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万里【腊月】

谢琢这一睡,睡到月上中天。

他自一年,从流放途中被救回来开始,常常会惊梦,到洛京后,更是比在清源时难眠许多。

宋大夫也想很多办法,但无论是针灸还是汤『药』,甚至一些民偏方也试过,都没有什么效,他依然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稳。

以至于当谢琢醒来,发现自己趴在马车矮桌上,不知道睡有多久时,都有些惊讶。

左手臂已经麻,谢琢坐直身,右手掀开车帘,正好和偏看过来陆骁对上视线。

陆骁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谢琢呆呆,脸上还有明显压痕,不由笑起来:“睡三个时辰,阿——谢侍读这是睡傻?”

因刚醒,谢琢嗓音发哑:“你……你一直守在外面?”

觉得谢琢此时才睡醒模样,和小时候也别无致,陆骁心里发软,克制着想帮谢琢整理鬓角冲动,他点点:“嗯,你睡觉,我看月亮,今晚月『色』不错。”

谢琢下意识抬往天上看看,发现天幕漆黑,不说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陆骁:“……”

其实这三个时辰里,他哪有什么心思看月亮。他静静地倚着车柱,专心听谢琢平缓呼吸声,心里像是有一眼泉水,咕噜咕噜怎么都停不下来,扰得他思烦『乱』。

他又觉得心疼,阿瓷夜里睡不好,白日又忙,是有多疲倦,才会在马车睡过去。

陆骁确定阿瓷接近盛浩元,与那些人周旋,肯定是有所谋划,而这些仇,他不能自大地随意揽过来——想来,不管再累、再艰难,阿瓷肯定都想亲手除掉那些仇人。

这也导致他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担心自己『插』手会影响谢琢计划,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谢琢没有拆穿陆骁话,不过眼里多点笑意,自然地换个话题:“葛武呢?”

“我让他去睡,他开始还不放心,后来经不住我劝,才一步三回地回房。”陆骁扬唇,故意问,“谢侍读,你觉得呢,我看起来那么让人不放心?”

谢琢摇。

或许是潜意识中知道陆骁守在外面,他才纵容自己一闭眼睡如此之久。

两人一个坐在车外,一个坐在车内,离得很近,但似乎都没有发觉这样距离有什么不对。

陆骁随手扔开草茎,长腿一屈一直,背靠着车柱,探究地问:“谢侍读睡得好吗?”

“很好,”谢琢停片刻,“还做一段很长梦。”

陆骁追问:“什么梦?”

谢琢想说睁开眼时已经忘,但莫名地,他放弃这个答案,回答:“梦到一些小时候事情,我有一次出,也是这样在马车上睡着,到家都没醒过来。”

陆骁嘴角缀上笑意。

原来,阿瓷跟他一样,都还记得这件事。

那是阿瓷第一次出。

他瞒着两家长辈,悄悄带阿瓷出府玩儿。阿瓷乘马车,他则骑着小马行在马车旁边,沿途告诉阿瓷街边商贩卖都有些什么东西,穿不同衣服人都是做什么。

或许是因什么都很好奇,消耗太多精力,没过多久,阿瓷趴在马车里睡着。

在街上转一圈回到谢府后,阿瓷还没醒,陆骁上马车,用手指戳戳他脸。

阿瓷也和刚才一样,闭着眼睛叫声哥哥,说还想再睡会儿。

不过后来,陆骁被他爹拎着衣领揍一顿,又扔到院里罚站一晚上。但到现在,他都觉得,一顿打换一次出,非常值。

这一瞬,陆骁想说点什么,但又立刻将这股冲动压回去,只道:“好像是很开心回忆。”

谢琢点点:“对。”

是很开心。他记『性』很好,只要经历过事乎都能记下来。

只是,他年回忆中,以咸宁九年腊月作分割线,此回忆有多么明丽,此后回忆有多晦暗。

这时,谢琢发现陆骁黑『色』常服上沾白,他抬,看纷纷扬扬雪花自天际散落下。

谢琢轻声道:“快到腊月底。”

正月初一要举行国宴,而国宴中歌舞百戏则需要教坊词来介绍串连。通常,教坊词由谁编写,都会由咸宁帝从翰林官员中指定。

今年,这份殊荣落到谢琢身上。

天章阁里,聊起闲话,盛浩元道:“竟被陛下钦点写教坊词,我等然不如延龄得陛下看重,真是让人羡慕!”

“对对对,我还记着那句‘法天地四时之韵,民日用而不知;传祖宗六圣之心,我无而自化’,延龄高才,让我写,我可写不出这样。”寇谦卷着书册敲敲手掌,在旁边道,“你们两个都是翰林院留不住人,盛兄开年要往吏部升迁,延龄过两年肯定也差不离!”

