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泉 09

米达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赫斯塔尔,显然对他说的话抱有怀疑。他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孩子在赫斯塔尔进屋之后给他留下了大体的印象:较为冷静,脾气暴躁,礼貌堪忧,勇敢——但是鉴于他那副想用歪歪扭扭的叉子捅死施暴者的派头,赫斯塔尔倒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聪明的勇敢,现在那把叉子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好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但无论如何,这大概意味着他们之间能进行一点成年人之间的对话了。

赫斯塔尔终于放开他,让他摇摇晃晃地靠着墙站稳。赫斯塔尔往后退了一步,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没办法证明我说的是否是真的。所以实际上你只有两种选择:和我合作或不合作,犹豫可能会让你错失唯一的机会,最后只能永远被留在这个地方,直到你担心的那件事在你的身上发生。”

米达伦盯了他一会儿,好像在琢磨他说的话是否可信。最后他带点虚张声势地露出了一个锋利的笑容:“我还可以去告诉罗文先生你对我说的话,让他知道你进入这里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挖新闻!”

其实赫斯塔尔在来之前真的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实际上并不是一名记者。所以如果他真的引起了斯特莱德的怀疑,他还可以义正言辞地混过去——我想知道你这里的人的嘴巴是不是真的很紧,会不会泄露会员的秘密,如此等等。毕竟,所作所为被暴露也应该是造访红杉庄园的人们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但是现在当着米达伦的面,他当然不能这样说。

所以他最后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问:“什么?你打算跟那种人同流合污吗?”

米达伦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纠结的表情,他小声嘟囔道:“……那我到底要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派来试探我的?”

赫斯塔尔估计这孩子在被斯特莱德的手下抓来的几个月之内惹事不断,可能很让红杉庄园的人头大,要不然也说不出“派来试探我”这种话。

赫斯塔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把手伸进了西装内袋里。他这个动作让米达伦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担心他掏出一把枪;但是他并没有做什么有威胁性的事情,只是把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平放在了掌心里:

——那是一把蝴蝶刀,金属的表面在色彩温暖的灯光之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想尽量让这场交易公平点,所以,如果你愿意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我可以作为交换把这个给你,好让你换掉你那把不顶用的叉子。”赫斯塔尔声音平和地说道,“怎么样?如果我是庄园派来的人,应该不会交给你这么危险的东西吧。”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想要藏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把东西藏在一个名为“纳税记录表”的文件夹里。

首先,阿尔巴利诺就不认为斯特莱德会纳税;其次,就算他们确实纳税,阿尔巴利诺相信斯特莱德也绝不会是那种认认真真做纳税记录还整理表格的人。这个文件夹躺在斯特莱德的电脑里,就好像是土豆堆里混进去了一个苹果,看上去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阿尔巴利诺看着那个文件夹,忍不住嗤笑一声,手指一抖,鼠标把它咔哒点开。

于是在他眼前跳出来的是一排排图片,中间还夹杂着几个视频。不出所料,在干这种令人不齿的营生的时候,斯特莱德也没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肯定是在庄园的某些房间里偷偷地留下了针孔摄像机,拍摄了一些俱乐部的会员们跟小孩子在一起的场景——这是一种很客气的形容,因为其中大部分场景都不堪入目——那些房间没有什么特点,也没有其他人出场,不可能成为指证斯特莱德参与这起事件的证据,他当然会把这些东西留下当做要挟那些有钱人的证据。

阿尔巴利诺迅速地浏览着那些图片,眼前全是纠缠的白花花肉体,斯特莱德的人拍照片的时候肯定也经过了筛选,所以其中每个男人的面部都照得十分清晰。

这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名单”,虽然照片上没有标注出名字,但是俱乐部的会员全是有钱人,所以按照照片查出他们的身份也并不费工夫。

阿尔巴利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他需要一份照片的拷贝,然后把这个电脑里的信息删干净:无论如何,他不想冒赫斯塔尔也拿到一份名单然后开始按顺序杀人的风险,鉴于今天赫斯塔尔就出现在了红杉庄园里,这事儿他必须现在就做。

文件非常大,应该是由于照片清晰度很高的缘故,斯特莱德命令自己的人拍清楚这些人的脸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这会给偷照片的人带来多大困扰。阿尔巴利诺看着那个长得要命的、蜗牛一样跳动的进度条,有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阿尔巴利诺才意识到,让他倒霉的不仅仅是在窗外游荡的那些恶犬、这个大得过分的文件夹、还有赫斯塔尔心中那些徘徊不去的阴影,甚至不是赫斯塔尔没跟他打一声招呼就出现在红杉庄园里这个事实。

