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广播室。

谢迟安推开门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门板后歪着李浩的尸体，后脑有伤，肤色青白，在炎热的天气下已经出现腐烂，脸和脖子都生出了尸斑。

封铭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挂到谢迟安身上。

“迟安，我怕——”封铭弱声道，别过头不敢去看。

……戏过了啊。

“怕就出去。”谢迟安一点要把尸体搬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视若无睹地在办公椅上坐下。

封铭瞬间改口：“可是迟安在这我就不怕了。迟安很有安全感呢。”

封铭在谢迟安身边坐下，把挎包放到膝盖上。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谢迟安拿出食物补充体力，对于在一具腐尸面前吃东西，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封铭看起来没什么胃口，毕竟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还能泰然自若地喝水吃饭。

封铭演戏演全套，不肯露出一丝破绽，谢迟安当然也不会好心提醒他，让他得以顺坡下驴一顿饱餐。

于是封铭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谢迟安吃完一块肉松小蛋糕、两片奥利奥饼干、三块德芙巧克力和一瓶纯牛奶。

松软小蛋糕与黑色巧克力在洁白牙齿间碎开，轻微的咀嚼音特别好听，充分勾起人的馋虫。

封铭简直怀疑谢迟安是故意的。

饿一顿倒也没什么，只是谢迟安愣是能把在凶案现场补充营养给变成录美食大片的感觉。就像吃播，明明自己不饿，看着看着也饿了。

谢迟安慢条斯理吃完后，把食物包装随手丢进垃圾桶里。然后他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变暗，等待九点的到来。

九点对广播室里的这两人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但对于这校园里的很多人来说，那就是死亡的宣判。

第三天时限即将结束，未杀人者皆被处决。

那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九点越是临近，就越是压迫人们的神经。在八点即将过去的最后几分钟里，全校各处都爆发了一起起绝望者的杀戮，犹如临死前的反扑。

尖叫与哭嚎，鲜血和死亡，充斥着整个面目全非的学校。弱小者在绝望中祈求时间停驻，那样生命便可直达永恒。杀戮者踩在尸骨上状若癫狂，哈哈大笑着庆幸自己逃过今晚的劫难。凉薄者站在高楼上冷眼俯瞰人间炼狱，唇角勾起轻嘲冷笑。至善者这会儿早已见了阎王，此间乃是难容善类的恶念天堂。

谢迟安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漠然地低下眼。

封铭有些踟蹰，动了动身子，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暗暗抓破了办公桌上的文件纸。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愿而停止，无论多少人嘶喊着不要，九点依然准时到来。

“第三天游戏结束。目前存活人数，951人。”

951人，951人……又死了多少人呢？昨天是多少人来着？

这么简单的算数题，眼下却没人会算了。这时候谁还管别人的死活？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广播室里的谢迟安几乎是在瞬间得出今天的死亡人数，825人。

比昨天的208人又增长了4倍。

果然，第三天的杀戮者变得更多了。就是不知道这剩下的951人，包不包括待处决的未杀人者……

谢迟安正这么想着，广播下一句话紧随而至：“不过相信你们没有忘记，三天内未杀人者处决这句话，所以现在——处决开始。”

广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迟安正站在窗边，亲眼看见楼下空地上一名女生眨眼间炸成一滩碎肉，血花飞溅。

那女生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年轻的生命就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校长当众爆炸的时候，谢迟安没有看到，现在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他在一瞬间攥紧了手，沉下的眼眸里被浓墨浸染。

这样的事情，同一时间还在全校各处上演。

如谢迟安所料，九点钟的广播室没有出现任何可疑人物。如果主办方被他现场逮到，他一定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后悔活着。

这样把人命当儿戏的疯子……

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谢迟安升起怒火的同时，心中却也泛起一股凉意，遍体生寒。

——那个主办方，真的是人类么？

校长一人死亡，还能用被安了人体炸|弹来解释。可全校那么多人，能够做到让他们同时死亡，随意操控他们的生命，那得是怎样的力量？

难不成他们所有人身上都被安了隐形炸|弹，想炸就炸？

广播沉默了整整一分钟才再次响起，这一分钟大概就是处决时间。

“处决完毕，现在重新计算幸存人数。”

“目前存活人数，374人。”

这短短一分钟内又死亡了577人！

至此，谢迟安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学校2008人，主办方只给了7天时间，就要他们厮杀到仅剩1人。

单看2008人这个基数十分庞大，想让学校里这些从未见过血的师生在7天内互相杀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是，仅用三天，就已经淘汰掉了80%以上的人。

