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在苏宅作威作福当然是很快乐。

想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时有人给送上来。

苏言出门去天澜阁帮夏庭晚取《寻》的剧本,还有一些必用品。

夏庭晚则熟悉地摆弄着大卧室里的环绕式音响系统,舒舒服服地听了半天歌。

但是脚不能动的苦恼马上就随之而来,他在被窝里憋了好半天,一直憋到苏言回来,才急急地凑到苏言耳边说自己想上厕所。

苏言把夏庭晚又给抱到了洗手间里。

夏庭晚右脚还是肿得厉害,哪怕只踩一下坚硬的地板就疼得钻心,他克制不住地“嘶”的一声吸了口气。

在马桶前歪歪斜斜挣扎了半天,那种竟然没法自己着力站直的无力感让他一时之间感到好生气。

苏言从背后抱住了他:“庭庭,别急……踩着我的脚,不要用力,我扶着你。”

夏庭晚有点发颤,把脚尖踮在苏言的脚背上,一点也不敢使劲了,软绵绵地往后靠,浑身上下的平衡都靠身后苏言有力的双臂。

那个姿势,他和苏言两个人就像是大袋鼠怀里揣着一只小袋鼠。

苏言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帮他把睡裤和里面的内裤一起褪了下去。

夏庭晚“啊”了一声,光溜溜的屁股正好贴在苏言的大腿根部,突兀地接触让他的脸霎时间热了起来。

苏言的身体也僵住了一瞬,随即很快就姿势有点怪异地把身体向后缩了缩。

在安静的洗手间里,夏庭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急促地咚咚咚响着,自己都觉得响得有点丢人了。

他赶紧心慌意乱地解决了一通,宣泄时,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心跳声,可却又带来了新一层的羞窘。

他不敢说话。

苏言也不说话,沉默着帮夏庭晚又提上了裤子,等夏庭晚洗完手,然后再把他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外走。

这样调转了角度,夏庭晚终于能够看到苏言的正面。

一贯深沉内敛的男人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朵泛起了一点微乎其微的红意。

奇怪得很,他们可是结婚了五年啊。

这样的老夫老妻关系,他的屁股就是长了朵花,也没什么了不起了,苏言不仅看过,还摸过亲过。

而他这边也一样,和苏言滚过无数次床单了,按理来说,只不过贴了那么一下,真的没什么好心绪起伏的。

但偏偏这个时候,却都像是第一次和初恋亲密接触似的,青涩的暧昧气息,在他们之间浅浅地飘散。

夏庭晚心里像是被猫爪子给挠了似的,忽然痒痒的。

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一场你进我退的华尔兹。

自己害羞时像是个小鼹鼠似的想要躲在洞里,可看到苏言的反应,胆子却又肥了起来,忍不住要探出头去摸一摸老猫的胡须。

他把脸蛋凑到苏言的耳边说:“苏言,我还想洗澡。”

苏言转头看他一眼,可随即却又很快把目光游移开来,有些不自然地说:“伤口还不能沾水呢,洗什么澡。”

夏庭晚有点气,又无法反驳。

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言总是能找到这么多义正言辞的理由,他郁闷地磨了磨牙,很突兀地转换了话题:“那我晚上要吃火锅。”

容姨他们对夏庭晚的口味都是了如指掌,准备了麻辣和番茄的鸳鸯锅底,涮料也都完全是按照夏庭晚喜欢的来的,黄喉毛肚鲜牛肉牛舌,还有新鲜的青笋油麦菜藕片和菌类,满满当当、颜色鲜艳地摆了一整桌。

容姨还特意给他做了红糖冰粉和火锅后喝来清胃的凉茶,都提前放在了冰箱里。

苏言一直都不是个随时要被伺候着的人,所以大致准备好了之后,就叫容姨和其他人都去休息了。

尹宁也不在。上完画画课之后,苏言就让沈叔他们带着尹宁去外面钓鱼玩了。

苏言把夏庭晚抱到之前准备好的宽大皮椅里,桌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庭晚以前就是在家里娇贵的小王子,这回脚崴了更不会客气。

他懒洋洋地靠在皮椅里,开始理直气壮地使唤起来:“先下毛肚啊。”

