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万里【初雪】

当散衙时,谢琢掀开车帘,发现车内空空『荡』『荡』,不见陆骁,乍然间,心中竟有些失落。

坐到软塌上,腰后垫着软枕,闻着香囊淡淡的香气,谢琢按按眉心,忽地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陆骁养出习惯。

陆骁不在,谢琢有直接回永宁坊,让葛武先驾车去趟千秋馆。

宋大夫刚送走病人,在里间整理医案,见谢琢进来,只抬抬眼:“你白日让葛武来知会我,让我往普宁寺送『药』,我已经亲自送过去。那个温鸣应该猜到是你的吩咐,问我,让我来的人是不是姓谢,我保持住神秘,把你供出来。”

“那您是怎么答的?”

宋大夫捋捋花白的胡须,面『露』得意:“我只以他来找我看过诊,听他病,我就顺便又来趟。义诊过次,怎么就不能有第二次?反都是随便糊弄,管他信不信。”

谢琢在宋大夫对面的椅子坐下:“劳您意跑趟。”

他之所以会让人盯着温鸣,就是因为千秋馆曾办过次义诊,温鸣病重,拖着病来求『药』,宋大夫见他心头郁郁,便多聊几句,得知他学俱佳,但考两次都考上,很是唏嘘。

后来闲谈时,就把这件事跟谢琢提提,谢琢得知后,派人着手详查番。

宋大夫闻言,瞪眼:“还好意思,就你最喜欢支使我做事!”

谢琢反而笑来:“宋大夫这段时间筋骨不太好?”

“我筋骨好得很!”宋大夫又气地瞪谢琢眼,絮絮叨叨,“不就跑趟城外吗,跑十趟我都行!替人看病这种事,哪会嫌路远。况且,如果真如你所,这个温鸣是个会治理河道、疏浚洪水的,让他好好活着,多活个几十年,以后不知道要造福多少百姓,给他看病,我千个愿意。”

谢琢知道宋大夫脾气急躁,人又爱念叨,但来嘴硬心软,问回题:“温鸣病得可重?”

“不重,就是人实在太瘦,长期食不果腹,吃不着什么东西。这次突然过食肥膏厚腻,还饮烈酒,肠胃受不住痛得厉害。吃我的『药』,肯定『药』到病除。”

“嗯,”谢琢又问:“你去时,他还有有什么?”

宋大夫不嗟叹:“上次义诊时,他就跟我描述过他妻子的病症,病不是大病,虚劳成疾,很多穷人都会生这样的病,我便写个『药』方给他,让他妻子对照着自己的症状加减『药』材。

这次也样,明明自己都穷得大冬啃冷馒头,还顾及着里,他老找不到好的大夫,很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再我求个『药』方,他会凑钱把『药』买好,托人给她妻子带回去。不过,公子你为何非要让我嘱咐他初下午来抓『药』?”

谢琢解释:“徐伯明腿有寒疾,这几我在文华殿见到他,他走路时微跛,明腿痛得厉害。于是我告诉盛浩元,千秋馆有专治腿上寒疾的『药』膏,效果极好。”

宋大夫明白,公子这是设计想让温鸣盛浩元碰面。

见谢琢又往砚台里添水,开始折腾,宋大夫忍忍,决定假装看见。

公子也就这点小爱好,要宽容,要宽容,而且当朝翰林亲自帮他整理、抄录医案,肯定是他赚。

默念好几遍,宋大夫为避免自己越看越觉得糟心,问别的:“陆小侯爷两日来找我要个香囊的方子,可是送给公子?”

谢琢研墨的手滞:“……是。”

“我就,他太医都能寻到,做什么意来找我个民间大夫,不过是因为,我是最解公子病情的人。此可见,在公子的事情上,陆小侯爷可真是细心、想得周全!”宋大夫笑眯眯地道,“看来,香囊公子是收下,稀奇,稀奇。”

谢琢决定不。

宋大夫还完:“那蜥皮护腕,可是公子还的礼?”

