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干什么干什么？什么情况！”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副校长那发福的身子圆润地出现在谢迟安视线里。

他身后跟着邓老师，看见混乱的超市，拥挤的人群，也是愣在当场。

“你们付钱了吗！买东西不付钱的吗？一个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把钱留下！”副校长在那心痛得大声嚷嚷，但没人理他。

梁亦飞嘀咕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钱……”这时候钱就是一堆废纸。

谢迟安歪头看他：“因为抢的不是你家的东西啊。”

小超市是邓老师开的，副校长是邓老师的丈夫，当然心疼。

梁亦飞：“……”竟无言以对。

谢迟安看了好一会儿，等到人群渐渐散了，他也没走。

“谢哥，不走吗？”梁亦飞说，“里面没什么人了。”

他们站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超市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空空如也的货架立在那沉默。

当真是风卷残云，一点渣都不留。

谢迟安没动：“再等等。”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超市里，哄抢的学生散去，还有一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邓老师急忙跑过去蹲下：“你没事吧？”

那学生抬起脸，竟是满嘴的血。

刚才发生了踩踏事件，这个男生就是受害者。

邓老师惊呼一声，刚要拿出手机叫救护车，又意识到现在电话打不出去，救护车也进不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邓老师急得掉眼泪，“这孩子还那么年轻……”

男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口，就垂下头，不动了。

邓老师愣愣的，然后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你鬼叫什么！”副校长暴躁道。

“他，他死了……”

“死就死吧，今天死的人还少吗？死的好，张建那家伙死了我就能当校长了！”副校长来回踱步，烦躁得抓了抓快要秃顶的脑袋，对着被洗劫一空的货架捶胸顿足，“现在重要的是谁来赔我的损失！没了，全没了！”

“你说什么？”邓老师不可置信道，“人死了，你还在意钱，还在意你的职位？”

“不然我在意什么？！”副校长咆哮。

邓老师摇摇头，后退两步，看起来是被打击到了。

“呃……”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一阵低吟。

邓老师循声而去，才发现最里边的货架后还趴着一个学生，他正缓慢地往前爬，努力去够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一个面包。

他白色的校服上也有几个脚印，但他运气比另一个男生好，没伤筋动骨殃及性命，只是也站不起来。

邓老师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捡起地上的袋装面包递给他：“你没事吧？把衣服脱了看看。”

男生把校服外套脱了，里面的衣服掀上去，背部全是淤青。

“这得去校医室看看啊！”邓老师惊呼，“校医这会儿也不在……但校医室应该还有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男生沉默着，撕开面包包装袋大口大口吃起来，狼吞虎咽的。

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

副校长这会儿回神了，大步走过来：“你给他面包干什么？你给他了我们吃什么？”

“那总不能让学生饿着……”

“这帮兔崽子有给我们留点吗？！”副校长指着货架吼道。

男生身子瑟缩了一下。

邓老师也恼了，声音高亢起来：“有你这么为人师表的吗！”

“老师怎么了？老师就该为学生去死吗？”副校长吼着，推了邓老师一把。

坐在椅子上的男生捏着面包的手一紧，想要起身，又嘶了一口气，疼得皱起眉头。

副校长还嫌不够似的，还想再打，就被一道纤长的身影挡住视线。

“老师，打人不好吧？”

谢迟安挡在邓老师身前，语气很礼貌，眼神却有点冷。

“……谢哥！”梁亦飞也赶紧跑进来。

“小谢？”邓老师看到少年的背影一愣。

身为高三年级第一，高考最有望冲击省状元为学校增添荣誉的好学生，谢迟安在老师眼里向来很有分量。

副校长稍微收敛了点，但还是怒气冲冲：“谢同学，这是老师之间的事，你别掺和。”

邓老师欲言又止，拿出钥匙：“算了小谢……仓库里还有些存货，我们饿不着的。”

她显然也是不愿意多提家里的事。

副校长和邓老师虽是结婚多年的夫妻，但感情并不好。看副校长打人那娴熟的样子，似乎就连家暴都是常事……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邓老师不愿让外人看了笑话也无可厚非。谢迟安身体顿了顿，让开了。

副校长冷哼一声。

超市仓库的位置谢迟安是知道的，他曾经帮邓老师把几箱饮料搬进仓库……没错，跟高岭之花一样的谢迟安就是这么个助人为乐的人。

仓库钥匙掌握在邓老师手里，她移开一个货架，搬开几个空箱子，露出一扇门。邓老师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打开了仓库。

里面的确还有些存货，但不多，也就够十几个人吃七天的。

两千人……做梦吧。

谢迟安扫了一眼，沉声道：“邓老师，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地方。”

这地方传出去……不能让多少人活，却能让很多人死。

谢迟安不希望邓老师出事。

邓老师很少看见谢迟安这么严肃的神色，这个少年脸上的表情一贯都是漫不经心的。

副校长插嘴道：“这还用你说，我一丁点都不会给那群小兔崽子！”

