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未成年人伤人,至多也是进少管所住几天,好吃好睡,出来再报复回来,富人家的子弟,托托关系,散点白银,连那几天都不用住,直接跳到最后一个流程。不想让凌子筠坐在警察局里被问询,齐谨逸摇摇头:“我会处理,多谢医生。”

能来这间诊所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医师一瞬心惊胆寒,又不好多嘴问他的处理方式是什么,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违法乱纪的人,也就点了头。

齐谨逸走出来的时候凌子筠还在跟护士小姐谈笑,见他来了,护士小姐即刻挥手跟凌子筠saygoodbye,掩嘴笑着遁回岗位。

两人走出诊所,齐谨逸站在凌子筠身侧替他挡风,见他耳尖一层薄红,便压低声音揶揄道:“怀春了?”

凌子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睨他一眼:“思想龌龊。”

急着让小孩坐上车,齐谨逸便也没再与他讲笑,虚揽住他快走几步,帮他开了车门,又帮他系好安全带,才坐上驾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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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凌子筠见风,齐谨逸忍住没开窗抽烟,等红灯时看了一眼副驾,凌子筠耳上薄红已褪,闭着眼,向着他的方向微微侧着头。

凌子筠长得好看,闭上眼时少了那份冷倔,显得很乖顺,一股清水少年感,有车窗外的夜景作背景,像一帧电影里的画面。他看多了几眼,错过了黄灯转绿,有车在后面短促的鸣笛,他才回过神,把电台声音调低。

以前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喜欢开快车,撞了几回才老实,他不似来时紧张,把车子开得很稳,平缓地驶向目的地。

凌子筠其实没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思绪在困倦中乱绕翻滚,浮浮沉沉,想着护士小姐说的话。

她说齐谨逸对他真好,体贴得像对待爱人,教她艳羡。

可能女生总是感姓,他作为当事人,感触倒没有她说得那样深刻浮夸,只是觉得齐谨逸这个人很神奇,像住在神灯里的灯神,只用简单地向他表达出自己的感受,连诉求都不用说清,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坚持去大医院,也会温柔地哄他不痛。

而他没表达出来的感受----

他没说自己委屈,没让他帮他出头,可别人拳头刚捏起来他就挡到了自己身前。他没说自己觉得痛,可他猜到自己身上有旧伤,一回家就要了药油来帮他擦。他没说自己觉得冷,可进诊室脱衣检查前他就会特地关照医师关窗,请医师把空调转成暖风。他也没说有声音会吵到他睡觉,但他以为他睡着了,就会把电台调低。

明明开夜车,有点声音会更好。

车子开得很稳,凌子筠却觉得自己被晃得有些恍惚,觉得也许人人都会这样,又想那为什么其他人没这样对我?

车子过减速带的时候震了几下,一只带着热度的手伸过来,安抚姓地拍了拍他的腿,像是要哄他好睡,很快就放回了方向盘上。

这让凌子筠更恍惚了,也许----是齐谨逸对人人都是这样。

对他是这样,对曼玲也是这样,或者更糟,是因为曼玲,他才会这样温柔细心地对他。

声音被调到最低的电台在放歌,是他之前听过的一首,记不起歌名,听见音质老旧的女声轻轻浅浅地唱:“是他也是你和我,同悲欢喜恶过一生。”

他想起齐谨逸的手指扫过自己背脊时的感觉,睫毛颤了颤,渐渐被低低的乐声带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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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回到大宅,他们进出都没惊动管家,齐谨逸把车子停好熄了火,坐在副驾的小孩睡得很沉。

他叹了口气,解开系着凌子筠的安全带,把他打横抱出来。

人体的形状不规整,睡着了又不会配合,凌子筠身高将近一米八,抱在怀里已经很勉强,还要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