谢琢反问道:“您从葛武那里问出来的?”

“葛武闷头闷脑的,你吩咐他的事,不管大大小小,他从不往外,会告诉我怪!”宋大夫解释,“陆小侯爷今下午突然来我这里,把护腕转来转去给我看十几遍,问我看清楚吗,好看吗,是不是很适合他,花纹是不是非常别。等我都答,就又跟阵风似的跑,看来十分高兴。”

宋大夫下定论:“肯定是公子送给陆小侯爷的!”

“……”谢琢不禁轻咳声,难得有些不自在。

宋大夫打趣:“不过凌北的蜥皮极是难得,公子大方啊,夔纹也复杂又难画,公子确实有心。”

谢琢绷着神情,平淡道:“不算什么,衡楼的商队好有蜥皮的存货。”

听谢琢提衡楼,宋大夫想来:“商队上次给我送来几种珍稀『药』草,出自凌北边境,不知道对解公子的毒有有用,我在翻『药』书研究。”

谢琢在写的那竖稍有些歪斜,又自然地接上横:“若用也不要紧。”

早在十年,他就再有想过“以后”。

十二月初,离制科开考还有二十四。

温鸣背着箱书,从城外的普宁寺进洛京内城,先去找书铺交这几日抄好的书,得“字工整,抄书抄得又快错误又少”的夸赞。拿到交付的银钱后,温鸣去千秋馆。

他计划把手里的经卷抄完,制科开考,就再不接别的抄书的活计,专心看书备考。

寺里方丈得知他要参加制科,还意告诉他,冬日里,凉水就冷馒头吃容易腹痛,寺中清贫,但厨房直都有热水,可以随时取用,好歹能将冷馒头泡软再吃。

温鸣想,虽然世间污浊,但终归还是能寻到些许善意。

到千秋馆,『药』童领他去百子柜,按照方子开始抓『药』。会儿,『药』童挠挠头,歉意道:“这位公子,有味『药』柜子里的用完,我先把别的『药』抓好,最后那味我去库房里取,劳烦稍等。”

温鸣点头,客气回答:“关系,我不急的。”

在等待的间隙里,温鸣将无定河的走势以及沿途两岸的环境、水文状况、土质等,全都在脑子里默遍。甚至手指随便在空气中勾画出的,都是无定河在舆图上的线条,每个细小的曲折、河流每处拐弯,烂熟于心。

他想,他不需要别的,只需要个机会,个能展示他这么多年所学所思的机会。

这时,门外传来耳熟的声音。

“盛兄,千秋馆的那个什么『药』膏真这么管用?”

台阶,盛浩元点头:“阁老为国事『操』劳,常常不注意自己的身,我们做小辈的,要上心些行。”

徐伯明有儿子,妻生个嫡女,另外还有四个庶出的女儿,全都记在妻的名下。

嫡女嫁给二皇子,另两个女婿盛浩元经历相似,不过都已经从翰林院升迁,个去吏部,个去刑部。最小的女儿尚未及笄,还在相看人。

盛浩元很清楚,他与这两个连襟都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在徐伯明眼中,谁有用,谁就能得到徐多的支持,谁就能爬得高、走得远。

吴祯不解:“那你派个小厮来买不就行,还非要亲自来趟。”

盛浩元只笑不语。

若他不亲自来买,怎么能表现出他的孝心?

两人踏进千秋馆,抬眼便看见坐着等候的温鸣。对视眼后,吴祯摆出笑容,主动招呼道:“这不是温兄吗?真巧!”

温鸣躲避不及,只好站来施礼:“盛兄,吴兄。”

盛浩元拱拱手,关切道:“温兄可是身不适?”

