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气很冷,但张弛的音线低沉,语气温柔,不论谁听了浑身都会暖起来

秦硕站在楼上,从这个角度能看楼层入口的透明直梯与楼梯。他端着一杯咖啡,看尹觉明打着电话,在公司门口很缓慢地抽着烟。

尹觉明身上的衣物不算暖,和出气有成团的白雾,然后他看到他在那团白雾中笑了,笑容既遥远,又无法捕捉。

他这样的人。秦硕想,他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像是能属于任何人。难以想象。

尹觉明抽过烟,稍微打起点精神。

出国前他连续照顾秦纪峰好几天,加上手头堆的事物的压力,还有这次连时差都没怎么倒的几天,整个人即使在笑着,也有种苍白的疲倦。

目光不可控制,随着尹觉明挪动。

秦硕看到他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到直梯边等待。

直梯来了,尹觉明却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没有进去,反而转身从旁边的通道爬楼梯上楼。

秦硕忽然就明白了:他是因为进了电梯就没信号,所以宁愿爬楼梯。

一意识到这一点,秦硕瞬间感到嫉妒心在发酵,一股又酸又热的情绪在他胸膛里拉扯着。

尹觉明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的改变。

他们的楼层在七楼,尹觉明走到五楼时,放缓了脚步。

大概因为有点累,尹觉明感觉一阵头晕。

话筒那边的张弛还在说着话,问他在国外颁奖的细节。

从上而下涌来一群人,大概是刚开完会,手上夹着本子和电脑,都在讨论什么东西,没人注意到尹觉明。

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忽如其来的眩晕感冲击了尹觉明,他踏上台阶的脚不知怎么就没踩实,他本来可以平衡的,但身体不受控制。

玻璃窗前的秦硕,忽然放下咖啡杯:“觉明!”

尹觉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秦硕将人送到医院时,人还在昏迷。

尹觉明身体本身倒没什么大碍。

医生说是过度焦虑操劳,低血糖,严重休息不足导致的眩晕,好好调养就能恢复起来。

但因为从楼梯上那一摔,导致右腿小腿骨折。

这一来就必须住院,他右腿打上石膏,掉在半空中,看起来跟他平日的形象很不同,甚至因违和感而带了某种滑稽的意味。

尹觉明一觉睡了十一个小时,以至于醒来后整个人还茫然了近十分钟,才慢慢清醒。

秦硕等了他很久,现在已经回去了。他请了自己的助理来照顾尹觉明,住院的所有东西,都在尹觉明醒来之前准备好了。

然后他又用了近十分钟,打量欣赏了一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身手在上头敲了一下:“还不错,裹得很漂亮。”

公司的助理在旁边见了心里简直喊“祖宗”,只想把人照顾好了,嘘寒问暖,看起来比尹觉明自己还挂心。

尹觉明不咸不淡地搭着话,忽然问他:“我手机呢?”

“秦导说你需要休息……”

“先给我一下。”看对方没反应,尹觉明摊开的手指又勾了勾。

对方无奈,最终从包里将尹觉明的手机递给他。

“您还是先跟秦导打个电话,他很担心——”

助理还说着,尹觉明轻轻竖起手掌,比了个“停”的手势,对她笑了笑。

小姑娘瞬间就有些晃神,这样的人,好像总想让你不自觉听他话的魔力。

尹觉明的确拨了个电话,看样子在等对方接听。

“觉明?你怎么了,没事吧?我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吓死我了!”张弛听起来还惊魂未定。

“没事,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吓到你了。”

“是吓死人了。”张弛在那边深吸了口气,“之后也打不通你电话,究竟发生什么事?你现在状况怎么样?在医院还是家里?身边有人吗?”

一旁的助理,听尹觉明用安抚的语气,很缓慢地回答对方的问题。他不打电话时目光会看着空气中某一个点,注意力牵挂在话筒另一边。

她见过好几次尹觉明和秦硕在一起的样子,她确定,电话对面的人肯定不是秦硕。

尹觉明示意她去弄点热水来,助理回过神来,拎着热水壶去了。

尹觉明这才低低笑着对话筒里说:“我也想你啊,弟弟。”

电话那头被一串嘈杂的电子人工女人打断了,连前后的音律点缀都很熟悉。

尹觉明一愣:“你这是?”

“本来定了周末去你那里的票。”张弛在那边无奈道,“刚才改到今天晚上了。”

尹觉明在对面哑口无言半天,笑了:“真巧。我本来也订了明天去你那里的票。”

对面简直要受宠若惊了:“真、真的?”

“要我发验证信息给你?”尹觉明一边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话题权越来越容易被张弛带着跑了。

“不不。总之……如果顺利的话,今天晚一点我就能到。你把医院和房间地址给我。”

助理拎着热水壶进来时,尹觉明已经打完电话了。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双手捧着热水小口抿着,神情看起来像只过冬的小动物。他可看上去丝毫没有伤者的焦虑,反倒十分悠闲自得。

——还哼着一首很老土的歌。

助理看了看表:“你跟秦导已经打过电话啦?”