火锅烧沸之后,苏言挽起衬衫的袖口,按照夏庭晚的吩咐下起菜来,他熟练地把鲜毛肚用筷子七上八下地烫好,然后夹到夏庭晚的油碟里。

夏庭晚等得都快坐不住了,急不可耐地把脆生生的毛肚囫囵吞下,把自己烫得一直吐舌头,还在含糊地说着:“好吃,好吃。”

苏言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小家伙,把你馋得。”

他一片一片地耐心地给夏庭晚涮着毛肚,这种东西一定要小心地看着,很容易烫得老了,所以自己是一点都顾不上吃。

好在苏言都是做惯了的。

夏庭晚和邢乐都是火锅重症患者。

但邢乐比夏庭晚还要严重得多,出道成名之后,动不动还被拍到放工后在火锅店吃饭。

相比较之下,夏庭晚对于火锅的爱,倒有点像是被邢乐给潜移默化而逐渐形成的喜好。

后来他和苏言在一块了,竟然越发喜欢吃火锅了。

除了口腹之欲外,更多的,是对那种氛围的痴迷。

热气腾腾的锅子,和亲密的人面对面坐着,一边聊天一边吃。

觉得有种他一直以来都好向往的温馨。

他爱吃毛肚和黄喉,苏言为他记着七上八下的口诀,前者要烫七八秒,后者则要久一些。

这样苏言帮他涮时,总是能让他吃到口感最好最带劲的食材。

现在想想,那样的疼爱,并不是来自一个身居高位的权贵。

没有半点浮夸,也不带有多少金钱味道。

而恰恰是朴实的、真挚的——

是来自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对自己的宝贝无微不至地爱惜。

之前他总是理所当然,所以他那时不明白这种心被揉得软软烂烂的感觉。

夏庭晚把受伤的右脚悄悄搭在了苏言的腿上,他的脸被火锅的热气一蒸,鲜活地红了起来。

……

秋夜里的风时不时就狂放起来。

香山地处的位置高,自然更能感觉到大风呼呼刮过时的气势。

在这样的夜里,缩在家里吃火锅,再饱饱地看电影是最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夏庭晚挑了一部有点老的韩国恐怖片,叫《奇谈》。

他胆子不大,如果是自己的话,是绝对不敢挑战恐怖片的,但是有苏言在,就不太一样了。

看电影前,夏庭晚突然想吃哈根达斯,这倒的确是出乎苏言的意料。

和苏言不同,夏庭晚从来对甜食不太感兴趣,所以苏言之前也就没想起来要给准备上。

苏言先是说明天去买。

可是夏庭晚不干,但他比以前狡猾多了,一点也不强硬,反而是一个劲儿可怜巴巴地和苏言说想吃甜的。

苏言拿他没办法,答应了之后,夏庭晚一鼓作气跟他点了好几样东西,除了冰淇淋和一些零嘴之外,最后加了一样“万宝路”。

这就像小朋友通常把最想要的、但明知家长不愿意买的东西放在最后,企图不引起注意瞒天过海一样。

苏言倒没那么好糊弄,淡淡扫了一眼夏庭晚,“万宝路?”

“我只抽一两根,”夏庭晚自己又没法出门买,只能委屈巴拉地磨苏言:“真的,绝对不多抽,你看着我的嘛。苏言,我好闷啊,只能躺在床上,脚又疼……”

虽然他说得好像并没什么前后逻辑,但是苏言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站起身后强调了一遍:“只给你带一包。”

苏言这一走,就走了半个多小时。

就在夏庭晚要不耐烦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苏言终于回来了。

外面风太大的缘故,把苏言的脸都吹得有点泛白,发型也凌乱了起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夏庭晚接过苏言手里便利商店的袋子,碰触到苏言手指的时候,感觉很凉。

“司机肚子不太舒服,”苏言呼了口气,说:“我开车下去,顺便把他送到社区诊所开了点药,所以多等了一会。”

夏庭晚抬头看苏言。

他轻轻吸了口气,把苏言被吹得冰凉的双手握住,放在自己暖烘烘的脸蛋上。

苏言愣了一下,低头望着他。

“苏言,”夏庭晚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你真好。”