谢迟安瞥了他一眼，副校长身子一抖，不做声了。

这小子的眼神怎么那么可怕呢？

谢迟安上前，附耳低语：“看不过去可以偷偷给一点，不要被别人看到，也不要说您还有。”

邓老师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谢迟安又转头问椅子上的男生：“你叫什么？”

男生低低答：“……童熠辉，高一的。”不等谢迟安说下去，他就自觉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童熠辉抬起眼，那双眼睛跟名字一般，星眸灿烂，熠熠生辉。配合着此刻惊魂未定的神情，像颤抖的星子，光芒闪烁，美丽而纯粹。

本来平凡的样貌，也因为这双眼睛增色不少。

谢迟安盯着那双眼看了一会儿，对梁亦飞说：“回教室。”

“小谢。”邓老师叫住他，“你拿点吃的吧。”

谢迟安摇头：“我吃过了。”

食物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谢迟安和梁亦飞回到教室，教室里的同学见两人两手空空，神色微妙了一瞬。

如果没记错的话，谢迟安他们已经两顿没吃了。

谢迟安平时乐于助人，广结善缘。可这种生死关头，他的好人缘也不起作用。没有人再给他食物，甚至默默加快了吞咽的动作。

况且教室里的许多人也没有抢到食物。

饿一顿两顿，都还在人的承受范围内，可到了明天……谁也不愿意去想。

过一天是一天吧。

时间真的是太难熬了。

晚上七点，宋青云进了教室，看起来一脸疲惫。她沙哑着嗓音宣布：“今天晚自习取消，各位同学回寝室吧。早点熄灯……注意安全。”

谢迟安从最后四个字里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学校里又出事了？

谢迟安猜的没错。

正常人在只饿了一到两顿的情况下，还做不出杀人的举动，抢劫就已经很突破下限了。但总有人的底线是低于正常人的，巨大的精神压力以及未来多日的食物短缺，很容易会让一些人铤而走险。

当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学生们第一次没有为不用晚自习而欢呼，一个个死气沉沉地走在路上，从人变成了三大物种——行尸、走肉、游魂。

502寝室一共住了八个人，谢迟安、梁亦飞、林超文、张瑞峰、赵昊杰、钱复、孙全勇和周一彦。

梁亦飞一回寝室就瘫倒在床上，累得动都不想动：“总算能休息了，今天可真是魔幻的一天，跟做梦一样。唉，躺着的感觉真好，跟回到自己家一样……”

可不是么？所有人都神经紧绷了一天，这会儿回到了熟悉的寝室，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这是我的床。”

梁亦飞和谢迟安是上下铺。梁亦飞是上铺，现在却大字型瘫在了谢迟安床上。

“我现在手软脚软，没力气爬上去。”梁亦飞有气无力道。

“……”谢迟安拎着脸盆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另外几人都还在床上倒着，完全没心思洗脸刷牙。

谢迟安打开了卫生间的灯，里面一下子就亮堂了。他把脸盆放水槽里，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出来。

没有断水断电，也算是个好消息。

谢迟安刚这么想着，水龙头的水就渐渐变少，没水了。与此同时头顶的灯闪烁了一下，灭了。

整栋楼一片黑暗。

谢迟安：“……”

行吧。

楼道里一阵阵惊呼。

“靠，搞什么？停电了？”张瑞峰骂了一声。

“不止。”谢迟安从外面走进来，“水也停了。”

“……”一片寂静。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停电了怎么办？”赵昊杰坐起身，“睡觉？”

林超文无语：“才七点半，睡什么睡？”

以往哪次不是九点熄灯后，一群人还要浪到十一点的？

“那能干嘛？”钱复嘟囔道。

林超文拿出手机照明，明晃晃的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照了一圈。照到谢迟安的时候，那皮肤白得吓人，立在那跟个男鬼一样。

林超文吓了一跳：“谢迟安，你站那干什么？”

谢迟安：“床被人占了。”

寝室的单人床本就狭窄，梁亦飞姿势又那么豪放，哪有谢迟安容身之地。

梁亦飞闻言忙挪了挪身子：“谢哥您请。”

孙全勇提议道：“停电了气氛正好，不如一起来讲鬼故事？”

孙全勇人如其名，全身勇气，这种时候还能提出这种馊主意。

张瑞峰和梁亦飞本能地就要抗拒，他们今天都近距离接触了死人，再来个鬼故事能吓得当场去世。

但第一个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周一彦。

“别，别！”周一彦哆嗦道。

他胆小，瘦弱，一点也没有男生气概，在寝室里差点被孤立。

男生们倒也不是刻意针对他，实在是周一彦存在感太弱，容易被忽略。

谢迟安照顾了他几次，男生们才没忘了他。周一彦就记在了心上。后来有次谢迟安生病卧床，在寝室群里发了句帮忙带份饭，忘了艾特人，结果一次性收到了七份室友的心意……周一彦那份最贵，花了他三天生活费。

挺好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