温鸣自然不敢出真实原因,也绝口不提妻子的病,只道:“昨夜误饮生水,有些腹痛,所以来找大夫看看。”

“原来是这样,吴某还以为温兄身不适,是我俩照顾周到的过错。”吴祯看看摆在『药』台上的『药』材,只用纸垫着,还有拿细麻绳绑紧包好,他伸手抓小撮,“不是温兄贫吗,竟然看得大夫买得『药』。”

温鸣谨慎地有接。

站直身时,吴祯的宽袖拂碰,将纸上摆着的『药』材通通掀到地上。他惊讶后,又懊恼道:“怪我怪我,不小心把温兄的『药』洒地,要不我花钱替温兄再买副『药』?”

温鸣垂着眼,低声拒绝:“不用吴兄破费,『药』洒,我可以捡来,都还能用,不影响『药』效。”

着,他半跪在地上,将地上的『药』材点点往回捡。

从上往下看,他的背躬得极深,很是谦卑。

但这种谦卑是不够的。

吴祯穿着绣金线的硬底履,重重地踩在温鸣捡『药』的手背上,笑着重复道:“温兄是听明白吗?我,我要替温兄再买副『药』,温兄像条狗样趴在地上,难道真的就跟狗样听不懂人?”

里间,宋大夫听全程,他气冲冲地低声道:“这礼部尚书的儿子莫非脑子不太好?别人都不用,他非要强迫人!”

今日是休沐,谢琢身文士服,倚着木柱,放低声音:“抓不抓『药』无所谓,吴祯盛浩元要的是温鸣唯他们的命令是从,任他们折辱打压不生反抗之心,听他们的摆布,所以,怎容得下温鸣的拒绝。”

同样,在右手背被吴祯的脚碾得青紫、连骨头都在作痛时,温鸣也意识到这点。

还有二十几就是制科考试,他的右手不能受伤。

想到这里,温鸣忍着痛,哑声道:“好。”

吴祯冷笑:“你什么?”

温鸣闭闭眼睛:“我……谢吴兄替我买『药』,日后,温某必定报答。”

“原来的是这个,”吴祯慢条斯理地收回脚,像是什么都发生过样,还拍拍靴面,像上面沾什么脏东西,又故作惊讶,“温兄怎么额头上全是汗?快来啊,地上可不暖。”

温鸣手背被碾层皮,火燎般疼痛,他站身,言不发。

等谢琢重新坐回桌边,接着抄录医案,宋大夫摇头叹气:“那个盛浩元明明也是贫苦出身,应该清楚温鸣走到洛京是多不容易,坚持六七年放弃,又是多艰难。”

“他当然清楚。他就是因为清楚,加确定贫苦出身的温鸣,绝对能折骨气、散信念,被他牢牢把控在手里。日后,温鸣真的能因治理河道、疏浚洪水,得陛下的重用,那么,温鸣就是盛浩元手里最好用的人。”

谢琢每个字都写得规整,边开口,“不只是温鸣,那些被盛浩元接济过、帮助过的贫穷举子,盛浩元知道他们的弱点,清楚场科考对他们来有多重要,解他们困窘的境绝对无法负担次、两次、三次的科考失败。”

谢琢搁笔,将写满字的纸放到旁边晾干,忍不住咳嗽两声,接着道:“就是因为曾身在其中,所以最能捏住命门死『穴』。”

徐伯明能选中盛浩元做自己的女婿,当真眼光毒辣。

宋大夫听谢琢咳嗽,马上紧张来:“怎么咳来?是不是路上受寒气?让你冬日少出门,就在里窝着,偏偏不听,要出来晃悠!”

谢琢等宋大夫念叨完解释:“昨日卧房里烧着炭,气闷,就开点窗,想到今早来就有点着凉。”

宋大夫瞪他:“知道自己身有多差,还不上心!手伸过来,我搭搭脉。”

等谢琢离开千秋馆时,手里又拎几包『药』,照着宋大夫的嘱咐,回去就熬喝下。

不过到第二,风寒不仅有压下去,谢琢反而发热来,不得不让葛武去翰林院帮他告两日的病。

陆骁也去章阁点卯,在谢琢卧房里陪半日,后来被谢琢以“你在旁边,我办法静心看书”为,委委屈屈地回自己府上。

『色』渐暗,葛叔将灯烛都点上,笑着问:“公子明明喜欢陆小侯爷相处,为什么又克制着把人赶走?”

