塔尔擦肩而过,仿若落荒而逃。

赫斯塔尔直视着前方,比刚才的任一一刻都更想要叹息,但是这种用来发泄情绪的细微声音也好像已经被他用到负值,他的喉咙里划过冷冰冰的风声,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然后他向着审讯室的方向走过去——卡巴·斯特莱德就坐在那里,他一进门对方就会彬彬有礼地、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就好像看见了把他拉出硫磺火湖的救世主。

他会说:“阿玛莱特先生,真高兴你又来了。”

“我查过和他有关的那些报道——他并不是完全没做过好事,对吧?他救了那个警官的女儿,报道上说,你也参与了那个案子。”米达伦提出意义,这话说得其实比较轻松,真实的过程是:他死缠烂打地从社工那里要了电脑来玩,就为了偷偷查赫斯塔尔的资料。

“那是因为我们到场的时候他正好在案发现场。”亨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在灭门屠夫那件事上,他没有帮忙之外的别的选择,而红杉庄园的案子则不是:他其实完全没必要来淌这趟浑水。而且,孩子,人是很复杂的,一个人当然有可能在无恶不作的同时热心于慈善,无论你怎么想,我都想提醒你,并不是说他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你,他就一定是个好人。”

米达伦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小声说,“但是一切应该必须是有理由的——我想知道这些人做一切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亨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起来:“老天,你听上去真像是莫洛泽。”

“那是谁?”米达伦好奇地问道。

“一个特别厉害的姑娘。”亨特含混地说,然后他摇摇头,似乎把什么更复杂的思绪抛之脑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总之,我想表达的观点是:阿玛莱特跟红杉庄园本来没有任何利益关系或者争纷,他的表现也证明他显然不是个恋童癖;而且,恕我直言,他不像是个特别有正义感的人。所以他完全没有理由以会员的身份进入红杉庄园,从你口中问出那些情报。他显然不是为了正义感、警方的嘱托或者别的缘由进入红杉庄园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他对那个地方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特别感兴趣?”米达伦犹豫着问道。

“我觉得他在调查什么人的可能性更大,除非他实际上是菲利普·汤普森的私生子,想从斯特莱德手里拿回本来应该属于他的那份遗产什么的。”亨特开玩笑似的说,“实际上我一开始就排除了事情跟汤普森家族有关的可能性,汤普森还有两个儿子,如果这事跟汤普森有关系,阿玛莱特应该从他的儿子们身上入手才对。那么我们就可以继续进行排除:不可能是庄园里的打手或者工作人员,斯特莱德十分谨慎,每过一段时间就轮换一批员工,除了他和罗文之外很难有人知道具体有什么人在庄园供职。我在WLPD的朋友给我提供了一点内部消息,实际上常驻在红杉庄园的只有三个人,斯特莱德、罗文和那个叫做奥雷莉·戴尔菲恩的女性。”

米达伦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了:“所以你认为,阿玛莱特先生是为了他们三个中间的一个调查红杉庄园的?”

“我建议首先排除掉那个叫奥雷莉的女性,她除了经常在红杉庄园出没之外,还是个高级交际花……呃,你还太小了,不应该知道太多细节。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阿玛莱特的目的和她有关,完全不需要想办法进入红杉庄园,他有很多安全得多的途径能跟她相遇。”亨特有些尴尬地说。

米达伦对着亨特做了个怪相:这位赏金猎人肯定不知道,在信息化的社会中长大的男孩们有多么的早熟。

“然后我经过一系列调查,接下来排除了罗文,他是土生土长的维斯特兰人,而阿玛莱特大概七年前来到维斯特兰,因为他是个大律师,所以轨迹比较好追溯,我没发现他们有任何认识的可能性。”亨特摊了摊手,实话实说道。

“所以你认为,阿玛莱特先生调查红杉庄园跟斯特莱德有关?”米达伦慢慢地说道。

“这只是排除法,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亨特回答,“但是接下来我调查了斯特莱德,发现他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大概是三十年前来到的维斯特兰,最开始是在汤普森的庄园里找了份小工的工作,最后不知道怎么越干越出色,一路成为了已故的老汤普森在红杉庄园的管家,他的雇主去世之后,立遗嘱让他负责经营红杉庄园的俱乐部。”

“这听上去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而十年如一日的恋童癖。”米达伦撇了撇嘴,他毫不怀疑,老汤普森肯定在三十年前就利用手中的金钱干这种事了。

亨特摇摇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对斯特莱德受雇于老汤普森之前的人生一无所知。可以这样说,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在他出现在维斯特兰之前,世界上就没有斯特莱德这个人。”

米达伦愣了一下:“……这个身份是假的?”

