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月蚀（十八）神经稳定剂。

午夜,雪停了。

积雪平滑，沉静地向云层反『射』着雪光。

苍穹凝冻成粉紫『色』。

安吉洛肋下夹着厚重的笔记，哈欠连天,拖着步子离开实验室。

他已在实验室中度过了十几个小时,间有男仆送过两次饭,大概吧,他记不清了,反正他不饿,他甚至不确定伯爵和迭戈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实验室的了……

最初的惊异过后，他进入了学习状态，像块干燥的海绵吸收知识的甘霖。他痴『迷』于观察那些玻璃罐中的奇异病变标本与那具未知生的骨架……那竟是真实存在的！安吉洛凝视着那具骨架,视线比任何一位初坠爱河的青年都要灼亮，他检视骨骼标本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半点儿蛛丝马迹，试图寻觅伪造的证据——就算是一对儿面临生离死别的爱侣也不可能用比安吉洛更细腻、更狂热的目光凝视彼的脸庞。安吉洛喜悦地失败了——这具骨架绝人工雕凿痕迹，人类与犬科动的特征完美融合，小至每一处关节的衔接都全然符合然界种的生存逻辑，这绝非畸形,畸形是负面的、缺乏规律的,往往会为生带生存上的不利,这应该是一种强悍、高等,比人类更能适应环境的生……

安吉洛食不知味，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只恨长出一身眼睛，他抓起佐餐的黄油块就当小面包啃，幸好男仆服侍他擦手后机智地拿走了热『毛』巾,否则他恐怕会疑『惑』那块软绵绵的白面包为何怎么咬也咬不断。

高强度的输入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连续亢奋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终于提出抗议，酸『液』般的疲惫渗透每一颗细胞，安吉洛累坏了，他朝卧房走去，因习惯在考难题时抓挠头发，那头乌黑的发丝东翘一绺西翘一绺，像只被啄『乱』了绒『毛』的小鸟。

他的绪停不下，脑子仍高速运转着。

伯爵是否在借暗示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真的是这样，一米八七的身高要如何暴增到两米上呢？

骨骼、肌肉的形变过程又是如何发生的？

……

他好奇得忘了害怕，恨不得闯进伯爵卧房把他拖出被窝问个明白。

然而，就在这时……

幽邃回廊的纵深处传一暴戾的狼嗥。

“嗷呜——嗷呜呜呜——”那狼嗥极瘆人、惨绝，一折一折，连绵不断，刮骨钢刀般挫磨神。

安吉洛步子一顿，头皮蓦地发紧。

叫他正前方传，但距离远。

那差不多是安吉洛卧房的方位。

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卧房……

难是伯爵？

安吉洛的蓝眼珠一转，警惕地朝后方退了几步。

虽然今夜非满月，但那嗥叫中充斥着贪婪、yu望与狂暴的意味，似乎嗥叫毫理智。

安吉洛心中升腾起一种相当糟糕的预感……

突发的诡异事件将他从求知状态中扯出，积累多日的恐惧疑虑在一瞬间汹涌回笼，势凶狂。

他打了个激灵，再丝毫迟疑，拔腿朝实验室狂奔。

论如何，他认为那扇黄铜大门足抵挡血肉之躯。

然而，他转身逃跑的举动似乎刺激到了嗥叫——按常理而言这不可能，他们距离太远，对方甚至不该察觉到安吉洛的存在，可眼下之事未必能用常理推断。那东西沉默片刻，骤然朝安吉洛『逼』近，短短几秒钟，遥远处传的嗥叫一下子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安吉洛狂奔不止，扭头匆匆一瞥，回廊深处玻璃爆碎，壁灯盏盏熄灭，“呼哧呼哧”的疾喘裹挟着刺鼻的血腥气扑卷而。

黑暗侵袭。

安吉洛不敢再看，扬手将厚重的笔记掷向身后，狂奔着『摸』出钥匙，在脑内排演开门关门落锁的每一个动作。

可是……

他跑不过那东西！

腥甜滚烫的吐息混合着细小『液』珠扫过安吉洛的耳畔。

——它亢奋得口水淋漓。

他就要被追上了！

安吉洛手背浮起青筋，五指蜷曲又舒张，一旦法脱身，他会狠狠袭击要害处。

他了解人体结构，他不仅能精准捕捉对方的软肋，还知怎样的袭击手法能让人更疼，疼得浑身发软。

可就在这时，安吉洛身后传“嘭”的一闷响。

砖石震颤，像是有个大块头被撞到墙上。

“按住他抠他的喉咙！让他吐出！”有人高呼，“神稳定剂！可可碱中毒，去取神稳定剂！”

那嗓子喊得破了音，可安吉洛听得出那是迭戈。

“嗷呜呜呜——”

“嗷呜——”