——他听见门外传来钥匙捅进锁眼的一声摩擦的轻响。

米达伦老老实实地坐在床铺边缘,瘦骨嶙峋的腿搭在床沿上,赫斯塔尔把墙角唯一一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的对面。房间里淡褐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床头灯散出一束亮光,给两个人身上都打上一层薄薄的影子。

这气氛就适合某种特定的、暧昧而缠绵的夜晚,这也就是为什么两个人都无比尴尬,没人能在“你其实就是花钱来强奸我的”这个大前提下还保持冷静。

赫斯塔尔之前已经搜索了一遍房间,确定屋里没有什么针孔摄像机或者录音设备,才在米达伦对面坐下。而米达伦则踟蹰了一下,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米达伦的故事开头跟所有身世悲惨的小孩的故事开头没有多少区别,他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被母亲遗弃在了维斯特兰北部一家福利院的门口,手腕上系着一张写着他的名字和出生日期的纸条。米达伦一直没有再找到过他的家人,从此以后一直在福利院生活,直到几个月之前。

现在想要收养小孩的人排成长队,还必须接受严格的审查才能领养孩子,在这样的大前提下,米达伦还能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其实很能说明问题。这个孩子性格叛逆、脾气也比较暴躁、不太合群,曾经有几个家庭想要领养他,但是都以一系列不太愉快的经历告终。

但是尽管如此,米达伦实际上仍然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男孩: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几个月之前,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米达伦说,他不满地低低哼了一声,“我当然告诉了社工,但是他们不以为然,他们说‘米达伦,你又说谎了’——但是我没有!况且我之前也没有说谎,我只是没有把老师想见我的监护人的事情、还有我和学校那个小胖墩打架的事情告诉他们而已!”

赫斯塔尔无言以对,显然米达伦也是个狼来了故事的受害者,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问道:“然后呢?”

“后来有一天我被两个人堵在小巷子里,一个是黑人,另外一个是个光头男人,左脸上有一个好大的文身。我把那个光头揍到流鼻血,”米达伦做了个怪相,一个长着天使面孔的少年人说这种话的场面可真是奇怪急了,“然后另外一个人就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撞了好多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赫斯塔尔看见他正在发育的喉结上下移动,一个干涩的吞咽。然后米达伦说:“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被他们抓起来了。”

“我需要对绑架你的那两个人的长相进行更详细描述,还需要你被关押的那个地方的信息——能多详细有多详细。”赫斯塔尔想了想,皱着眉头说。

“那不是警察干的活儿吗?”米达伦看了赫斯塔尔一眼。

“你要想相信维斯特兰的警察能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还不如相信上帝。”赫斯塔尔冷笑了一声,他看着米达伦的表情,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好不让自己的态度距记者这个人物设定太过遥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要去你被关押的那个地方进行调查,新闻内容要是不够详实可没什么意思。”

这个小孩不太好糊弄,但也只不过是十四岁程度的不好糊弄而已,赫斯塔尔尚且还能够应付。

所以现在,米达伦正描述道:“我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有一扇很高的窗户,还有一张小床。窗外应该长着一颗山毛榉树,从我所在的房间的窗户能看到它的一部分树梢。房间很窄,我猜是人工隔开的一个个小房间,壁板也很薄。很多个晚上我能听见隔壁有其他小孩在哭,但是我不知道这里住了多少个小孩……”

至少十个,赫斯塔尔想,奥雷莉给他的那本花名册上一共有十个小孩。但是这些小孩都是今天晚上在庄园的,实际上他们手上的孩子还可能更多。

“他们会每天两次把水和食物通过房门下面的小洞送进房间,因此我从来没有出去的机会。大概两三个星期一次,他们会把其中一些孩子蒙上眼睛带出去,有两次没带我,但是我听见了隔壁的脚步声。”米达伦继续说,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稍大、而且还没有遭受侵害的缘故,他的条理极为清晰,言语之间也没有多少恐惧,“他们把我们送到车上,最后带到这个庄园。”

赫斯塔尔的心往下一沉:如果斯特莱德的人是把他们蒙着眼睛带到这里的,那么米达伦有很大的可能性根本不知道他们从被关押的地方到红杉庄园的路线。那样,只要斯特莱德一死,那些孩子肯定就被斯特莱德的手下灭口了。

他完全不抱希望地问:“就算是被蒙着眼睛,你大概能记住一些来的路上遇到的特别的事情吗?急转弯或者上坡下坡之类?”