他的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连语言都忽然笨拙了起来。

有时两个人太近太近,久而久之,会忘记对方的好。

那些在生活里的一点一滴,会因为过于熟稔而司空见惯,而显得无足轻重。

可是当失去之后,再突然记起来时,整颗心都为之颤栗了起来。

五年前,苏言和夏庭晚在日料店吃饭,菜点得多,桌子也放不下。

到后来要上帝王蟹时,服务员小姑娘要把之前的寿喜锅捧下去,可是包厢的门有点问题,总是自己就不小心关上了。

夏庭晚都没发现小姑娘的窘迫时,苏言已经自然地走过去,用一只手把包厢的门撑住,然后就一直站在那儿耐心地等着小姑娘把后面的菜色全部上完,才神色自若地坐了回来。

那样一件小事,连苏言也不知道,夏庭晚回家悄悄想了好久好久。

苏言的好,是没什么锋芒的温柔,是对人一种本能的温度。

没有半点刻意,他自己也不觉得需要为之自喜。

可是夏庭晚看在眼里,却觉得这个男人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他生长的环境最开始是狰狞的,之后到了继父身边,虽然不再有粗暴的殴打,可却又变成了低俗和无趣。

继父有钱过,张雪乔也摆出阔太的样子,每日里对家里的佣人大呼小叫,夏庭晚觉得他们看起来令人厌烦。

在他十八岁的年纪,他焦躁、烦闷,又迷茫。

他的本性不坏,却好像怎么也学不会怎么去关心别人。

可是在苏言身边,他渐渐觉得自己也可以学会那样的温柔。

苏言爱看电影,所以香山的宅子里特地设计了一间放映室。

天花板挑高就是为了放下巨大的荧幕,装了顶级低音炮也为的是追求接近电影院的观影体验。

但是夏庭晚挑的电影并没有蓝光碟,再加上夏庭晚觉得用那么好的效果那么大的荧幕看恐怖片太吓人了,所以苏言就把他又抱回了主卧。

夏庭晚靠在床头吃了两小口酒味的哈根达斯。

可是等苏言也靠到身边之后,他却马上挖了满满一大勺,巴巴地把勺子递到苏言嘴边。

苏言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拿着ipad,不方便,”夏庭晚小声说:“我喂你。”

刚说完最后三个字,他自己都有点脸红了。

苏言迟疑了一下,还是很听话地张嘴吃了一口冰淇淋。

整洁内敛的男人嘴角沾了一点玫色的冰淇淋,夏庭晚伸出手指,帮他轻轻抹掉。

心跳得扑通扑通的,有种青涩的动荡。

过了一会儿,夏庭晚忍不住又喂了苏言两口。

苏言吃过之后,转过头低声问道:“你怎么吃得这么少?不是你让我去买的吗?”

“我吃了的。”夏庭晚赶紧有些慌乱地低头咕哝了一句。

他从不爱吃甜食。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刚才闹着要买哈根达斯就是因为他想让苏言吃。

他的关心,别别扭扭的,好像又有点多此一举。

还折腾得苏言深夜跑出去,吹得手都凉了,最后搞得又像是一场他往日惯有的任性脾气,他心虚又紧张。

可是喂苏言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奇异的满足。

苏言看着夏庭晚,神色有些复杂。

但是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把灯都给关了,然后抱着ipad点开了电影。

两个人就像以前一样并肩躺靠在被窝里,在黑暗之中,电影徐徐开始了。

《奇谈》讲述1942年被殖民时期的韩国首尔安生医院发生的三件怪事。

第一个故事就带有一种绮丽的诡异,年轻孤独的实习医生爱上了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他为冰冷的少女戴上戒指,少女的魂魄从此沉默地与医生相伴一生。

这实在是个太过畸异的故事。

一场冥婚。

婚礼在幻梦之中,唯美的春夏秋冬像是一帧一帧的宿命流转而过。

医生与鬼妻交媾生子,一眨眼就像是过完了一生。

但是那极致的风花雪夜之后,鬼妻却把医生送回了人间。

时光荏苒,数十年后,两任妻子和子女都已经离医生而去。

风烛残年的他满脸皱纹,垂垂老矣。

他捧着相册,对坐在床对面的水手服少女哀伤地说:“如果从一开始,你就要丢下我,为什么又要带我走。”