几名前帮忙的男仆纷纷引颈长嗥，似乎在召唤同伴。

安吉洛更不敢停，他跑得脚底生风，身后又是一阵挣扎扭打。迭戈与另外几名男仆依次发出吃痛的闷哼，狼嗥与血腥气再度『逼』近。安吉洛不敢浪费哪怕一毫秒的时间查看情况，他跑得连肺都快炸了，幸好在被那玩意儿再次追击至危险距离之前，他一头扎进实验室使出吃『奶』的力气反身关门落锁，锁簧弹响的一刹那，那玩意儿“咣”地撞上黄铜门板，四壁震颤，几个标本罐晃下展架，碎成一地水亮的玻璃屑。

“伯爵！？是你吗！”安吉洛高喊，“阿昂佐？十一号？”

对方不答，只凄长嗥，一下又一下，不要命般轰击黄铜门，那厚重门板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膨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

安吉洛不再试图沟通，冲到『药』品柜前翻找神稳定剂和口服催吐剂。

他快就找到了。

因为这两种『药』剂都放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门板变形程度愈发严重，安吉洛双手抖得旋不开『药』瓶。

他咬住口腔内的软肉，让疼痛迫使己冷静。

这招效果不赖，他勉力将神稳定剂吸入针筒，旋开催吐剂……做好了准备。

是的，准备做好了，可接下该如何？

安吉洛不确定伯爵——直觉告诉他那东西就是伯爵——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伯爵疯了，一个疯狂的……狼人。

他就算想把他撕成碎片也不奇怪。

安吉洛放下『药』剂和针筒，焦躁地四下寻觅。

他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

实验室里什么合适的工具，他顶多可在追击战时推倒书架砸人，解剖刀是有，可惜太短，相当危险。

忽然，安吉洛目光一转，落在那具狼人骨架标本上。

狼人骨架高两米多，有一双极长、极粗壮的股骨——也就是大腿骨。

半分钟后，安吉洛拎起沉重坚硬的大腿骨，在空中虚抡了一记。

破风“呜呜”作响。

安吉洛一手提拎着腿骨，一手攥着注『射』器和『药』瓶，走到门口，尽量让语气显得不具攻击『性』：“们可好好谈一谈——你想做什么——？”

伯爵不答，利爪疯狂凿击门板。

这一凿下去，已鼓凸、变薄的门板瞬间浮起五枚锐利的金属尖。

在狼人面前它不比一层薄膜结实多少。

又是几凿，黄铜门板缓缓劈裂。

一颗硕大的、纯白『色』的狼头硬生生那金属裂隙中挤了进。

那颗头上的五官和狼王一模一样。

可是整颗头颅的体积比狼王大得多，仿佛狼王只是它过“压缩”处理后的形态。

他挣扎着往门后钻，一双结构肖似人手、却比人手大得多且生满狼毫的怪手扒着那裂隙，似乎想把厚重的黄铜门像撕纸片一样撕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吉洛，贪婪、饥渴、癫狂，一条猩红长舌狼吻侧面斜斜耷拉出，涎水滴哒，在地面汇聚成粘稠的水泊。

安吉洛抬手就将一整瓶臭气扑鼻的催吐剂甩进他嘴里。

“呕——呕……”伯爵哇哇狂吐。

对于嗅觉灵敏的狼人而言，催吐剂的效果实在好得不行。

一些猩红的、半消化的生肉块“噼”“啪”砸在地上。

趁伯爵处于呕吐状态法咬人的当口，安吉洛上前一步，扬手将针筒扎在他后颈，推入一满管神稳定剂。

他已完全地明白了。

可可碱对犬科动（大概也包括狼人）而言是毒『药』，它会使犬类变得极度活跃，严重可导致癫痫、心律失常，乃至死亡……或许它也会使狼人狂化。

稳定剂尚未发挥作用。

伯爵仍疯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拼命扭动狼头往实验室里钻，可金属门扇的破口边缘坚硬锋利，安吉洛看到伯爵的脖子已被刮出血口，而伯爵就像感觉不到疼，只顾着疯狂朝安吉洛甩舌头继续往里钻，那血口子越划越大。

若是伯爵这么疯，这么恐怖，安吉洛一定会上前安抚，可是……

安吉洛朝伯爵的狼吻瞄了一眼。

那森白的獠牙……

还有地上呕出的、鲜血淋漓的生肉。

他做不到。

在确认伯爵恢复理智前他不敢靠近。

伯爵能一口把他的脑袋咬下。

“去……去！”安吉洛焦急，撵狗般朝伯爵挥手。

伯爵不管不顾，仍是拼命挤。

“去！后退！不然要揍你了！”安吉洛咬咬牙，抡起那根大腿骨。

为了不让伯爵受到更重的伤害，安吉洛不得不揍他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