“我曾经试图算过时间,不可能太精确,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米达伦歪了歪头,说,“但是无论如何,大概是这样的:车可能停在一个院子里,它开出院子去会往左拐,数到267,到一个路口,再数到79,往右转,这里能听见水声,可能是有一个喷泉,然后数到124……”

赫斯塔尔惊讶地看着他。

米达伦连珠炮似的一串说下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办法、又是怎么强迫自己记住的。等到赫斯塔尔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正在说:“……到741,向左转,先是一小段下坡,数到210,车子经过一段颠簸的路段,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他停下了,有点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抬头看着赫斯塔尔。

“怎么样?”他低声问道,“这有用吗?”

赫斯塔尔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经常随身带着的那个记事的小本子,摊开来。然后他温和地说道:“很好,孩子,我需要你再说一遍。”

阿尔巴利诺听到那一声轻响的时候,感觉到背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倒不是没想过斯特莱德会在他还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忽然进来,但是没想到他进来的点会这么背。这个时候想干什么都来不及了,阿尔巴利诺连把U盘拔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把合上笔记本电脑,向办公室一角蹿过去。

那里有一条长沙发,就在书柜和墙壁之间,阿尔巴利诺跳到它后面伏低身体,膝盖撞在柔软的地毯上。

那样,从办公室门口那个角度来看,是不会看见他躲在办公室里面的。阿尔巴利诺尽量压低身体,手却无声地摸向了藏在腰间的匕首——如果斯特莱德发现他在这里,他别无选择只能动手。

当然了,赫斯塔尔会因此暴跳如雷的;但是如果他重伤斯特莱德,然后想办法把他带出去交给赫斯塔尔,他就会消气吧?

……又或许不行,阿尔巴利诺已经能想到赫斯塔尔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我已经跟你说过,提前动斯特莱德会导致打草惊蛇吧?”之类的话了。

或许他会死。或许这次赫斯塔尔不会再手下留情。这件事是赫斯塔尔的底线,阿尔巴利诺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没有泛起多少波澜。

赫斯塔尔可能一直以为是阿尔巴利诺在控制着这场游戏,但其实并非如此;虽然那并不是一盘棋,但也绝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进行下去的博弈。从阿尔巴利诺第一次选择招惹钢琴师的时候就知道一个事实:但就犯案手段而言,对方是一个比他更残忍、更熟练的猎手。

钢琴师喜欢慢慢地折磨他的受害人,这就意味着钢琴师必须拥有能控制住受害人的武力;从这个角度来讲,礼拜日园丁常常在对方猝不及防时把猎物一刀割喉,在出其不意上更占优势。

阿尔巴利诺确实知道,如果赫斯塔尔愿意动手,一定能杀死自己。

其实他并不介意死在赫斯塔尔的手上——但最好不是现在,斯特莱德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阿尔巴利诺更想看见赫斯塔尔亲手杀死缠绕着自己的阴影的时刻。

就在这一瞬间,阿尔巴利诺想了很多,当然如果他的运气够好,或许他最后并不会落到他的想象力那样的境地——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斯特莱德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此时此刻,虽然他的笔记本电脑摆在平常的位置,但是实际上机身上尚有余温,而在背对斯特莱德的那个方向上,插在笔记本电脑上的U盘还没有被拔下来。

斯特莱德急匆匆迈进门,似乎既没看见阿尔巴利诺藏身在沙发后面也没看见电脑的异状。他走到办公桌前面,开始一个个拉开抽屉、胡乱翻找着什么。而他身后竟然还跟进来一个人:那是个头发淡黄的男人,应该就是亨特之前提到过的罗文。

罗文只走到门口就停下了,在斯特莱德胡乱翻东西的时候,他正在说:“……在网络上发布了寻尸报告。问题就在于他半年前才在马萨诸塞州失踪,他的家人和当地警方很可能还在寻找他,那么——”

“你的意思是,”斯特莱德一边头也不抬地找东西一边慢吞吞地发问,自始至终都没往电脑的方向看一眼,“马萨诸塞州的警方很可能意识到这个被抛尸在维斯特兰州河里的男孩是半年前失踪的那一个,是吗?”

“有这种可能性,”罗文紧绷绷地说,“这种案子——我们会招惹到FBI的!”