“显然如此。”亨特老气横秋地点点头,“阿玛莱特在维斯特兰的这些年从来没有进入过老汤普森的那个圈子,他和斯特莱德理应没有交集,除非他们在来维斯特兰之前认识。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或者我从根本上就错了,阿玛莱特根本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来维斯特兰的。”

米达伦慢慢地点点头,显然逐渐意识到调查这样的事情到底有多艰难,他踟蹰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问道:“那么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我接下来打算在福利院的社工报警之前把你送回住处。”亨特干巴巴地说。

米达伦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像是小动物一样不满地呲起牙来。

“好了,好了,年轻人。”亨特呵地笑了一声,沉重地挥了一下手,“不开玩笑了,我会再从别的途径调查一下这个事情——既然你‘雇佣’了我,我就务必会给你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赫斯塔尔走出警局的时刻,已经到了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四月份的天气还远远不会令人感到炎热,阿尔巴利诺就站在阳光下面,马路的旁边,靠着那辆显眼到不行的红色雪佛兰,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赫斯塔尔想了想,还是决定向对方走去——他的太阳穴仍在踏出每一步的时候隐隐作痛,这些症状在光线强烈的时候发作更为频繁,以他最近偏头痛发作的频繁程度,他的医生肯定会建议他去做个脑部核磁共振。

“你无所事事的程度令人惊讶。”当他在阿尔巴利诺面前站定的时候,这样说道。

“只有周一要出席审前听证会的可怜人才需要在周日加班。”这位法医、河道抛尸案的技术证人如此懒洋洋地回答,他的面具完美地掩盖了他的任何心绪,只留下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微笑的模板,阿尔巴利诺经常如此。

但是等他开口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却透露出了不一样的含义。

“那么在那之前,你想要什么呢,赫斯塔尔?”阿尔巴利诺问道,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声音,“就好像在萨拉米斯战役开始之前,雅典的将领泰米托克利斯亲手杀死了三个波斯贵族少年献祭给诸神一样——在明天来临之前,你想要我献给你什么呢?”

赫斯塔尔无声地看了对方一眼,阿尔巴利诺依然保持着那个和任何时刻都别无二致的笑容。

“你想要一顿丰盛的晚餐吗?”阿尔巴利诺微笑着问,“还是一张柔软的床,一次无梦的安眠。或者,你想要我在这辆车里、就在警局对面的这个地方操你吗?直到我可以把那些糟糕的念头从你的脑海里榨出来,直到你可以放任自己哭出来的时刻。”

赫斯塔尔依然凝视着他,目光沉静地与他的眼睛齐平。赫斯塔尔说:“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为了表达什么?”

阿尔巴利诺嘴角的弧度似乎明显了一点,仿佛在问,什么呢?

赫斯塔尔缓慢地说道:“你正在试图令我意识到,无论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只有你从头到尾毫无改变——你永远抱着同一态度观察这一切,既不会心软也不会离开,更无所谓背叛。”

“这还不够好吗?”阿尔巴利诺语调平和地反问道。

“以正常人的观点来说,恐怕这显然不够体贴,甚至令人感觉毛骨悚然。”赫斯塔尔从喉咙里呛出一个碎裂的笑声,眼神像是刀子,不存在于世间的黑暗的光芒,“但是平心而论,这令人感觉到安全。”

亨特站在一栋二层白色房屋前面。

他把米达伦送回去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家——虽然他的腿在稍微走多一点路之后都会尖啸着渴求这个选项——他现在站在卡巴·斯特莱德地段良好的公寓之前,眺望着白色篱笆里面的草地。

确实,斯特莱德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红杉庄园的,亨特怀疑这是对方为了给自己脱罪做准备,如果他全天候留在那里,就不能辩称自己对庄园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刻,白色篱笆上围着的黄黑交错的封锁线随着微风摇晃,偶尔会路过几个路人,把好奇的目光投注向院子里面。斯特莱德刚刚被捕的时候,这个街区少不了探头探脑的记者,光是监禁且强奸未成年人的罪名就够引人注目,更不用说事情还涉及到已故的报业大亨,人们对这种公众人物总是充满了毫不必要的好奇。

不过此时社区以及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亨特四下环顾了片刻,然后挑了个摄像头找不到的死角,一瘸一拐地跨过了摇摇欲坠的封锁线。

他对事情有着这样的直觉:阿玛莱特在此事里的行动对一切背后的那个真相至关重要,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很可能也与此息息相关;同样,斯特莱德来到维斯特兰之前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绝对有探索的必要。

这些念头全然来自他做了三十年赏金猎人之后慢慢积累起的经验,他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巧合会发生,大部分巧合都源自人的刻意安排。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不可能分别对一个案子产生关注,这个案子里也不应该有一个出身神秘、叫人难以捉摸的嫌疑人在。