他调整了一下动作,用腿把车门关上。

凌家在建宅子的时候一定不会考虑到会有人需要抱着一个一米八的少年从侧门走上二楼,回廊很绕,大厅正中对开的两道楼梯又有一道大弯,齐谨逸费了半条命去才把人安安稳稳送到床上,又替他脱掉鞋袜,除掉外套,再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以为今日的亲子体验活动告一段落,他松口气,准备回房洗澡休息,向熟睡的凌子筠道了晚安,正准备离开,手腕就被拉住了。

“你装睡?”齐谨逸有点生气,轻轻拍小孩的脸,又见他眼睛还是闭着,嘴唇抿得很紧,睫毛微微颤动,眉毛也皱在一起。

发现他是真的还没醒,又睡得不舒服,齐谨逸暗暗笑骂他一句大少爷,干脆把他叫醒:“阿筠,醒醒,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再睡。”

凌子筠被叫醒,眉头皱得更紧,眼睛睁开没几秒又闭上:“……洗手台有李施德林。”

像是记得齐谨逸说过的话,他又把眼睛睁开了几秒,强打精神说了一句:“我好困,想要漱口睡觉。多谢。”之后又闭眼。

“……”

齐谨逸无言,认命地去他浴室拿来漱口水湿毛巾和空杯伺候大少爷洗漱,又帮他换睡衣,一切搞定后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不禁无奈。

他已经懒得回房了,凌子筠的床亦是kingsize,没什么差别,便干脆给自己整理出一个位置,半靠床看手机。

凌子筠感受到床垫下陷,带着浓浓的药油味翻过身来,半睁开眼看着他。

床头一盏暖黄的小夜灯照着齐谨逸侧脸的轮廓,他身上只搭了一角被子,不似自己身上盖的那般被掖得严实。

齐谨逸以为凌子筠会说一些类似于“滚下我的床”之类的话,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声音困倦:“……洗手台有李施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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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取自《狂氵朝》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相親相愛也相爭

大家偶遇在人海 你我各留痕

幾許歡與笑 多少愛和恨

那狂氵朝捲起燦爛又繽紛

是苦也是甜美 人生的喜惡怎麼分

大家各自尋找 你我心中印

幾許哭與嘆 多少假與真

讓狂氵朝起跌 混合愛和恨

是他也是你和我 同悲歡喜惡過一生

凌子筠睡得安稳,梦中有另一个人的怀抱、体温和鼻息,暖得他连梦都很沉,睡得不知何时天光。

近八点时他被生物钟唤醒,发现自己睡大床一侧,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扯起身上亲肤的睡衣看了一眼,迟钝地想起昨天留了齐谨逸在他房里过夜。不知是因为曼玲的小白脸睡了自己的床,还是因为醒来没见身边有人,有种后知后觉的烦躁感伴随起床气漫上心头。

按铃叫帮佣把早餐送入房内,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并不想在早餐时间看见齐谨逸。

“少爷,”帮佣把早餐在立架托盘上布开,“齐生早上有事出门了,说你醒了就看一下手机。”

凌子筠微微一愣,谢过帮佣,却没心情去看放在桌上的手机,胡乱吃了几口早餐,就心烦地起身去拿烟盒,等烟放在唇间,不知为何又不想点火,兴意阑珊地把烟扔到地上。

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有新讯息进来。凌子筠光脚踩在地毯上,跑去把手机拿起来,又不想点开看。

电话铃在下一秒响起,他看着手里一震一震的机器,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在乐曲响到第三个小节的时候,他终于按了接听。

齐谨逸温和的声线透过电波在他耳边问他早晨。

“知道你不会听话看信息,”他那边听起来有点吵,有杯盘碰撞的声响,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今天有点事,可能晚上才回来,你自己先敷一下药,好不好?”

“……”凌子筠捏着手机不回话,坐到豆袋沙发上,望着雪白的吊顶天花。

那边听见了豆袋沙发的沙沙声响,轻轻笑了一下:“你下午还要上课,不敷药坐着不舒服的,听话,晚上回来帮你敷药,好不好啊?”