斯特莱德啧了一声,直起身来,把手里的东西扬手扔给罗文,后者一把接住:那是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以阿尔巴利诺对这种人行事方式的了解,那个信封里八成装的都是钱。

“多付一点给你之前打点过的那个警察,我们需要知道马萨诸塞州的警方到底会不会注意到这件事。”斯特莱德安排道,“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WLPD,我需要马上知道消息。”

他说完这句话,反手推上了抽屉,两个人很快就又走出房间去了,原来他们两个到这来就只是为了拿钱。阿尔巴利诺等着锁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又过了十几秒才从他藏身的沙发后面钻出来。

他一边继续检查电脑的文件传输速度一边考虑刚才听到的信息:WLPD是为了那个溺水的无名尸向网上发布了寻找尸源的启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现在看来,那孩子是斯特莱德他们不久之前才绑架的……罗文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马萨诸塞州警方注意到在维斯特兰的河中被抛尸的这个孩子是半年前在马萨诸塞州失踪的男孩的话,他们肯定会联系FBI方面:这毕竟是个跨州案件,必须由联邦警察执法。

——而按照拉瓦萨·麦卡德最近对维斯特兰的关注程度,他们和那位难缠的探员不久以后肯定就要碰面了。

但是现在多想也没有用,阿尔巴利诺看见传输进程已经结束,他轻快地拔出U盘,然后想了想,选择直接把电脑恢复出厂设置。

“你不能现在就走。”米达伦说。

赫斯塔尔已经从米达伦这里弄到了不少信息:比如说,他从未接待过客人,所以也不知道都有什么人会造访红杉庄园,不过孩子们都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如果能把他们带出来,一定能从他们那里拿到人名单。另外,这些孩子只接触过罗文和他的手下们,从来不知道斯特莱德这个人的存在。

由此可见斯特莱德还是挺狡猾的,目前没人能证明他确实参与了这起有组织的性侵未成年人的案件——也许奥雷莉除外,她上次亲口说自己在斯特莱德面前为赫斯塔尔赢得了参与今晚的活动的机会。但是奥雷莉的立场也很暧昧,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和警方合作——斯特莱德肯定对类似的事情早有准备,决定一出事就把所有责任推到罗文身上。

知晓了这些信息之后,赫斯塔尔觉得自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看了米达伦一眼,问:“为什么不能走?”

米达伦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玩那把蝴蝶刀,闻言抬起头用刀柄指了指赫斯塔尔的下半身:“他们会觉得你太快了。”

……赫斯塔尔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孩子在福利院呆了十几年都没被人领养了。

赫斯塔尔有点想要骂人,又有点想扭头就走。但是现在最主要的是,他后悔一开始就给米达伦一把蝴蝶刀了,米达伦从刀鞘中甩出刀刃的的动作别别扭扭,看上去就好像差点要切掉自己的手指。

赫斯塔尔看了米达伦半天,最终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过来,那把刀不是这样用的。”

米达伦咧嘴一笑,从床上跳了下来。

阿尔巴利诺站在宅邸的阴影之中。

他是沿着排水管从楼上爬下来的,现在正站在草坪里,红杉庄园的草坪是黑麦草和高羊茅的混合,四季常青,没有一队园丁可侍弄不了这种能长到三四十厘米高的草坪。土地在他的脚下湿润而柔软,但是草坪又保证他不会留下可以辨识的脚印,阿尔巴利诺的目光盯着不远处一个晃动的人影。

亨特帮他摸清了每天守卫的活动规律,这种规律就算是在这样特殊的晚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动。他只要能放倒站在不远的前方活动的那个人,就能从最近的路线到达庄园的围墙,然后从墙上翻出去。狗一般不在那个方向活动,只要他的声音够轻、动作够快,应该就不会陷入被五条狗追着跑的惨状。

——但是亨特不会想到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但是那也无所谓,亨特和红杉庄园之间的消息不是互通的,他们最后永远也不会发现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尔巴利诺无声地穿过重重阴影,走向了那个人。那个人站在一处墙角,正看向院墙的方向,手里百无聊赖地夹着一支烟,红色的星点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这显然是一个不怎么敬业的守卫。

阿尔巴利诺从这个人的背后无声地凑过去,像是猫或者猎豹一般轻巧,他猛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对方大惊失色,挣扎之中竟然不管不顾地一张嘴,隔着阿尔巴利诺手上的手套一口咬在他的大鱼际上。阿尔巴利诺低低地嘶了一声,但是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一刀捅进了他的喉咙。

这个人一声也没吭,只有温热的鲜血从喉咙处潺潺奔流出来。阿尔巴利诺抽出刀,在这个人肩膀的布料上擦拭干净刀刃上的血,然后松开手。这个守卫已经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他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阿尔巴利诺的手掌隐隐作痛,这个家伙咬得很重,他手上戴着的乳胶手套可能被撕破了,大鱼际的皮肤似乎有些出血,阿尔巴利诺估计伤处正在不可避免地红肿起来,而且一夜之间将会变为青紫。