作为旁观,葛叔看得通透:“公子兀自抵抗,但以小侯爷的『性』子,横冲直撞,公子是抵挡不住的。”

谢琢不语。

葛叔两句完,再多,只道:“看这『色』,不定这两就会下雪,今年干,都腊月,等来初雪。今晚公子可不能开窗,吹雪风,病肯定会重。”

谢琢颔首:“我记得,您放心。”

葛叔出去后许久,谢琢手里的书都再翻页。

他看着书页上微晃的灯影,想,十年来,他习惯孤冷,因为他知道,人旦有挂念,就会畏惧,会退缩。

可是,他不能惧,不能怕,不能退。

第二刚亮,谢琢从梦中惊醒过来,记不清梦境的具景象,但后背满布着冷汗。

此时四下安静,睡夜的棉衾依旧冰凉,谢琢披着外衫身,点亮烛台,喝口冷茶,压压喉间的痒意。

他想开窗看看外面是否下雪,但想葛叔昨晚的念叨叮嘱,念及自己汗湿的寝衣,若是吹雪风,病情不定又会加重。

谢琢思索稍许,还是作罢,收回已经触在窗棂上的手指,只听听外面的风声。

这时,门外传来院门打开的动静,紧接着是阵熟悉的脚步声。

陆骁?

不多时,叩门声响:“谢侍读可醒?我能进来吗?”

谢琢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这瞬间,忽然与幼时的某个场景重合,令他莫名地紧张来。

谢琢听见自己哑声回答:“可以。”

卧房的门被推开。

陆骁有贸然往里走,而是先句“我进来”,然后脱下沾满冷风寒气的披风,避免把外面的寒气过给谢琢。

见他怀里抱着个布包,谢琢好奇:“你带什么?”

陆骁几步走近,拆开裹着的几层布,『露』出里面的白玉盖碗,语气兴奋道:“我把洛京的初雪带来给你!”

谢琢伸手,揭开白玉碗盖,就看见里面盛着捧细细的雪,上面缀着朵梅花,花瓣尚且凝有薄霜。

时间,谢琢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知道应该什么,只看着陆骁胡『乱』束着的头发:“你刚来?”

“嗯,醒来时发现外面下雪,想到你生病不能受冷风,肯定不能开窗或出门。”陆骁捧着玉碗,“这朵花是我走遍院子,找到的唯朵梅花,怕雪化,我还是骑快马过来的。”

谢琢抬眼看他,眼里是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绪,嗓音越来越涩哑:“那为什么……不到我院中再盛雪?”

被这么提醒,陆骁反应过来,对啊,来阿瓷院中取雪,就不会担心雪会融化!

不过陆骁还是实回答:“当时刚醒,又太着急,想这么多。”

玉碗盛初雪。

我只想将冬日捧到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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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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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嘶,好会啊,我怎么就有点牙疼呢

    蔷薇蔷薇2022/06/25 14:42:42回复 举报
  2. 为美好的爱情落泪

    和shu宝贴贴2022/06/25 14:47:24回复 举报
  3. |。・㉨・)っ♡ 喜欢♪

    Kite2022/06/26 13:33:33回复 举报
  4. 陆小骁显摆护腕的样子真可爱~玉碗盛初雪,浪漫有情趣的少将军,太会撩。

    矮油2022/06/27 16:23:58回复 举报
  5. 绝美爱情呀~
    ~\(≧▽≦)/~

    Letter_2022/07/02 22:42:54回复 举报
  6. 甜死我吧

    开朗的怜怜2022/10/27 22:32:58回复 举报
  7. o(≧v≦)o~~

    月不见季2023/02/12 13:35:44回复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