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万里【旧案】

六月十五的大朝结束时,蓄积已久的雷雨落了下来。

按照惯例,杨敬尧遭到御史弹劾后,自请置狱以待罪,不再赴内阁处理事务。咸宁帝下令大理寺彻查,并命大理寺卿陈直主理此案。

散衙后,寇谦邀了谢琢在会仙酒楼见面。

“延龄现在在大理寺,可有什么消息?”寇谦扯了扯领子透气,因为是在单独的包厢,说话也有什么顾忌,“消息传到章阁时,可我吓了一大跳,通敌叛国,这可是谋逆的重罪,而且一朝首辅通敌,让人只是听着,心里就跳得慌!”

给谢琢倒了杯茶,压低声音:“延龄,这事到底是的,还是大皇子推出来的幌子?”

谢琢接了茶:“如只从找到的证据来看,八成是的。”

寇谦倒吸了一凉气:“我还以为——”

谢琢直接说出了寇谦还说出的话:“以为是大皇子故意栽赃陷害?”

“对!”寇谦喝了茶压惊,“我着,陛下登基二十几年了,至今不立储君,大皇子有储君之,但无储君之名,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肯定着急。毕竟握到手里的,终归不稳。这种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做点什么事情。”

了,寇谦道:“不过是巧了,上一任首辅罪名是通敌叛国,到这一任首辅也是通敌叛国。”

的“上一任首辅”指的是谢衡。

谢琢有应声,只往茶杯添了半杯水。

寇谦问:“如今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卿,可出了什么章程?”

“章程还有,不过大理寺卿已经愁得食不下咽,连水都心思喝一了。”

“这案子落在谁手里,谁都愁得睡不着觉。”寇谦象若自己是大理寺卿,立刻打了个寒噤,“往这边偏吧,得罪陛下。往那边偏吧,得罪未来的新君,够难的。这大概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吧,幸好我们身在翰林院!”

谢琢附和:“错。”

“那杨首辅的住进牢里了?”

谢琢点头:“住进去了,不过事前狱吏将那间囚室打扫了好几遍,焚了香,确定有异味,还取了崭新的被褥放在里面,怕杨首辅无事可做,书册和笔墨也都齐全。”

寇谦咋舌,道:“不过合该如此,毕竟现在谁都说不准,罪名到底会不会落在杨首辅身上。”

随着杨敬尧的入狱,咸宁帝就像被激怒了的狮王,开始毫无理由地频频打压大皇子一派,所有进言立储的折子全都留不发,将父子两人的不睦彻底摆在了明面上。

文华殿里,有一沓折子被狠狠掷到了地上,咸宁帝怒极痛骂:“朕还死,这些人就着拥立新君!李忱能给们什么?能给们权势还是荣华?”

谢琢和众人一般跪在地上。

年迈的狮王已经笼络不住人心,年轻的皇子未来坐在龙椅上的时还长,聪明的人,都会往前看、往远看,知道该依附、该讨好的人是谁。

“延龄。”

谢琢回答:“臣在。”

咸宁帝的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疲倦,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谢琢,突然问:“你如今被借调到了大理寺,前几怎么突然回了章阁?”

说完,一双锐目不显浑浊,盯着谢琢的神情,似是有所怀疑。

谢琢回片刻,答道:“回禀陛下,臣在大理寺负责整理旧案卷宗,其有一个案子,大理寺的卷宗与臣印象里《时政记》的记录有出入,臣担心负责编修的《录》内容出现差错,于是才急忙入宫核准。”

咸宁帝不动声『色』:“哦?是哪个案子?”

“十七年夏,前吏部侍郎祝明之被弹劾与嫂之婢女私-通,并生下私生子,因此,祝明之被贬抚州。1旧案卷宗上画押的是大理寺少卿董槐,但我印象,《时政记》记录的是此事乃侍御史田公亮主审。”

“原来是这件事。”咸宁帝研判地看着谢琢,吩咐,“高让,你跟延龄说说。”

高让笑眯眯地接话:“这事大理寺卷宗和《时政记》都有错,事情也简单,最初确由侍御史主审,不过临到最后,突发心风之疾,告病了,此案便由大理寺少卿接手,所以在末尾画押的也是这位董少卿。那时谢侍读尚未入仕,所以可能不清楚。”

谢琢拱了拱手:“劳高公公解『惑』。”

咸宁帝看不出是否相信谢琢的说辞,夸了句:“延龄年纪不大,做事很严谨,不错。”