寇谦话里没什么妒忌,他生在小富之家,没多往上爬心思,知道跟他同期盛浩元要升迁,也只是真心祝贺。

谢琢听,连忙道:“吏部是个极好去处,延龄在这里提祝贺盛兄。”

盛浩元忍不住『露』出得意和喜『色』,但尽力压住,把话题往谢琢身上引:“延龄呢,若离开翰林院,延龄想去哪里?”

“当然是看陛下安排,不过……如从心话,我想去大理寺。”

寇谦奇怪:“延龄什么会想去大理寺那种地方?天天忙来忙去,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人!”

听这个回答,盛浩元眼微动。

谢琢有些不好意思:“我日看两话,一叫《洗冤录》,一叫《昭明司》,看完后,很想如书中人物一般,昭天下之清明,洗万民之冤屈。”

他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反而不会让人多想,寇谦大笑:“也是也是,延龄虽然平时看起来稳重又老成,但实际才九岁,正是年轻盛时候,有这样想法和志向是正常!”

寇谦偶尔会觉得谢琢有些不真实,年纪不大已经处事得体、滴水不漏,让他觉得自己比谢琢多活这些年,全都是白过。

可这种时候,他会觉得,谢琢也不过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年郎而已。

谢琢耳根发红,像是发现自己刚刚发言太不稳重,有轻狂之嫌。

盛浩元也随口鼓励道:“延龄聪明,说不定真能弄清不冤假错案,还罪人清白。”又故作叹息,“要是朝廷官员都心怀这般正,不知会有多好。”

“说对,”寇谦『摸』『摸』自己胡须,突然想起,“说起来,那个温鸣是不是也要参加这次制科考试?”

盛浩元点:“没错,温鸣在河道水文方面才很是不错,定然不会错过这次制科。”

寇谦脸上有些鄙夷。

谢琢好奇道:“寇待诏似乎对这个温鸣……”

“还有天要考试,那个温鸣不闭看书,反而来参加文会。”寇谦语不太好,“来参加也没什么大不,毕竟谁都知道,入朝官,有三五好友不是坏事,但那人……太谄媚。”

谢琢不解:“谄媚?”

“当时我也在,礼部尚书儿不小心踩脏盛待诏鞋面,手里茶水也洒到自己袍角上,正想让侍人进来清理清理,没想到那个温鸣,竟然当着众人面,直接跪在地上,用自己两边袖口,把盛待诏鞋面和吴祯袍角都擦干净,你说谄媚不谄媚?我当时都被惊住。”

盛浩元没有阻止寇谦话,等他说完才道:“我当时也很惊讶,毕竟只是鞋面脏,没什么关系,他突然跪在地上……让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没来得及拒绝。”

说完,他在等谢琢反应。

“确实,”谢琢想想,猜测道,“或许是这个温鸣知道此次制科主考是徐阁老,副主考是礼部尚书吧。”

“有道理!”寇谦又用卷着书册敲敲手掌,“吴祯是礼部尚书儿,盛待诏是徐阁老女婿,不过他巴结得太过明显,反倒惹人生厌。”

谢琢不动声『色』地附和:“对,如此行事,确实惹人生厌。”

晚上回家,谢琢换下绯『色』官服,葛武急急忙忙地走进来:“何事?”

葛武手里拿着信,眼睛微红:“公不是叮嘱,让人盯着温鸣家里吗?刚刚收到信说,温鸣妻今天白日里饮食不下,傍晚已经去。临死,叫人千万不要把自己死讯告诉温鸣,让他好好考试。”

他想起温鸣自己都穷成那样,依然要给妻买『药』寄回去,可深情厚谊,不由迟疑:“我们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温鸣?虽然……他已经赶不及最后一面。”

谢琢看着灯烛微光,片刻后才吩咐:“先不要告诉他。”

葛武应声“好”,又问:“公,若是这个温鸣没有血『性』、胆小懦弱,不按照公设计行事怎么办?”

烛光下,谢琢眼无风无痕,“不碍事。如同下棋,棋路不是只有一种,若这枚棋废,换一枚棋行。”

葛武不再忧心,只在心里想,希望温鸣不要辜负公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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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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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两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呀
    唔,这一章不是第一个赞了

    蔷薇蔷薇2022/06/25 16:53:09回复
  2. (¦3[▓▓]

    Kite2022/06/26 18:09:11回复
  3. 作者有话要说:

    “法天地四时之韵,民日用而不知;传祖宗六圣之心,我无为而自化。”——《紫宸殿正旦教坊词》苏轼

    这里的“教坊词”就类似于春晚主持人的串词~

    来看看(别名小来来2022/07/02 11:42:39回复
  4. 哇哦四楼o(≧v≦)o~~

    月不见季2023/02/12 14:55:25回复
  5. 哇哦
    (*^▽^*)

    天天2023/10/22 09:40:34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