在所有零散的线索之后,必然有一条可以把一切串联在一起的隐匿的红线,而他现在出现在斯特莱德的房子之前,就是为了寻找那条红线的踪迹。

因为这个案子受到了联邦警探的重视,他在WLPD认识的人绝对不可能帮他拿到警方从红杉庄园里收集到的证据;红杉庄园现在被层层封锁,园墙之外的草丛里随便一踢都能踢出十来个记者,肯定也不是他可以再次进入的地方。所以最后只剩下这里,已经不太被警察和记者们关注的、斯特莱德的房子,成为了他最终探索的目的地。

亨特深知一个人的家近乎是他们内心世界的直观体现,就算是他们再怎么小心翼翼地遮盖自己的过去,他们的历史都难以避免地从每一寸空气中自行吟唱起来。而众所周知,魔鬼正诞生于细节之中。

亨特以不复往年灵巧的姿势穿过草地,从后院的一扇玻璃门中进入了斯特莱德的家里。室内光线昏暗,地板和桌面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指纹粉,显然已经被CSI从里到外搜了个遍。

他们肯定已经把最有价值的证据拿走了,亨特没指望在这里找到什么能给斯特莱德定罪的正剧,想来这种在法律边缘游走的家伙也不会把那些东西随便扔在家里。

他想寻找的是能窥见斯特莱德的心灵世界的窗户——在这样的时刻,他们总是令人感到讽刺的想到奥尔加,就好像确认如果有那个侧写师在场,他们就能进一步接近真相一样。在其他的时候,亨特认为这只是懦弱的逃避责任的体现,“正是因为那样优秀的侧写师不在场,我才没有看透事情的真相”,这显然只是给自己找的一种理由。

他万分谨慎地扫视过整个房间:虽然到处落满灰尘,但是斯特莱德的住宅令人意想不到地整洁有序,不太像是他这个年龄的单身汉能保持的状态。不过那个家伙生性多疑,似乎也不太可能经常雇佣家政来为他清洁房间……此外这房子虽然地段不错,但是面积和价格都不算夸张,显然斯特莱德也不想暴露自己实际上很富有的事实。这样来说,房子大部分时间都得他自己打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从年轻起就养成了这种整洁的生活习惯?

亨特缓步在室内穿行,扫视过一件又一件的东西……几乎没有照片,只有一张斯特莱德年轻时和其他工作人员在红杉庄园内的合影,没有任何能证明斯特莱德更年轻时经历的相册、纪念品或早已被抛弃不用的物品,看上去就好像是斯特莱德是两手空空地从空气里冒出来、直接来到维斯特兰的一样。他搬来这个城市之前未携带任何物品吗?

亨特不死心地搜完了整个卧室、起居室和书房,得出的结论是近乎确实如此:房子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来自斯特莱德搬来维斯特兰之后,旧报纸和旧杂志(亨特注意到主要是色情杂志)落满灰尘,整齐地堆积在书柜里,印刷时间无一例外都在三十年之内;客厅的架子上放着几个小奖杯,上面写着什么“最佳员工奖”,显然是他为汤普森效力的时候拿到的东西;收纳在抽屉里的、几乎没拆封的国际象棋、扑克牌等小玩意说明这人几乎没在家里招待过客人。

亨特皱着眉头、气馁地拉开了书房桌子右手边的最后一个抽屉,在一沓整齐的煤气和房租账单、圆珠笔和回形针等小东西之间翻了几下,然后手指微微地顿住了。

他从抽屉里面翻出来一个胡乱扔着的、他绝没想到会出现在斯特莱德家里的东西。

——一串下面缀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苦像的念珠。

亨特一头雾水地看着手中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斯特莱德有可能是个信奉宗教的人,但是手上的这串念珠看上去虽然陈旧,外表却光洁柔和,一看就是曾经有人常常使用……他无意识地把手中的十字架翻到背面,然后忽然发现,木质十字架的背面刻着一行浅浅的字母。

“The church of St. Anthony the Gr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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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6

  • 您的称呼
  1. 圣安东尼教堂。

    false 2023/04/26 21:06:38 回复
  2. 他找到了原罪
    真是令人高兴

    匿名 2023/05/27 19:43:52 回复
  3. 楼上是我,以及竟然还有坚持到这里的人@false

    雨晴后的泥 2023/05/27 19:44:33 回复
  4. 为啥要用“坚持”?这故事挺有新意的挺值得看的啊,顶多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接受这个文内世界而影响到现生对男性变态产生什么误会乱加美化滤镜呗

    匿名 2023/06/27 11:29:33 回复
  5. 而且顺这个去翻了准绳之墙,更喜欢莫德,这个文内世界其实我的脑内主角也是莫罗泽的个人口味

    匿名 2023/06/27 11:31:33 回复
  6. 其实我个人不希望有阿尔之外的人知道真相来着,因为太过不堪,在我的视角每多一个人知道这段过往就是重新将那道阴影挑明

    久醉 2024/01/02 13:51:5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