容颜不变的少女探出头,对老人勾了勾手——

老人的手指于是渐渐垂下,他终于是随她去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夏庭晚看得怔怔发愣,点了一支万宝路,慢慢地抽着。

黑暗中,他指尖的火光都似乎有一丝孤独。

“害怕吗?”苏言在旁边轻声问道。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他悄悄把脑袋靠在苏言的胸口,苏言没有说话,而是自然地从他指间拿过香烟。

苏言的手臂环过夏庭晚的身体,然后自己也低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地把烟圈吐了出来。

夏庭晚转头和苏言对视了一眼。

有些苦涩的尼古丁味道弥漫着,有那么一瞬间,夏庭晚还以为他们会就此接吻。

电影仍在继续。

最后一个故事,悲伤得几乎有些癫狂。

一个男医生渐渐发现妻子的怪异。

他美丽的妻子没有影子,他们去海边散步,沙滩上却只有一排脚印。

尽管如此,他依旧爱着他的妻子。

他温柔地抚摸着妻子的脸,说不要离开我。

可是这其实并不是真相。

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妻子。

一年之前,在一场医疗事故之中,丈夫意外死去。

悲伤过度的妻子,为了要自己相信丈夫还活着,意识中把自己幻化成了丈夫的人格。

她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被枪指着的女子,在真相大白之后,失去了一切活下去的理由。

在皑皑的大雪中,她用长针刺破自己的喉咙,倒下时呢喃着说:我好孤单。

故事的最后,三个故事,三场死亡都交叉在同一个瞬间。

安生医院被拆除了,在大雪之中,孤独的魂魄纷纷落寞地离开。

由生到死,由人间到幽冥。

那一声呢喃着的好孤单,却好像始终都在回响着。

……

夏庭晚没有察觉到自己流泪了。

直到开口时,他才从自己哽咽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苏言,为什么……我不懂。”

“一个人真的能爱到这种程度吗?爱到宁可在潜意识中杀死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活着的人其实是自己?”

苏言沉默着没有回答。

夏庭晚抬起头,只有透过ipad屏幕上的反光,能够模糊看清苏言的脸。

苏言的神情是痛苦的。

他的眉宇微微蹙着,虽然在拼命地掩饰着,可是那种浓郁的痛苦,几乎可以从眼眸里溢出来。

“我懂。”

苏言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懂——因为孤单地活着,比死亡更可怕。以前我也不懂,可是后来,车祸那件事之后,我就懂了。”

夏庭晚呆呆地望着苏言。

离婚之后,他第一次听苏言口中谈到车祸的事。

他下意识地想要拥抱苏言,却忽然被男人粗暴地推开了。

“那一夜,我赶到时,你满脸都是血,趴在方向盘上,车里也都是血……太可怕了,我以为、我以为……”

苏言的声音越来越低:“送你去急救的路上,我感到恐惧,每一秒都想,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双手都是冰凉的,走路也走得歪歪斜斜。”

“有那么一秒,我真的恨你,真的,不是由爱生恨那种恨,就是真正的、刻骨的恨。我在想,你既然这么狠心,我为什么还要爱上你呢。不如让我死了吧——”

苏言说到那里,“砰”地一拳砸在床头柜上,他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接下来的话。

“我死了,把你留在这世界上,你会不会有一点后悔呢?遇到你、爱上你之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孤单了,可是你就那么差点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了……庭庭,我那晚好害怕啊,你知不知道?”

——

“车祸后你总是很难受,身上那么多挫伤,稍稍一碰就很疼,还有脸上那道伤口……我、我好心疼,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只是心疼,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在尖锐地疼。”

苏言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似乎因为回忆中的惨烈,这样简单几句话也让他感到很吃力。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秋雨,几滴雨丝顺着飘窗的缝隙,洒在夏庭晚的脸上。

“你的痛觉,就仿佛放大了几倍后长在我身上,我……我恨不得出事的是我自己,躺在病床上下不来的是我,脸上受伤的也是我。越心疼,看到你时就会越生气,生你的气,也生我自己的气。那段时间一见到你,心里便这样反反复复地,像是被一辆卡车碾来碾去,那样的日子,真的好痛苦。”