第一天用校长杀鸡儆猴，封锁校园环境，造成师生恐慌心理，致使少数人死亡。

第二天食物问题得到重视，人们开始为抢夺食物大打出手，小范围内起冲突，更多人选择奔逃，持观望状态。

第三天处决时限迫在眉睫，人们为求一线生机铤而走险，开始大规模杀戮。

每晚的人数播报与警告，更是激起在校师生心中的恐惧与杀心，也让人丧失理智。

一步步心理战打得极为漂亮，成功让人们的心理防线寸寸瓦解。前三天就是大浪淘沙，淘汰掉弱小者、胆怯者、善良者，而未杀人者处决这一规则，更是连最后一点幸运者都抹杀殆尽。

剩下来的这些人，虽然只占总人数的20%，但个个都是手上沾过人命的。

第四天会淘汰掉这20%里的弱者。等到第五天、第六天……最后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但局势却会比前三天还要危险。

因为活下来的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危险人物。

那么到第七天还生存着的，都是怎样的存在呢？

谢迟安不知道。

一个学校卧虎藏龙，谢迟安从不认为自己就一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更别提此刻，他的身后……就盘踞着一条毒蛇。

逼仄黑暗的广播室里，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角落里李浩的尸体虽然还没发臭，黑暗里也只能隐隐看到一个轮廓，可只要想到那里躺着一具腐尸，就不由头皮发麻。

只是现在广播室里的两个活人谁也没在怕就是了。

现在这世道，死人，哪有活人可怕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学校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明明才过了三天，那仿佛已经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了，过去的那么多年人生就像一场梦，眼下的噩梦才是真实。

在这里待久了，精神真的会错乱的。

谢迟安在窗前静静站立片刻。天上明月皎皎，银光闪耀，星空熠熠，宛若眼睛。

他想起了很多死去的人，过去的，现在的。那些本以为彻底遗忘的脸，都还能浮现起模模糊糊的影子，等他想要看清时，转眼又被新的脸取代。

“谢哥……”

“谢学长……”

“小谢……”

“谢同学……”

“谢迟安……”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依次浮现。他们冲他如往日般笑着，梁亦飞还是那般透着傻气，童熠辉眼里星光闪烁，邓老师慈祥和蔼，班主任温柔美丽，陈慧慧腼腆低头，一个个鲜活无比。

可顷刻间那些脸又变了。梁亦飞满脸鲜血，童熠辉星光寂灭，邓老师死于非命，班主任双目空洞，陈慧慧扭曲怨恨……

谢迟安忽然就觉得心疼得厉害。

像拼命抓住某样东西却抓不住的无力，即便喊破了喉咙，哭干了眼泪，也挽不回的绝望。那样的疲惫，那样的崩溃。

他知道那不只是因为这些天的事，那种绝望来源于他的过去，藏在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里。

那些即便被深度催眠都无法彻底忘却的记忆。

谢迟安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到底经历过什么，只知道那一定很可怕，比现在还要可怕。因为眼前的场面尚且不能叫他战栗，而记忆中仅凭一点残余的感觉，就能让他恐惧至极。

哥哥为此请了顶级的催眠大师让他遗忘那段记忆，他也确实忘了。只是从此再也不会哭不会喊，冷淡理智到极致，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

少年月光下的背影清瘦欣长，封铭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迟安，我去一趟卫生间。”

他并没有说“我一个人不敢，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之类的话，凡事过犹不及。他与谢迟安本就是陌路相逢，装得太弱实在矫情。

谢迟安颔首，表示知道。

封铭便暂时离开，顺便把水果刀带上防身。

卫生间就在三楼左侧尽头，封铭出门后表情就变了，原本的忐忑紧张潮水般褪去，面不改色地从一走廊的尸体上跨过去。

猎物瞬间变成猎人。

封铭进卫生间的时候，里面刚好有个男生要出来。

男生见到封铭手上的水果刀脸色一变，尽量镇定道：“三天已经过了，大家都不会再被处决，我们谁也别动手，成么？”

封铭闻言，把水果刀收了起来。

男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这就对了，我们不是敌人……呃！”话音未落，他已经被封铭掏出的圆规割了喉。

封铭不用水果刀，只是不想引起谢迟安怀疑而已。毕竟三楼卫生间里死了个被水果刀杀死的男生，对封铭可是大大的不利。

“抱歉呐，对我来说，所有活人都是敌人。”封铭微笑道。

三天过了，七天不还没过么？

这些人该不会是忘了，最后只能活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