接下来的几里,杨敬尧通敌一案好似陷入了某种僵局,有任何新的进展。反倒是因为咸宁帝与大皇子的矛盾,官员变动很是频繁,令不少人提心吊胆,害怕被殃及。

谢琢回到住处,一边铺开宣纸练字静心,一边思索如何才能打破现在这种相持的局势。

听见葛武的敲门声,谢琢有抬头:“『药』放下吧。”

“公子,还不到服『药』的时候。”葛武道,“门外有个人自称陆小侯爷的下属,叫丁全,前来送信。”

话还说完,就发现自家公子已经放下笔,疾步跨出了门。

送信的人很年轻,穿一身短褐,正拉着马的缰绳,风尘仆仆。

见谢琢走近,丁全立刻拿出两个信封:“这是我们少将军给您的信,特意命我以最快的速度送来洛京。”

笑着『露』出一白牙,“少将军说得然错!”

谢琢接下信,好奇:“你们少将军说什么了?”

丁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临走前问少将军说,要是我信送错了怎么办,我见过人。少将军说不会的,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收信人。”

谢琢一怔,忍不住扬了扬唇角,问:“还好吗?”

“您说少将军?”丁全立刻道,“少将军好得很!带我们去偷袭那帮北狄人偷袭了好几回,次次都赢!据说耶律大怒,悬赏少将军的人头,说谁要是取了少将军的脑袋,谁就能拿黄金百两!”

起上次陆骁在信里说的,要去掏北狄人的狼窝,谢琢不由追问:“那可有受伤?”

丁全张就陆骁给卖了:“少将军吩咐了的,要是谢侍读问有有受伤,就回答受伤,要是问有有生病,就说生病,要是问睡得好不好,就说睡得不好,做梦都梦见您!”

笑得灿烂:“您和我们少将军的关系好!”

“我们关系确很好。”谢琢有追问受伤生病的事,陆骁让安心,就安心。

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两封信,一封薄一封厚,谢琢问:“可有说什么?”

丁全收起笑容,肃了神『色』:“这里面是一份供词。前些时候,少将军带人突袭,抓了一个叫阿术列的人,一顿严刑拷打后,这人供出了不少东西,然后少将军和陆大将军商量后,准备将押解回洛京,让我一定要赶在阿术列进洛京前,将信送到您手里。”

谢琢心里有了猜测,捏着信的手指收紧,说出的嗓音晦涩:“可否稍作休息,容我写封回信?”

丁全立刻答应:“少将军说了,让我一定要带上您的回信,否则我就可以不回凌北了!另外,让我听您的吩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等葛武将人带去喝茶后,谢琢回到书房,才小心拆开了信的封。

六月二十五的朝会上,咸宁帝点了大理寺卿,询问凌北兵械被劫一案的进展。

大理寺卿眼下发青,据回答,案件如今尚无进展。

紧接着,工部尚书进言:“……迄今为止,能够指认杨首辅的,只有范纯仁蒙眼时闻到的熏香,这条线索立不立得住脚,诸位心里都清楚。

如今,杨首辅已经在狱关了十,仍有找到别的线索能够指认杨首辅,臣以为,这分明就是那范纯仁死到临头,胡『乱』攀咬!应当还杨首辅一个清白!”

马上有人出列道:“臣以为,通敌叛国乃大罪,怎能以不知所谓的熏香气味为定罪依据?臣亦主张,还杨首辅一个清白!”

这时,刑部尚书江万里站了出来:“两位声声说要还杨首辅一个清白,谁还谁一个清白还说不得准!”

工部尚书看了眼御座上的咸宁帝,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一直有开的咸宁帝询问:“江尚书可是有了什么新的线索?”

江万里朝御座:“禀陛下,前,凌北抓到了一个名叫阿术列的北狄人,此人如今正在押运回京的路上。不过在此人入京前,已先有一份供状送到了刑部。”

咸宁帝听见“凌北”两个字,上半身缓缓坐直,眼神微厉。

江万里继续道:“依供状所言,这个叫阿术列的人几年前一直负责军机情报,而其一条供述,臣认为非常重要。”

工部尚书打断:“呵,难不成,这人说与接洽传递情报的人是杨首辅不成?”

“并非如此。”江万里看了工部尚书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十二年前,前内阁首辅谢衡被指通敌叛国,但根据阿术列所言,谢衡与北狄从未有过任何联系,此事乃子虚乌有,为我大楚内斗,罗织构陷!”