凌子筠敷衍地应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他才懒得敷药,反正都会自己好。

齐谨逸那边一听就是在跟人喝早茶,什么人,女人,蒋曼玲不过去法国几个星期,他都心急!

他正替曼玲生气,又显示有新讯息进来,他刚刚接完电话,没按锁屏,压着气顺手点进了讯息页面。

三条未读信息。

“我上午约阿嫂喝茶,先出门,你记得要敷药。”

“醒了吗?”

“晚上回来检查:)”

凌子筠没有回复,把手机甩到地毯上,整个人陷进豆袋沙发里,像跌入一片流沙。

手边有一阵馨香飘来,他转眼去看,桌上放着帮佣刚刚来换的鲜切花,那天引齐谨逸驻足的白花刚从花园里被剪下,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微微颤动。

他看着那花,不知想起了什么,片刻后用脚把地上手机勾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存了齐谨逸的号码。

先输入了“软饭王”三个字,又删掉,换成“小白脸”,又删掉,打上从成绩单上看来的“齐谨逸”,还是删掉,最后存了个冷冰冰的“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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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谨逸挂了电话,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大嫂,温雨娴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几笼点心还热,他也不在意形象,用手拨开流沙包底的垫纸,咬了一口,金黄咸香的馅心流出来,烫得他舌尖发麻。

温晓娴递纸巾给他,又拿一沓贴着照片的纸页出来:“查几个学生哥,还要找我?”

“大哥那么忙,齐骁下手又不知轻重,我刚回来,也找不到其他人。”齐谨逸把流沙包咽下肚内,没敢说他是因为懒得问别人,又正好要还齐谨观的车,才约了她出来喝茶,顺便让她把车开走。

“我还不清楚你?”温晓娴嫁进齐家十几年,看到他把那架宾利的钥匙放到桌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了然笑笑,“几个中学生而已,你想要做什么啊?”

她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虽然也有些不快,但还是不太赞同用成人的手段来对付小孩子。站到一定高度,拥有一定的资源和权力之后,毁掉别人的人生其实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娴嫂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鬼,”齐谨逸笑她大惊小怪,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叠纸张,视线落在一个日期上停留了片刻,顿了顿,才继续道:“都说了我刚回国,能做什么?这种小孩就是欠父母管教,不过让他们父母少签几笔单子,多点时间教教小孩而已。”

谁会想当成年人,条条框框,束手束脚。凌子筠被打成那样,他光是看到都一肚子火,如果再年轻十岁,他一定扯着他一个个狠狠打回去。

温雨娴笑着摇摇头:“你啊,乱来。”

却也没说反对,还帮他夹了几筷子豉汁蒸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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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气温突降,细雨下得很急,齐谨逸没叫凌家的司机来接,白着脸披着一身水汽回到凌家。凌子筠已经放学归家,正坐在会客厅喝糖水看电视。

电视声被调到很低,嗡嗡地融入空气。煲了一个下午的银耳汤又糯又甜,放入雪柜冰镇过,吃进嘴里,生出丝丝凉气。凌子筠咬着匙羹,看径自走过来,直头倒进沙发的齐谨逸,他没带伞,头发被雨水沾湿,贴了几缕在前额上,看起来有点狼狈。

许久没过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凌子筠心情不错地打量齐谨逸,微微挑起眉,这个人在他面前的形象怎么总是这样不羁,做他们这行,最注重的难道不就是外表吗?

“有没有敷药?”齐谨逸接过帮佣递来的干毛巾,压低声音问凌子筠。他晕车,脸色有些发青,声音听起来又低又绵。

对齐谨逸已不像初见时那么厌恶,早晨莫名的火气也早被磨平,凌子筠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把身体往他的方向倾了一下,让他闻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又重新坐正,看着他青白的脸色,有些迟疑地问:“你不舒服?”

“晕车。”知他听话乖乖擦药,齐谨逸放下心来,把手边拿着的纸袋放在桌上,“给你带了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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