阿尔巴利诺没有再多看这具身躯一眼,只是沉着地从他的身上迈了过去,迅速步入浓稠的黑暗之中。那些血腥味和轻微的骚动已经惊动了狗群,阿尔巴利诺听见它们在庄园的另一头咆哮起来,在黑夜之中连绵成一片。

阿尔巴利诺跑起来,循着阴影掠入黑暗,把连串的犬吠甩在身后。

赫斯塔尔去宅邸的前厅交还钥匙的时候时间不太巧,门厅里没有别的俱乐部会员在,而罗文正站在门厅的角落里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也没能掩盖他的声音的愤怒和焦急。赫斯塔尔过去的时候,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刀……人已经找不到了……”

就听这只言片语,就知道不是关小孩的那个地方出事了就是红杉庄园的某处出事了,赫斯塔尔真想留下来听歌究竟。但是他担心长时间停住脚步引起对方的怀疑,只是走过去把钥匙留在对方面前的桌子上。

罗文停住话头,抬起头看了赫斯塔尔一眼,然后向他点点头,做了个抱歉的口型,表示自己不能送赫斯塔尔出门了。

在这种情况下赫斯塔尔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只能转身向宅邸外面走去,外头的凉风已经透过虚掩着的门向门厅灌进来,带来一丝夜晚略带苦味的新鲜空气。

被他甩在身后的是庄园里不知道多少纵情声色的衣冠禽兽。他的心里还蛰伏着一个怪物,而远处不可知的黑暗之中,也有另外一个怪物,正在等他归家。

赫斯塔尔终于回家的时候阿尔巴利诺已经睡了,室内一片寂静。对方入睡之前没有拉上窗帘,层层叠叠的灯光堆砌在地平线上,把阿尔巴利诺笼罩在一片淡薄的阴影之中,赫斯塔尔也只能看清床单褶皱堆叠的轮廓,边角上镀上一层柔和的亮光,像是山川的脉络。

他尽量轻手轻脚的去浴室洗澡、洗漱,上床的时候头发没太吹干,发尖还有点湿漉漉的触感。他的体重落在床垫上的时候时候,床垫在压力之下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响,身后的阿尔巴利诺应声挪动了一下身体,嘴里低沉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然后一只手落在赫斯塔尔的肩膀上,掌心异乎寻常地温暖。那只手顺着他肩膀的弧度往下滑,慢吞吞地环住了他的腰。

赫斯塔尔僵了一瞬间,低声问:“阿尔巴利诺?”

赫斯塔尔的家里同所有有钱人一样,拥有面积夸张但一张实际上根本没用的大床,阿尔巴利诺从来规规矩矩地睡在属于他的那一边,甚至都不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碰到赫斯塔尔。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里有股沉重的倦意,开口的时候声音含糊,手落在赫斯塔尔的身上。

“我看见网上说情侣之间睡觉的时候应该多进行身体接触,这样可以增进感情,我觉得写的挺有道理的样子。”阿尔巴利诺这样回答,透着一股理所当然,“你回来的好晚。”

赫斯塔尔想要出言讥讽他,一般情况下,他会讽刺对方不要以为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恋爱秘籍就觉得自己在“爱”。他有立场说这话,但是此时此刻他犹豫了,无非是因为红杉庄园的灯火依然是窗外万千光芒中的一点,而他的噩梦还藏在床铺地下,随时准备伸出尖锐的爪子来。

所以最后他说出口的是:“……有个新案子,要加班。”

阿尔巴利诺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好像对这个答案满意了。他手收紧了一点,嘴唇无声而温暖地贴上赫斯塔尔的后颈。

“睡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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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9

  • 您的称呼
  1. 喂,你们两个,在一起吧

    false 2023/04/26 19:43:37 回复
  2. 是啊,快一点在一起啊

    匿名 2023/05/23 21:48:37 回复
  3. 呵,也不知道谁做贼心虚(是吧二位)

    匿名 2023/05/27 18:42:51 回复
  4. “新案子而已”
    呵,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到底去哪里野了
    (我不快呀(´;ω;`)

    嘻嘻 2023/06/12 16:57:53 回复
  5. 有史密斯夫妇的feeling哦

    匿名 2023/06/21 07:29:43 回复
  6. 我靠 在谈 绝对在谈

    沈猗 2023/07/02 14:24:17 回复
  7. 赶紧的,在一起啊

    匿名 2023/08/13 10:20:38 回复
  8. 感觉他俩之间总有种be的美感

    匿名 2023/12/29 07:00:15 回复
  9. 确实,死在对方手里的美感但结局却是小日子过的风生水起的

    久醉 2024/01/02 07:28:0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