“打过了,他好像在忙,说等下就过来。”

怪不得,秦硕刚才的确给她发短信,说等下差不多就能先回去了。

助理今天晚上还赶着约会,于是试探问道:“尹先生,我,我能不能先走,我男朋友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久了……”

尹觉明看着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去吧,约会愉快。”

后来,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中途意识有些模糊,感到秦硕来了,问他要不要喝水,饿不饿,又问他疼不疼。

但尹觉明自始至终,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实在太困了。

秦硕是什么时候走的,尹觉明不记得,他清醒过来时,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昨日一下午和晚上没吃饭,让他饥肠辘辘。桌上放着早餐,助理坐在一旁喝豆浆,看起来也刚到没多久。

尹觉明一醒来就左右打量着什么,又找来手机。

按照正常时间,张弛应该是在昨夜凌晨到。再赶到医院,怎么都凌晨好几点了。

其实不是个好时间。

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张弛发来的,说因为大雪交通问题,要到今早八点才能到站了。

尹觉明看了看时间,刚好八点整。

张弛还没有发来新的消息,也就是说,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稍微收腾一下。

助理告诉他,秦硕早上还来过一趟,但因为尹觉明丝毫没有醒的迹象,秦硕后来就走了。早餐也是他带来的。

秦硕不在,上厕所就是非常尴尬的问题……

尹觉明想,不管怎么样,洗漱过后,先稍微拄着拐活动试试看。

张弛到达时间,准确来说是早上八点半,多一些。这个城市的人口密度显然大过鹤岗许多倍,刚一从出口出来,就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也同样是入冬的天气了,但还是比鹤岗的干冷要令人感到舒适一些。

张弛算过时间,现在立马过去,差不多十点前能到尹觉明的医院。

这一路上,张弛给他也打了不少电话,只可惜没有一通是接的。

张弛一颗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等到了医院,张弛摸索着找到房间号码时,尹觉明刚好因为在室内不安分的活动,拄拐崴了一下,眼看就要倒,是助理眼疾手快过去抱住他的腰。

于是张弛推开门,见到的就是右腿打着石膏的尹觉明,拄拐扔在地上,一个女人抱着他的腰,二人看上去距离十分……亲近。

张弛在门口站了两秒,忽然就把包扔到了地上,沉默地过去从助理手中把尹觉明接到怀里,目光十分怀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助理简直是莫名其妙。

但是下一秒,她看到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的尹觉明笑了,他毫不避讳地靠在对方身上,看上去好像全身心的信任。

“可以了,你先回去吧。我朋友今天会一整天都在这里,如果有别的需要,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可、可是……秦先生说让我在这里……”

“嗯,我去跟他说,放心吧。”

助理这才犹豫着跟二人告别,收拾了东西走了。

很快,房间就剩下两人。

尹觉明在张弛的搀扶下躺倒床上,张弛很快关紧了门,脱下外套和鞋子,从病床的另一边躺了上去,像圈养什么小动物似的,小心翼翼地,将尹觉明整个包裹在自己的臂弯里。

“过分了啊。”尹觉明任由他折腾,“这里是医院。”

“就是因为是医院,你还这样。”张弛低下头,在他唇上吻了吻,眼睛亮晶晶的,有担心也有兴奋,“我才不好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说着,他还从背包里提出一网兜橘子:“在火车站买的。”

尹觉明一下就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很甜的。你爱吃,当然惦记这个,不然还惦记什么?”张弛把有些冰的橘子在被窝里捂着,看样子想暖一下再剥。

尹觉明虽腿不方便,此刻却侧过上身,两只胳膊从被窝中挣脱出来,抱住了张弛的腰肢。

尹觉明仰着头,在张弛下巴上咬了一口:“你说?”

张弛身上的皮肤还是凉的,但目光却很灼热。他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整个人抱住尹觉明,用怀抱将他镶嵌。

一瞬间,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张弛发出舒适地喟叹。

“惦记你,我日思夜想都惦记你,我他妈都快疯了,感觉像在做梦。”

“如果因为摔了一跤,现在就是我在你那里。恐怕你这场梦,还能做得更愉快些。”尹觉明笑意盎然,眼中有狡黠的神色。

隐约间,有什么芬芳的气息在空气中昂扬,流淌开了。

不管是谁,若见到此刻的尹觉明,恐怕都会跟张弛一样想到这个词:活色生香。

张弛还记得,那时候在有马镇,有一天他在外面抽烟,从拉门望进去,昏黄的灯光照在尹觉明身上……那是尹觉明第一次予他活色生香的感觉。

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这样久了。

很多时候,在鹤岗,张弛一个人呆着时,总感觉一切那样不真实。

他总怀疑自己的记忆欺骗了他,一切他感到真实的东西,都越不可信。都怪那一切太过美好,以至于张弛怀疑是记忆收到了篡改。

又或许这一切,都是他过度思念。

但此刻此刻,尹觉明就窝在他怀里,对他使坏地笑着,神情还是那样无辜;他穿很薄的病服,房间里暖融融的,他的身体带着柔软而熟悉的触感,他还活色生香地,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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