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立即深深拜下,提高声音,高呼:“陛下,若谢衡是被『奸』臣所害,那此乃千古奇冤啊陛下!”

很多人都知道,谢衡有从龙之功,是咸宁帝最为信任之人。谢衡通敌一案后,再人敢在咸宁帝面前提起谢衡。

可如今,谢衡的名字在殿响起,让人不禁有了猜测——

十二年前,一举揭『露』谢衡通敌叛国的“面目”的人,正是杨敬尧。

现在,担着通敌罪名的,也是杨敬尧。

既然阿术列已经亲确认当年谢衡之事为大楚内斗构陷,那有有可能,当年通敌叛国之事,是“另有其人”?

就在不少官员还在观望时,接连有几个大臣跪到了江万里身后,高呼此案应当彻查,还谢衡一个清白。

梁国公看完这出戏,暗暗在心里夸了声“好”,觉得陆骁送阿术列进京的时机挑得正好——此时,正是咸宁帝与大皇子博弈的关键处。

咸宁帝不会轻易遂了大皇子的意,放任杨敬尧被定罪处死。同,大皇子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一个能致杨敬尧于死地的柄,轻易不会放手。

这便是矛盾所在。

因此,大皇子急需一个新的砝码,能将杨敬尧死死压在“通敌叛国”的罪名下,再无法翻身。

于是,谢衡的案子就被推了出来。

十二年前的旧案,通敌叛国的罪名,谢家已经灭门,估计连卷宗都泛黄了。

这一个案子,若是翻案,那间可人为『操』控的环节太多。能来彻底压垮杨敬尧,也不担心有谢家后人能因此得益。

所以大皇子才如此毫无顾忌地将这桩旧案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朝会有商讨出个明确的结,但两,洛京上下都在议论这桩旧案。不少人都还记得,当年三百太学生在宫门前长跪,谢衡被凌迟而死,若的是被冤枉的,那因此灭门的谢家在惨烈。

文华殿里,咸宁帝将所有宫人都叫了出去,只留高让在一旁候着。

在缭绕的安神香闭上眼,许久才低声道:“老大心大了,胆子也大了,拉拢了一班大臣,公然与朕相抗,一心让杨敬尧死。看看,刻意放出消息、刻意造起民沸,还是打得好算盘。”

高让弓着身,轻轻替咸宁帝按着额角。

“那个阿术列还说什么若谢衡仍在,大楚定比现在兴盛。”咸宁帝冷笑,“朕的大楚是否兴盛,什么时候要倚仗谢衡了?”

高让缓声道:“陛下说得极是,陛下才是这下之主、四海之君,陛下御极以来,勤政爱民,才有了如今大楚的海晏河清。”

说完后,殿安静。

咸宁帝不知道了些什么,隔了一会儿问起:“芳嫔落胎了?”

这几年来,咸宁帝并未疏于后宫,但至今再未有立住的皇子,高让知道这一直是咸宁帝的一桩心病,仔细回禀道:“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据说见红后,芳嫔伏在枕头上哭了许久,很是自责,皇后娘娘一直陪着。”

“嗯。”咸宁帝吩咐,“你看着送点什么补品过去吧。”

“奴婢记下了。”

缓缓睁开眼,咸宁帝突然问:“我与谢衡相识,是哪一年来着?”

高让回道:“明德三十八年。”

咸宁帝望着文华殿屋顶雕刻着龙纹彩画的藻井,沉沉道:“明德三十八年,那年朕才十四岁,谢衡也未及冠。”

话透出怀念:“若还在,肯定懂得,朕早已经尝够了无权无势、任人欺负的滋味,怎会再将生死交由人宰割?无论是谁,都别夺走朕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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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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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沙发( ﹡ˆoˆ﹡ )

    性取向真的是人类口中最无聊的东西了2022/06/25 17:25:43回复 举报
  2. 地板,我果然看文速度慢极了

    蔷薇蔷薇2022/06/26 03:33:40回复 举报
  3. 我只觉得高公公也太牛了吧 随口就能说一个案子的审理人 这惊人的记忆力

    匿名2022/10/17 22:27:30回复 举报
  4. 我只想说这咸宁帝就算死了也该!身为天家却自负自满,对待该信任的朝臣大将疑心疑虑,只能说就算死了也该!(我真的不快1551!)

    程亦鹤2022/12/25 01:34:48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