苏言的情绪似乎渐渐从激动之中平静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接近呓语了一般。

“庭庭,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你明知道我是受不了的。你生我的气了吗?跟我在一起的日子,让你不开心了对吗?所以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了。每天都想这样问你,可是总也问不出口……或许,是我自己也怕知道答案。”

夏庭晚颤抖着凑过去环住苏言的脖颈,磕磕巴巴地说:“苏言,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不开心,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他忽然想到车祸之后的那段时间。

他左小臂骨折了,右手也挫伤得很严重,所以什么都无法自理。

有一天,苏言在一口一口地在喂他喝鱼片粥,他喝着喝着,忽然心情烦躁起来,什么也不说就胳膊一用力把碗掀翻了。

那样的行为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憋闷得想要发泄。

他总是发泄在苏言身上,所以那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苏言西装上沾了许多星星点点得白粥,可是却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庭庭,你是不是很讨厌和我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苏言的眼神好悲伤。

可他那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冷着脸掉转头,背对着苏言躺了下来。

病房里,墙壁都是灰白色的,有股消毒药水味很淡地弥漫着。

苏言在他背后,低低地说了声“睡吧,庭庭,我不吵你了。”

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悔恨,呜咽着哭了出来。

苏言摇头推了一下他,可或许是怕伤到他的腿,这次便推得很轻。

夏庭晚一边哭,一边咬着牙愈发抱紧苏言,一直到怀中这个男人不再挣扎时,才流着泪把额头紧紧地贴在苏言的额头上:“苏言,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对不起……我真的很后悔,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语言是笨拙的,可是动作却很执拗。

或许是因为无法逃脱,苏言终于还是反手抱住了夏庭晚的后背。

他们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轻轻颤抖着,直到两个人的温度像是都融在了一起。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雨声。

寂夜里,风拨动了大自然的八音盒,有点寂寞的乐声一圈圈地旋转着。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夏庭晚和苏言贴在一起在彼此的耳鬓边轻声细语,就像是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秋雨的悄悄话。

“庭庭,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我还是很害怕。”苏言小声说。

“为什么?”夏庭晚凑在苏言耳边问道。

“我害怕我对你的感情,我从来没办法控制住的……我对你的向往。”

苏言喃喃地开口:“说出来很丢脸,可是你回来住,我很开心。”

“如果不细想的话,就真的很开心。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我骗不了自己,大概、也骗不了你吧?哪怕只是抱着你,照顾你,看着你吃点爱吃的东西。可是一细想,却觉得有种恐惧往心口一点点地渗透着,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就像是在小巷子里来回走,哪一头都是暗的。”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待在一块也很满足。庭庭,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或许是现在的我还没准备好,所以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我甚至不想去想——不想去想和感情这两个字有关的任何事,也不想去思考我们的关系,只要一想了,我就变得很懦弱,克制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你能原谅我吗……?”

苏言说到这里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角有点发红,试探着轻声问:“或许你……你能等等我吗?”

夏庭晚的心一阵发颤。

他从来没看到过苏言那么软弱可怜的眼神,像是被逼到墙角的老猫立起了尾巴。

明明被过去的伤痛刺激得想要逃走,可却又本能地扯住了他的衣角。

苏言想他。

苏言还爱着他。

夏庭晚俯身过去把苏言压在了床上。

他的脚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可是苏言并没有挣扎。

夏庭晚吻了苏言,这个彷徨的男人嘴唇有些冰冷。

“苏言。”

他用指尖摩挲着苏言的眉眼,轻轻地说:“我们待在一起就好,你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去想,关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很多亲密的事,接吻,做爱……什么都好,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但是我不会问你要任何承诺和决定,你也不要有压力。我们要说很多心里话,聊过去的事,还有以后的事;我会好好拍电影,然后和你一起去电影院看首映,一切,我们都慢慢来,好不好?”

陆相南和他说,要给苏言把猫胡须都通通拔了。

可是他不舍得。

他本已经把苏言逼到了角落里,可是苏言忽然的脆弱,却让他舍不得了。

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如今所有的企求,也只不过是想要在壳子里待一会儿,他怎么忍心非要把他逼出来。

所以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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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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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啊啊啊啊啊真的写的太好了救命

    z0633_y2023/04/22 08:52:02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